汩汩清水流過裝飾着鵝卵石的彎曲水渠,旁邊高矮不同的花朵在射燈的誘導下提前開放,幾隻蝴蝶停駐其上尋找新鮮的花蜜,儼然一派春來到蝶舞蜂忙春意鬧的節奏。
只不過要是把視線拉遠,就會發現這片清泉石上流的場景只是人爲營造的一方小天地,在雙層玻璃牆壁之外依然是北風嗚咽萬物凋零的冬日場景。
這些冬天難得一見的蝴蝶,同樣是千里迢迢從南方運來的。拜日漸發達的電子商務所賜,無論是北極的冷空氣,還是南極的企鵝毛都能通過網絡買到,網上買一些南方蝴蝶卵自然不是問題。只要留意着,不要買到國家一二三‘級保護動物就好。
法律規定的保護動植物其實只有一級和二級,三‘級是民間叫法,指的是2000年時林業部規定的有益有經濟和科研價值的陸生保護動物,簡稱“三有動物”。
在三份目錄裡面都有蝴蝶的身影,除了少數是因爲棲息地遭破壞而瀕危以外,大部分都是因爲長得漂亮,被人們開發出了經濟價值(捕殺做標本售賣),結果導致數量日漸稀少不得不加以保護。
所以買漂亮蝴蝶其實風險很大,一不留神就成了犯罪分子,到時候就算拉來全國網友幫忙叫屈也是無濟於事,該幾年就是幾年。
不過這些蝴蝶卻是沒問題的,它們都來自有證的繁育場,並非野外採集自然不會觸犯野生動物保護法。
有了這些翩翩而飛的精靈,再加上這精心打造的彎曲水槽,一切看起來很文藝很古典,完全可以用來進行傳說昌明的中的曲水流觴。
古代士大夫們出外野營時最喜歡玩的流行遊戲,把酒杯放在水裡飄着,然後一杯酒一首詩,最後湊到一起再出本詩集什麼的以資紀念。
這種飲樂休閒活動當然難出精品,但偶爾出一個卻是了不得,正是那篇名垂千古的《蘭亭集序》,連帶着曲水流觴的遊戲也變得更加高雅有格調了。
當初設計水渠時顯然就存了這方面的心思,蜿蜒前進的水渠特地繞了一個人圓圈,再在周圍放上精心打磨的大理石圓墩,正好讓大家圍水而戲。
現在正有一羣人分別坐在石墩上,愉快地玩着新時代的流行遊戲。
“叫地主!”
“不加倍!”
“三分!一對4!”
好吧,其實是時下非常流行的撲克遊戲“鬥地主”的手機版。雖然線下游戲不玩紙牌玩手機顯得有些奇怪,但是隻要習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而且虛擬紙牌還可以有效避免偷牌藏牌換牌等作弊行爲,也能避免手藝太潮把牌丟進水裡被水淹沒的情況。
至於這些循環播放的遊戲音效破壞此地美好氣氛與風景,讓高朋滿座一室芝蘭香變成吵吵嚷嚷的街邊燒烤攤的問題,主人家表示不在乎,一衆來賓也都表示很高興,紛紛對其“一顆紅心不變質”表示了欣賞之意。
實際上仔細吸嗅空氣的話,應該可以發覺裡面的確殘存着少量孜然與牛油的味道,卻是昨天在這裡做燒烤和火鍋之後留下的痕跡溫室不能大規模通風換氣,以免凍死裡面的花卉植物,所以殘留一些烤肉味火鍋味什麼的實在是太正常了。
“三個9!不知道那位董老闆要是發現自己苦心打造、聞名全縣的高端會所“水晶宮”,居然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會不會氣的跑回來大罵某人暴殄天物不懂格調呢?”一邊玩着牌,魏偉就着空氣中戀棧不去的孜然味展開了話題。
“那也要他能回來才行啊?董老闆現在可是成了董老賴,飛機、高鐵動車都不讓坐,他總不能坐普快和長途汽車吧?多掉價呀?啊,看我四個6!”有人接話道。
這些人都是馬競的高中同學,很多都留在本地發展,對前幾年風光一時的董老闆自然知之甚詳。不像魏偉這貨,只知道有人修了個水晶宮,然後坑翻了縣裡一二把手,還以爲老家也出了一位“反腐女英雄”,結果自然是鬧了個大紅臉,還被人嘲笑了好久。
“趕快出牌,別磨蹭!”發話催促上家出牌,魏偉又轉向馬競:“親,你這樣浪費做就不嫌浪費麼?”
因爲自帶記牌器,算牌能力太強,這些牌類遊戲默認不讓馬競上場,免得其他人老輸不贏太有挫敗感。而他也不以爲意,悠閒地坐在一邊端茶倒水、參謀搗亂,也是玩得不亦樂乎。
聽到他的問題,馬競順着說道:“是有點兒虧得慌,要不我把這裡承包給你,不管是種菜養花還是養魚種蘑菇都隨你的便。我也不貪心,只要你能把水電費承擔起來,然後讓我能夠收回重建費用就行了。”
“別別別!那還是算了吧!”魏偉連忙搖手拒絕:“我在京城的事業剛剛有些起色,暫時還離不開人。”
“可以找人代管嘛,反正這種經營權承包又不限制二包三包,”馬競笑着說出把對方擠到牆角的話。
這座大型玻璃溫室,本來是翡翠豪庭別墅小區的業主活動中心,前任董老闆故意讓人修建大型玻璃建築,目的就是爲了打響翡翠豪庭的名氣。因爲建在高處的關係,其可視距離非常之遠,最遠在十幾公里外都能看到這座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玻璃房子。然後不用僱來的水軍帶節奏,縣城羣衆就自發地把水晶宮的美名送給了它。
爲了討好潛在的顧客,董老闆在這裡上了許多內陸地區少見的休閒娛樂項目,意圖打造他的高雅居住社區。
不過在山下羣衆的口中,水晶宮卻成了全縣第一銷金窟的代名詞,能想到想不到的奢侈享樂應有盡有,號稱本地版天上人間。
這自然是以訛傳訛不靠譜的謠言,在老董欠錢跑路後,很是有不少人慕名前來瞻仰,然後留下到此一遊痕跡的同時,帶走一些盆栽玻璃螺栓之類的當紀念品。等到城信社反應過來,派過來看守財物的人就只能對着鋼鐵樑柱發呆了。
所以新的玻璃溫室只是繼承了原來水晶宮的地基、樑柱和名字,其他大到外形小到水電走線都是重新設計建設的,很是花了不少錢。
當然,這筆錢對於馬競來說不過是一輛車錢,拿來改個空中花園給大家看沒什麼不好的,但是對於還欠着銀行錢的魏偉來說就是要了親命了。腰包不鼓自然不管亂開玩笑,萬一馬競當真把這裡交給自己,妥妥就要坐臘了,所以他很快就認了慫。
“好吧,我承認我養不起這房子行了吧?”
老魏舉手投降,馬競倒也不好繼續追擊,只是呵呵笑着說了句“其實我買下這裡,就是因爲看中了這個大溫室,誰讓我是全球有名的德魯伊呢?”
“切,同樣是種樹的,你和那位種樹三哥相比差遠了!”這下子老魏倒是找到了噴點,連忙表達了自己的不屑。
在西方奇幻故事裡,德魯伊們是一羣信仰自然、親近動植物的人或者其他智慧生物。有人把這個概念搬到了現實裡,帶着一種半憧憬半調侃的心態將那些農業領域的高手都稱之爲德魯伊甚至大德魯伊,比如水稻育種專家袁隆平、一人成林的“印度森林之子”jadavpayeng等等。
按照這個概念來套,住在綠色城堡、工作地點綠樹成蔭、積極資助植樹造林的馬競,的確算得上是一名德魯伊。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位德魯伊先生似乎更加方便親近財富女神,更喜歡用金錢的力量來種樹,沒有jadavpayeng那種身體力行的使命感。
“你啊,怎麼也聽風就是雨?”馬競滿是鬱悶地問道:“那位種樹三十年的三哥確有其人,可是你造他在是什麼地方種樹麼?”
“好像是一個乾旱的沙洲吧?”魏偉點擊放棄了手上的牌局,想了想說道。
“他在雅魯藏布江河道里面種樹,我要是在黃河長江裡面也這麼來一下,絕對會被河道管理局請喝茶的。”
“啊?”x4
這下子不止魏偉,周圍打牌的、圍觀的、吃瓜的羣衆紛紛發出了驚訝的吸氣聲。
顯然,拜各位公號運營以及知名博主所賜,這位一個人種出幾百公頃森林的“現代愚公”在中文互聯網上擁有着不小的知名度。
馬競擺了擺手說道:“他的確是在雅魯藏布江河道里種樹,但是那個叫做majuli的沙洲島非常大,周圍的河道也很寬,因此並沒有行洪壓力,反而要擔心被水淹沒的問題,所以植樹造林還是很有必要的。印度人說那個島有1250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三角洲,結果前年夏天布拉馬普特拉河發了大水,就只剩下352平方公里了。”
“對了布河是雅魯藏布江阿薩姆段的名字,那裡有着世界雨極乞拉朋齊,喜馬拉雅山把印度洋暖溼氣流攔截在那裡了,導致每年降水量非常豐富經常發洪水,河水流量很大沖刷上游泥沙,到了河道變寬的地方流速變慢形成沙洲,下回發洪水時又沖走,最終帶到恆河出海口形成恆河三角洲。這也是河中三角洲與河口三角洲的區別,像是崇明島這樣的河口島從來是上游侵蝕下游長,最終不斷朝海里移動,整體上面積是隻會增加不會減少的,畢竟河口位置已經是泥沙搬運的終點了。”
“那你可以去崇明島上種樹啊,我想那邊一定會很歡迎的,”王斌斌忽然插了一句。
“我有在種啊,”馬競拍了拍自己腦袋:“全國上下適合種樹需要種樹的地方,很多都有我們造林公司的項目在做呢。等再過幾年你們就能看見了。”
“蓋戳狂!”衆人異口同聲道。
蜜蜂地圖有一個長期活動“尋找蜜蜂”,鼓勵網友通過衛星照片尋找大地上的“蜜蜂”。而毫無疑問的是,絕大部分蜜蜂都是公司自己弄出來的,比如他們投資的人工林,都會用樹種搭配的方式形成六邊格蜂窩圖案和蜜蜂logo。然後這樣一個自賣自誇的活動,很快就被人解釋成了馬競在炫耀展示自己成績,因此人送綽號“蓋戳狂”。
這個“地球蓋章”的梗一出來,大家紛紛笑了起來,氣氛重新變得歡快起來。
“嗯?”馬競居然動了動耳朵。
“嗯?”其他人也有了反應。
衆人凝神細聽,發覺空氣中不知何時多了許多綿綿密密的細碎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將自己包圍,就好像是置身春天的蠶房一樣。
魏偉從搖晃着的藤椅上跳下來,走到玻璃牆壁邊上伸手擦了擦朝外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
灰色的天空下,無數雪花在北風中飛舞,落到地面上,給灰黃的土地蓋上星星點點的白紗,打在牆壁上,給玻璃上留下一個個細小的白點,然後又慢慢融化變成小水滴向下滑落。
不用多說,他自然明白剛纔聽見的蠶咬桑葉沙沙聲其實是這些雪花撞擊玻璃發出的,厚實的玻璃牆擋得住外面的嗚咽風聲,對這種近距離的撞擊聲就沒什麼辦法了。
“下雪了!”魏偉有些驚喜地喊道。
要是放在十年前,雪對他來說一點兒也不稀奇,早上醒來外面白茫茫一片、下課出來樓下白茫茫一片、上學路上頂風冒雪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只是隨着大家越來越融入城市生活,雪的存在感變得越來越弱,除了08年那次凍倒了電線杆的南方大雪以外,再就沒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雪了,倒是各種千年難遇、帶你看海的大雨卻是越來越多,讓他不得不感慨一句“這纔是我今年看到的第三場雪,呵呵,果然是在全球變暖啊!”
“降雪並沒有減少,因爲本來就很少。至於全球變暖,等你能夠切身感受到了,馬爾代夫應該都已經消失不見了。你沒見到下雪是因爲你老呆在室內,等你出來時雪都已經化了,畢竟大城市的熱島效應可不是吹的。城市裡有那麼多人、電腦、汽車,還有鍋爐和地埋管線,很難像農村田野那樣留住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