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藤蔓順着搭好的花架一路向上,如今已經覆蓋滿了花架的頂部空間,大大小小的葉片間開滿了一朵朵或豔麗或樸素的花朵,間或也有或綠或白的鮮嫩小瓜和小葫蘆從葉片間調皮地探頭探腦,在夏天的熱風中晃晃悠悠地玩着鞦韆遊戲。
不過對其中一些黃瓜來說,它們的遊戲時光此刻卻是走到了終點,因爲它們成了一位美女的獵物。
張許瑤手裡舉着一根黑色竿子,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夾在竿子上的手機屏幕,上面正顯示着在層層疊疊瓜葉間穿行的畫面,原來是竿頭裝着的攝像頭拍攝了畫面實時傳輸到手機屏幕上。
竿子頂端還固定有特製剪刀和網兜,撥開葉片搜到瓜果後湊過去一拉線繩剪斷果梗,就能聽見沉悶的瓜果落袋聲。有這樣傳統與現代結合的利器在手,摘瓜的速度自然很快,很快她就有些舉不動竿子了。網兜裡這些黃瓜其實都不算大,只是堪堪筷子長罷了,頂花帶刺嫩的能夠掐出水來,不過這已經是最大的了,要是放過不摘的話,她就得空手而歸了。
馬競家的屋頂花園面積足有接近一畝,但是大部分區域栽種的還是各種多年生花卉,這些黃瓜葫蘆什麼的其實是種着給小孩玩的,並沒有真的指望自己種菜解決一半菜籃子問題的想法。
所以某人其實是搶了自家侄子侄女的菜,好在小傢伙們雖然已經識字認數,但是還處在扳指頭數數的階段,某女教師表示自己特意留了20根黃瓜,保證小傢伙們數也數不清。
張許瑤拿起一根黃瓜在旁邊蹭了蹭,磨掉有些萎縮的黃花還有細刺正打算往嘴裡送,似乎是注意到了旁邊湯佳怡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她還是放下了手提着黃瓜去了洗手池那裡。
因爲開闢了兒童活動場的關係,馬競專門在屋頂裝了一組水龍頭,方便洗手清洗什麼的。她知道這些和旁邊澆花噴頭用的不是一個管道,裡面的水扭開就能喝,用來洗黃瓜當然沒問題。
其實這些黃瓜可以說是她看着長大的,用的什麼種施了什麼肥用了什麼藥她都是一清二楚,雖然因爲空氣土質和肥料原因,夠不上有機無污染的標準,但是超過無公害標準卻是妥妥沒問題的,所以只需要沖洗一下表面的浮灰就可以開吃了。
把洗好的黃瓜用臨時找的一隻塑料沙灘桶裝着,提到了一旁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放着,“姐,請你吃黃瓜。”
“就這點兒東西還想收買我?再說這明明是我家的黃瓜好不好!”嘴上這麼說着,湯佳怡還是捏起一根黃瓜輕輕咬了一口,輕輕頷首:“嗯,變甜了點兒。”
“哈!可算讓我逮到啦!”小瑤瑤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手機,示意對方自己已經拍下來她的“罪證”,表情誇張地說道:“哈哈,證據到手,佳佳姐你想不幫我隱瞞也不行啦!”
“嗨,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整天淨惦記着偷侄子的菜啊?”後者嘆口氣,“對了,前兩天許老師還給我打電話,讓我幫你留意下如意佳婿呢。”
“哎呀,我媽就是瞎操心,上學時候千防萬防不讓談戀愛,說什麼你還小你還小,結果等到畢業了她又開始嫌棄我了,恨不得一天一催趕緊找人把我送出去一樣。學校那些年輕男老師我都沒有認全,她不光認全了還一個個都關注了圍脖天天互動,我爸也不知道管管她。”
“呵呵,她也是爲你好,着急嘛。”
“反正我不管,在沒有找到我的真命天子之前,我是不會輕易把自己嫁出去的。”
把吃剩的瓜蒂放一邊,湯佳怡話題一轉:“這麼拖着也不是辦法啊,小心把許老師逼急了,她直接拿你資料註冊百合佳緣帳號或者發到別的熱門論壇上去。嘿嘿,就憑你這張臉,到時候肯定天天有人給你打電話發信息,就說‘張小姐你好,我在網上看到了你的資料,覺得你就是我要找的另一半,介不介意與我深入認識一下……’”
“啊啊啊,還是殺了我吧!”張許瑤一開始還是淡定地聽着,等到湯佳怡繪聲繪色地描述起照片和手機號被髮上網以後的結果,她終於是受不了啦,“我這就給我媽打電話,她要是真敢這麼做,我就、我就、我就換號還不告訴她!”
“哈哈,騙你的啦!”看到這位小妹妹一點兒也不經逗,湯佳怡連忙補救道:“反正你手機上有來電管家,大不了設成白名單模式,這些陌生電話打不進來也就沒事了。”
以前朋友間開玩笑,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小心我把你電話寫在小廣告上貼滿電線杆,到時候就被找老中醫和求子富婆的人騷擾到死吧”。而到了現在,這樣的做法有了更加方便高效的版本,只需去招聘、租房、徵婚網站上發佈信息然後留下對方的電話號碼。只要條件給的好一些,招聘不要經驗工資高、租房不要押金租金少、徵婚相片找得好,自然能引來大堆大堆不明真相羣衆幫忙助攻,而且還都是免費的。
來電管家類手機應用的黑白名單功能,的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決這類問題,特別是只允許指定號碼呼入的白名單模式,簡直是防騷擾利器。當然,這種方法也是傷人傷己,堵起耳朵不理會陌生人,有可能錯過重要電話,比如快遞外賣什麼的。不過湯佳怡卻清楚這對小瑤瑤影響並不大,她有專門的快遞專用小號。
想了想,她又說道:“其實你可以用一點兒緩兵之計呀,像是你們這次出去做活動,你就可以跟許老師說認識了好幾個心地善良富有愛心的男孩子,正在接觸考察中。然後過段時間又說他們不符合要求被你pass了,下一批考察對象篩選中,不就得了?”
哪知道張許瑤聽了後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纔不要跟學生談呢!”
“人家都是大學生了,又不是你的學生,激動個什麼勁兒?再說了,就算你要跟自己學生談,學校和教育局也不讓啊。”
“他們憑什麼?”小張姑娘下意識反駁了一句,反應過來後連忙接着說道:“不管是大學生、高中生、初中生,我都不會跟他們談的,小屁孩懂什麼呀?”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幼稚一樣,”在馬伕人眼中,小瑤瑤說這話的樣子,和那些五六歲小孩一臉嫌棄地說“我纔不跟三歲小屁孩一起玩呢!”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可他們真的很幼稚啊!”然後,倒苦水兼吐槽模式開啓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第一期與夢同行-圓夢出擊活動趁着51假期正式開始了,包括張許瑤在內,總共3名圓夢大使分成24組奔赴各地,爲第一期入選者送上精心準備的圓夢機會。
而遭到張許瑤吐槽的,就是那些圓夢大使們的工作態度。這些人裡面向她一樣真心出來做好事的人其實沒幾個,其他人要麼是領工資拿出差津貼的蜜蜂員工,要麼就是賺打工酬勞的大學生,做起活動來就跟完成任務一樣,一點兒積極性主動性都沒有。
聽到她這麼說,湯佳怡眉頭微微皺起,連聲追問那制定的任務計劃完成了沒有,驗收有沒有問題。
在得到對方肯定的答案後,她的神色卻是一緩,哈哈笑道:“小瑤瑤,你大學時肯定沒接觸過朝陽基金會吧?要知道不要義務志願者、付出要求回報,強調愛心不無償原則這可是你哥從那時候起就刻意強調的。後來我們自己發起的所有公益活動也都貫徹着這個原則,與夢同行自然也不會例外,所以你們都有工資的啊。”
“我沒有!”
“你推辭了,所以那筆錢現在還在賬上趴着。怎麼樣,是自己領了,還是以你的名義捐出去?”
“還是領了吧,還能買糖送人,”張許瑤想了想說道,“不過我們做的活動,跟我哥的新藍翔貌似不一樣吧?”
“新藍翔什麼的都是黑子亂說的,你最好別在外人跟前說,小心你哥聽見了去真的把你調去朝陽培訓那邊當老師。嗯,這好像是個不錯主意誒,以後就把‘最美音樂老師’帽子讓給人家專業藝校老師,你就當你的‘職校女神’好了。要不咱們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吧,下學期就把你調過去?”湯女士開玩笑道。
“別別別,我覺得現在的工作就挺好的,”張許瑤再次大搖其頭,她今天搖頭晃腦的次數絕對突破個人記錄了。
朝陽基金會一開始是和其他教育培訓機構合作的,但是因爲控制強迫症,雙方產生了不少分歧,後來乾脆成立了自己的培訓機構以執行自己的教學計劃和學校管理策略。
而那段時間正好國家出臺了涉農技校生免學費政策,然後“馬競搞了個新藍翔,坑了國家坑學生”的說法也就慢慢出現了,言下之意朝陽培訓的免費政策是慷國家之慨,而學生合格畢業後卻還要加入蜜蜂系企業工作還債,這是坑學生。
對於這些詆譭之言,馬競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朝陽基金會每年都會發布工作報告歷數一年成績,得到他們幫助的年輕人數量是實實在在的。至於蜜蜂的工作崗位,甚至有名校報名朝陽培訓只爲曲線進入已經說明了一切。根本不值得跟那些睜眼瞎或者裝作睜眼瞎的人計較這些。
雖說不在意,但實際上這些聲音還是刺激到了他,“一不要志願者、二要求回報”的原則更是被他強硬推行到有他參與的所有公益項目當中,就有這方面逆反心理的原因。所以兩口子雖然在公益方面花的錢不在少數,但是相應獲得的社會聲望卻有些不成比例,就是因爲做好事也死要錢的形象爲人所不喜導致的。
當然,這裡面也有馬競一些關於社會的思考,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他的社會實驗。
不要志願者,並不是排斥有愛心的人,而是要求所有工作人員都必須簽署勞動合同或臨時協議並領取工資收入,杜絕個人層面的無償獻愛心;要求回報原則也是爲了強調有借有還,杜絕組織層面的無償獻愛心。
因爲在他看來,“無償獻愛心”其實是一個大坑,是禍害無數人的道德陷阱。這旗號不能打,不然一不留神就被道德綁架了。
道德陷阱,指得是因制度設計不合理,導致人們出於經濟理性而做出有違社會道德選擇的經濟現象。徐老太之後很多老人摔倒無人救援,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存在道德陷阱,見義勇爲成本高收益低風險大,爲了不讓“大奔變成自行車”,大家自然只能有多遠躲多遠。
這樣的事情其實是不分中外的,早在2500年前的公元前孔子就看穿了這一點,並留下了“子貢贖人”和“子路受牛”的典故。他的得意門生,大商人端木賜(字子貢)幫助贖買淪落他國爲奴的魯人,卻拒收官方承諾的獎金,被孔丘批評“賜失之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相反,另一個學生仲由(字子路)救了一個溺水者,對方報償一頭牛被他坦然接受,然後孔子說“魯人必多拯溺者矣。”
子路贖人不取其金,表面上是樹立起了一個高大偉岸高風亮節的道德榜樣,但實際上卻是挖了一個大大的道德陷阱。畢竟不差錢又有愛心的“子貢”總是少數,大多數人卻只能夠達到子路這種境界,過分宣傳前者,等於是提高了做好事當好人的門檻,反而把大多數人排除在外,道德滑坡什麼的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套用莊子那句“大盜不止”的名言,可以說聖人不死齷齪不止,過高的道德標準,反而把大多數人逼成了“齷齪之人”。
只可惜,兩千年過去了,還是有一個又一個高風亮節的道德模範被樹立起來,但是全社會的道德表現反而越來越扶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