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得得,大塊綠樹野花撲面而來,頓時讓人心中一暢。
跑了一段,湯佳怡輕拉馬繮,坐下母馬很快就收住腳步,低頭看了眼滿地綠草,卻只是隨便啃了幾下就噴出鼻息不再理會。
湯佳怡見狀翻身下馬,鬆開繮繩放坐騎自己去玩,自己則走到一邊坐在一顆石頭上,看着正在牽馬靠近的張許瑤。
人未至,聲先到,張許瑤同樣放掉自己坐騎,好奇問道:“怎麼這就停下來啦?”
“差不多就行了,興起而行、興盡即止,一切都是剛剛好。”
“這也太佛繫了吧?”張許瑤微微抽動嘴角,低頭看了眼腳邊大石,轉身坐了下去。別人穿設計師手工高定的都不在乎,她當然也不會吝惜身上的網絡爆款。
聽見她的吐槽,湯佳怡笑着擺了擺手,“佛系一些有什麼不好?更何況還是這種地方?”
這話意有雙關,張許瑤馬上點頭附和,“還真是。”
轉頭眺望周圍山林還有草坪,她笑着說道,“說起來還是前面那個易學文化園比較佛系,12年宣佈立項發佈效果圖,結果幾年下來還是隻有那麼幾張圖。倒是後面的公墓項目比較積極,人家好歹把進度推進到了地面清理呢。”
她口中提及的事情都和腳下這片土地有關。
先是有人看中高山嶺的位置,打算投資200億元、用地25000畝,在臨高高山嶺地區建設建設全球首座中華易經文化博覽園。然而數年過去,項目簽約儀式、易經文化研討會都辦了好幾次,唯獨不見資金進場開工建設,就連作爲項目推動者的某位易學大師也已經壽盡離世,所謂文化園自然不了了之沒有了下文。
對於這些,張許瑤之前自然是不知道的,然而人既然已經到了臨高,卻是免不了搜索一番本地奇聞軼事。再然後,她就發現了一樁更加奇葩的事情。
雖然高山嶺的海拔和麪積有些對不起它的名頭,但它終究就在縣城附近,千百年來也積累了一些自然和人文風景,等到旅遊開發熱潮興起,也就順理成章地開闢成爲自然保護區和風景區。
除了核心區域,高山嶺周邊山林土地早就分屬周邊農民,有人看中這裡的大名氣,居然通過買通村委會和部分村民的方式,想要在附近建設一座公墓。
衆所周知,公墓也是房地產項目,有着容積率高、起動資金小等諸多優點,堪稱小型地產公司開業首選。可惜公墓項目操盤團隊實在太過寒酸,最終沒能落到實處。
“話說那幫人也太搞笑了吧?就因爲縣裡找不到荒地,就把主意打到高山嶺上來,高山嶺公墓聽着倒是很有意蘊,問題是市民遊客的噁心反感要怎麼處理?”
湯佳怡搖頭接話,“小地方嘛,難免只看重自己那一畝二分地,還好結果還算是好的。”
正是有了前面這些不靠譜前輩做鋪墊,等蜜蜂文旅帶着新項目前來臨高,纔沒有因爲項目過於奇葩少見而遭到推拒。當然,蜜蜂集團的名頭還有資金實力也是重要影響因素。
通過集體簽約轉租,高山嶺牧場公司獲得保護區附近兩千多畝農用林地的使用權,經過數年整治,桉樹、橡膠樹等經濟樹種被削減替換,變成本地原生熱帶樹種,一些坡地也被退耕還草,慢慢有了點兒山間牧場的味道。
看了眼旁邊悠閒吃草的兩匹母馬,張許瑤轉頭看向湯佳怡,“這邊整治的確實很不錯,問題是特色還是不夠鮮明啊。海拔偏低、草場太少,跑起來怕是不容易盡興啊。”
“沒辦法,這裡可是原著重點場景,要是也馬虎跳過去,站出來反對的書迷肯定還要增加好幾倍!”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許瑤晃了晃腦袋,“我的意思是,現在這樣的格局還是有些小家子氣,應該考慮弄百十匹好馬回來,真的把良種保育場做起來。瓊州不是在弄賽馬小鎮嘛,我覺得你們也可以摻一手進去。”
“沒必要,”湯佳怡聽見卻是直搖頭,“馬匹本來就是喜歡陰涼乾燥的動物,在這邊養馬唯一的好處,也就是政策支持可以比較有力,有機會爭取到無疫區認證。”
所謂“無疫區”,全稱爲無規定動物病疫區(Disease Free Zone),是動物類競賽運動的基礎規則。
想要成爲無疫區,就需要確保指定區域、指定時間範圍內沒有發生指定科屬動物比如馬屬或者犬屬的傳染性疫病。想要做到這些,就需要對指定區域及其周邊進行仔細清理,確保動物檢疫、動物產品使用和管理都能得到有效控制。
對於賽馬、賽狗、賽鴿等動物爲主角的賽會來說,無疫區的管理可謂是萬事開頭第一步。只有確保比賽區域是無疫區,才能得到舉辦比賽、邀請參賽動物的資格。若是馬主、狗主隨意帶自家動物參與不知名比賽,不管能不能得到獎金名次,他的動物都會因爲去過“疫區”而存在“污染”風險,進而失去參與相關正式賽會權限的處罰,通常只能轉手賣掉。
顯而易見,無疫區認證既是動物賽會組織方的義務所在,也是他們劃分陣營、獲取額外利益的重要手段。08年奧運會馬術類項目不得不移師港島舉辦,原因就在於內地無疫區管理沒能和國際接軌,不受相關賽會組織信任,只能退而求其次,將馬術比賽委託給長期開展賽馬運動、早就獲得無疫區認證的港島馬會。
張許瑤聞言挑眉,扭頭看了眼周圍悠閒漫步的馬匹,好奇問道:“也就是說,這裡還真還是‘疫區’?”
這個“疫區”當然不是真的發生了傳染病,而是說只要沒能通過權威認證拿到“無疫區”資格,別人就不保證、不信任你在衛生防疫方面的努力,進而沒資格參與相關國際活動。
“當然,全國到現在貌似只有兩個‘無疫區’,不過都不在瓊州。”
“這就有意思了,”張許瑤撇了撇嘴,“之前說什麼發展賽馬運動,有選擇開放賽馬彩票說的有鼻子有眼,結果卻連最基礎的無疫區都沒搞定,這也太那啥了吧?”
“這東西,有些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想要搞賽馬,就需要積極融入國際體系申請無疫區。可想要申請無疫區,就得掏出一大筆錢來進行設施、人員還有流程的優化,要是看不到前景,誰又願意在這上面砸錢砸資源?”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國家一天不開放賽馬彩票,那些人就只是蠢蠢欲動,不管真的一腳踩進來。話說你們不摻和這個,是不是覺得這事肯定做不成?”
看到隔壁港島賽馬搞的如火如荼,一些商人曾在1993年嘗試創辦花都賽馬會,試圖打造內地第一家非營利公益性,且帶有博彩性質的賽馬比賽。奈何好景不長,花都賽馬還是倒在新世紀前夜。
自此之後,國內多座城市都試圖接過花都衣鉢,在當地發展據說很賺的賽馬運動。
只是可惜,限於博彩的敏感性,這些比賽只能朝着“有獎金、無押注的賽事活動”方向發展,比賽密度太小、獎金還要主辦方自掏腰包,除了少數癡心不改的傢伙,很多賽事只能侷限於較小範圍,甚至無疾而終悄然停辦的也有不少。
“倒也不是做不成,只是不太看好罷了,”湯佳怡搖頭笑笑,站起來朝自己的坐騎走了過去,邊走邊說:“只要國家還對賭博保持高壓態勢,只要體彩、福彩還是獨苗苗,只要彩票還要分省經營、專款專用。商業賽馬就不大可能搞的起來,瓊州那句工農業不發達、外國遊客需要博彩實在不夠有力,賽事組織者的能力也值得懷疑。”
眼見湯佳怡起身,張許瑤也跟着站起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說道:“這麼說來,應該是沒戲了?兩張彩票不會同意,國家也沒有太大動力去推動這個?”
“無所謂,”湯佳怡搖頭笑笑,“不管這裡是不是疫區,將來會不會開放賽馬,咱們已經享受到了在山林草原之間騎馬的樂趣,幹嘛還要計較其他呢?”
說完這話,湯佳怡伸手牽住她的坐騎,稍稍安撫後立即翻身上馬,接着便揚繮甩鞭驅使馬匹朝着山下小步快跑而去。
張許瑤緊隨其後,很快就穿過精心佈置的馬道,來到馬欄附近。
把馬匹交給工作人員,她摘下馬術帽和皮鞭一起拿在手裡,快步走到湯佳怡身邊,語帶調侃道:“怎麼還是這麼點人?別是聽說大老闆過來視察,專門閉門謝客專心招待吧?”
“沒有的事,”湯佳怡目光不動,繼續打量着對面馬欄裡的馬匹,嘴上卻笑着說道:“這邊本來就還沒有正式開張,提供的馬匹品種還有數量也都存在着不足,人氣差些其實很正常。”
“這倒也是,”張許瑤露出羨慕嫉妒恨的表情,“人氣高了賺遊客錢、人氣差了賺清靜自在,貌似什麼好事都被你們佔住了。”
“對了,這裡的馬貌似都有些普通啊,不打算引進些知名品種麼?”
“後面當然會引進品種,但是不會搞競賽、比賽這些,一般的騎乘馬、馱馬差不多夠用了!”
兩女轉頭看去,卻見接話的正是半途失蹤的馬競。
見到丈夫出現,湯佳怡率先問道:“怎麼樣?事情搞定了沒有?”
馬競對她點點頭,“差不多談妥了,人也已經各自散開了。”
張許瑤聽得一頭霧水,目光下意識在兩人臉上掃過,急聲問道:“什麼情況?”
“沒什麼,”馬競對妻子伸出手,“去那邊坐坐!”
“切!”別人不說,張許瑤卻也有她的辦法,馬上返回更衣室換回自己衣服,然後找到手機查看新聞,果然讓她找到了一鱗半爪。
就在她和湯佳怡縱馬馳騁的功夫,百仞城還有高山嶺這邊分別發生了一件讓人不愉快的事情,背後原因則是都和錢有關。
百仞城是在徵地開發基礎上建起的平地新城,蜜蜂文旅也按慣例向徵地羣衆提供了就業以及商鋪,希望實現合作共贏。
其中一部分村民選擇接受蜂旅的集中培訓和僱傭,將以情景展現勞動者的身份在百仞城中操持17至19世紀風格的工農業生產。另外一部分則是掏錢買下城中商鋪和旅館,期望可以藉此過上有鋪收租、天天麻將小酒的美好生活。
然而隨着整個項目揭開面紗,衆人頓時有些傻眼,不管是客流量還是銷售額,都和大家期望的結果相差甚大。選擇成爲影城僱員的人還好,客流量浮動隻影響分紅,基礎工資和大部分獎金並不受影響,而那些選擇買鋪收租的則是被坑了進去。
看到隨着初期推廣活動結束,入園人數快速出現下滑狀況,這幫鋪主、東家們再也坐不住,勾連起來找蜜蜂文旅、找馬競討說法。
有意思的是,聽聞百仞城那邊有人找公司抗議,高山嶺這邊很快也集結一支隊伍,同樣要找蜜蜂文旅找說法。和前面不太一樣的是,他們的土地屬於二期乃至規劃,雙方只是草簽一份意向協議,他們找過來想要的卻是提前開始徵地拆遷,想要蜂旅履行承諾讓他們落袋爲安。
雖然蜜蜂公關部門及時行動,馬競也第一時間避免露面,這兩次抗議事件還是爲整個臨高項目蒙上了一層陰影。此時抗議人羣已經散開,就是不知道蜜蜂文旅這邊付出了多少代價。
想到這裡,張許瑤連忙收起手機快步追上前面兩人,好奇打聽起來:“後來是怎麼搞定的?公司農戶各退一步?還是公司這邊吃點小虧補償一下?”
“合同在手,幹嘛要跟他們妥協?”
馬競回頭看了她一眼,“旅遊開發本來就是風險很高的事情,感覺收益不及預期,按照合同條款退出就是,會哭的孩子在我這裡可不受歡迎。”
“這話硬氣!可要是一直虧損怎麼辦?”
“那就涼拌唄,”湯佳怡扭頭看了眼表情訕訕的丈夫,“這年頭,誰還沒有幾個特別能燒錢的興趣愛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