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倦鳥歸巢。
和往常一樣打卡下班，陳曉萌看了眼已經點亮飾燈的聖誕糖大樓，轉身坐進門口擺渡車接着隨掏出手機低頭刷起了新聞。
不獨是她，周圍其他人也都如此。雖然大家同在蜜蜂遊戲的用戶體驗實驗室共事，彼此卻談不上有多熟悉，上班挖空心思測試遊戲已經夠累了，與其和旁人勉強尬聊，還不如摘下胸卡各顧各的。
然而今天的情況卻有些反常，一篇錘科日常倒閉的文章還沒看完，她耳邊就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喧譁聲，不由擡頭看過去。視線掃過衆人，陳曉萌很快找到一個熟人，笑着問道：“坦哥，什麼情況啊這是？”
被她問到的是一位年輕男性，留着寸頭穿着連帽衫牛仔褲運動鞋，不是程序員勝似程序員。他入職時填寫的花名暱稱是圖坦卡蒙，來自那位知名的埃及法老，後來大家嫌棄太長，只用“小圖”、“阿坦”、“坦哥”稱呼，他也坦然受之。
擡頭看了一眼，坦哥很快認出問話的是今年新入職的萌新陳曉萌，當下笑着說道：“今年的年終獎計劃出來了，你沒看到？”
嘴上說着，他和旁邊人換了座位，主動坐到陳曉萌對面，分享給他一篇公告文章。
低頭看完文章，陳曉萌眨眨眼睛：“我覺得還好吧，至少咱們公司既沒有拖欠工資也沒搞裁員，年終獎計劃貌似也比去年提高了一些。”
“都只是障眼法而已，”坦哥聞言卻是直搖頭，“說是沒有裁員，卻把好幾個部門都搬去了西北總部，也相當於是變相裁員了。看着吧！等到年終獎拿到手，肯定會有一批人辭職走人。”
“嘿！”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冷笑一聲，“年終獎總額和利潤額掛鉤，公司不好意思動手腳，但是優秀員工獎還有年會抽獎這些卻是計劃外的，自然是想加就加想減就減。你是新人不清楚情況，今年的獎品明顯寒酸了很多，不光公司這邊的候選獎品變便宜變少了，就連老闆那邊的馬車大獎也被拿掉了！”
按照本地習俗，蜜蜂通常會把表演節目、總結成績、表彰先進的年會和每年臘月十六的尾牙宴放在一起。除了公司方面的獎勵，馬競作爲老闆還經常自掏腰包獎勵現金，去年更是拿出1000輛雷馬E1s、總價逾3億元的高額鉅獎。
然而到了今年，老闆私人獎勵雖然還在，待選獎勵卻變成了雙座輕型運動飛機，總量也降低到不足200架。看這架勢，應該是打算放棄以數量奪人眼球，只打算用飛機自帶的噱頭博取關注。
想到剛纔看到的飛機圖片，陳曉萌笑着說道：“私人飛機貌似也不錯啊，就算自己開不了，申請兌現也有不少錢呢！”
“哪有？”坦哥撇了撇嘴，“除了那架怎麼也送不掉的DCH-2河狸，新增那款飛機其實是國產的初教6。河狸是加拿大的老爺機，算上進口稅費也才130萬，初教6更是隻有它的零頭，一架新的只要大約30萬，只相當於最便宜的高檔車而已！”
陳曉萌露出軍盲的懵懂表情，“居然是國產飛機，我還以爲也是進口的。”
“當然是國產的，這款飛機是出了名的皮實便宜，從1962年賣到現在賣了接近3000架。據說民航局打算給它頒發適航證，老闆忽然把它加進清單應該也是因爲這個。”
顧名思義，初教六是一款初級教練機，即就是對飛行學員進行初級訓練的飛機。這個定位通常要求較好的低速起降能力以及操控穩定性，初教六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因爲價格便宜、易於操控，這款飛機不但大量配備國內空軍以及航校，還面向國外出口了五百多架，其中既有軍版初教六，也有民用版“海燕”。
需求旺盛存量足夠，又經常在影視劇裡扮演二戰飛機，初教六的名氣着實不低。這款飛機一度停產，卻在2015年順利復產開始嘗試軍轉民，而獲取民航總局頒發的適航證便是其中最爲重要的一步。
聽見這些，陳曉萌不由狐疑看向坦哥，“這些我都不知道誒。不過坦哥，你既然這麼瞭解這款飛機，爲什麼還挑三揀四的？”
後者聽見卻是長嘆一聲，“飛機雖好，奈何用不上啊！要是直升飛機沒準還能掛靠通航公司申請個航線什麼的，這種固定翼就算弄到了也沒地方起降，看得到吃不到簡直急死個人！”
“可能也沒那麼遭，沒準老闆就是收到什麼消息，這纔拿飛機當獎品。”
“也可能只是順便打個廣告，”旁邊有人插話進來，“我剛纔查了下，洪都廠初教6的年產能只有50架左右，老闆應該是打定主意大家不要實物獎勵。”
軍盲陳曉萌馬上接腔，詫異問道：“怎麼這麼少？”
“沒辦法，飛機到現在都在使用手工組裝，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最高的精度。”
坦哥看了眼插話的同事，又補充說道：“再有就是飛機價格高、需求少，年產幾十架已經足以滿足需要，廠商實在缺乏動力去改進生產效率。除非三戰突然爆發，各個工業國開始狂爆飛機海，不然飛機公司到死也不會引入流水線的。”
那位同事聞言卻是搖頭，“幾乎不太可能。真要是爆發三戰，直接一波核彈洗地全都回到工業時代早期，沒工廠沒機場沒飛行員，更加用不着引入流水線了。”
“全都改成攻擊無人機，還要啥飛行員啊？”
看到兩位軍迷陷入爭辯，陳曉萌只得尷尬一笑拿起了自己的手機。總算還好，擺渡車很快就在蜂園大門附近停下，她第一時間換乘了開往員工公寓的班車，卻是不用擔心繼續積累尷尬值。
爲了避免鷺島高企的房價影響競爭力，蜜蜂很早就注意關照員工的住宿問題。不同於業界通用的住房補貼以及購房補助，後者更傾向於通過自建及收購方式擴充自有物業來滿足需求，已然成爲鷺島最大的“房東”。
得益於有效的供應管控，即便陳曉萌這樣的試用期也能申請到一間。雖然條件一般，卻勝在乾淨安全而且距離公司很近，坐大巴15分鐘就能到家，卻是遠非那些天天地鐵通勤兩小時的苦逼們可以比擬。
這次也沒發生意外，當她走進公寓大樓，耳邊正好響起“各位觀衆晚上好！晚上好！”的熟悉開場白。
扭頭看了眼屏幕上的主持人組合，陳曉萌也是忍不住有了些小感慨。剛入職那段時間她每次回來都是接近晚九點，只會看到電視劇片頭或者廣告，然而最近一月下班時間卻是一點點變早，以至於時常可以看到這二位“國嘴”。
之所以這樣，一方面是她逐漸適應了公司的彈性工作制，另一方面也和任務量縮水有關。公司雖未裁員，卻也在嘗試收縮控制成本，TMT行業常見的軟性加班習慣也慢慢變得不常見起來。
經常加班自然不是好事，可是一下子恢復正常作息卻也造成了不少困擾。加班費、KPI之類還有些遠，最直接的影響卻是她再也吃不上食堂的免費晚餐了——除非願意在蜂園呆到八點以後。
“叮！”電梯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推門走進公寓房間，陳曉萌下意識看了眼，並未看到合住舍友的身影。那姑娘不是她們部門的，顏值好、善化妝，入職不滿半年就發展了不少備胎還有千斤頂，通常很少在晚上10點之前回來。
索性公寓只是共用起居室，臥室和衛生間都是各自獨立，對方也從未帶男人回來，彼此相處起來倒也相安無事。
拿起手機看了眼外賣員的位置，陳曉萌隨手打開起居室的電視。本打算隨便聽個響兒掩飾孤獨，不想卻聽到了蜜蜂的名字。
坐直身體看向電視屏幕，陳曉萌過了好久這才輕吐口氣，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是變成一聲嘆息。
就在今天下午，印度洋東部再度發生火山噴發事件，並很快釀成海嘯波，接着在某國造成數百人的慘痛傷亡。
類似的海嘯今年已經發生了好幾起，但是於蜜蜂空開而言卻是首次觀測到海嘯波。得益於新近上天的全新衛星，他們不但成功觀測到海嘯波還在第一時間向周邊國家發送了預警。只是可惜，他們的好意提醒卻沒能起到效果，這次海嘯造成的損失並不比9月那次小多少。
因爲暫時還沒有更詳盡的損失報告，兩位國嘴在播報外國人民水深火熱之餘，還有點空餘時間介紹蜜蜂空開以及它的災害觀測衛星，算是給後者打了個免費廣告。
“這就全球最多了，老闆還真是大手筆啊！”
因爲埃隆馬斯克的Starlink低軌道衛星上網服務推進緩慢，至今只發射了2顆原型衛星用於驗證，距離組成4425顆衛星組成的超豪華星座還有很長時間，蜜蜂空開依然得以保有全球最大衛星運營商的頭銜。
低軌道衛星上網服務不用鋪設光纜、架設地面基站，可以藉助衛星直接爲配置手持或固定終端的用戶提供互聯網服務，看起來是一樁解決基站網絡高成本的好辦法，除了馬斯克的SpaceX，就連波音還有國內的航科集團都想要分一杯羹羹，摻合進來的初創公司更是多入過江之鯽。
然而這種系統卻有着衛星通信與生俱來的缺點，那就是衛星造出來就過時，不能像地面光纜和基站那樣定期升級，只能不斷髮射新衛星上去替換舊的，整體成本一直居高不下。
即便近年來快速發展的微小衛星有效降低了衛星建造成本，相關企業還是心存猶疑，雖然PPT上的計劃寫的各種飽滿宏大，真要放衛星組網卻是一個也無。
相較之下，專注於地球和星空觀測的蜜蜂空開反倒放得更開，算上今年新發射的替換星，名下擁有微小衛星數量已經非常接近200顆大關。雖然這些都是相對便宜的微小衛星，技術規格和成本無法和大型衛星相比，卻也足夠蜜蜂和她的員工爲此感到自豪。
想到這個，陳曉萌也是忍不住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至於蜜蜂空開長期以來的虧損還有即將展開的重組，則是被她忘到了腦後。
正感慨着，身側的房門忽然傳來響動，卻是她的同居舍友孫小蓮推門進來，手裡還提着兩袋外賣。
“在樓下看到你的外賣，正好幫你帶回來！”
“謝啦！”陳曉萌起身衝進小廚房幫忙擺好餐桌，這纔開口問道：“不是和男生約會去了麼？怎麼回來還要吃外賣？”
“別提了！這次又碰到奇葩了！”孫小蓮鬱悶吐槽起來：“老孃特意收拾整齊跑去見他，結果卻被放了鴿子。當時那個尷尬啊，我都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絮絮叨叨吐槽了好一會，這姑娘方纔住嘴看向陳曉萌，好奇問道：“我這邊就不說了，反正糟心的緊。不過你今天怎麼還是這麼早？”
“不早啊，最近都是7點多回來，”陳曉萌拿着自己的餐具坐到對方對面，“然後正好趕不上食堂晚飯，只好點外賣湊合！”
“前幾天這樣還算正常，不過今天不一樣好嘛，”孫小蓮一邊給外賣套餐更換餐具，一邊朝着對面擠了擠眼睛，“不是說版號審批已經放開了嘛，你們遊戲事業羣還不彈冠相慶、馬上恢復加班模式？”
陳曉萌同樣注意到了那條新聞，此時聽她提起卻是直搖頭，“哪有那麼快啊？按照我們組長的說法，現在審批系統裡面積壓了好幾千款遊戲等待審批，即便排除那些幾乎過不了的棋牌遊戲，剩下也有三千多款要逐一過目，快則每年五一、慢則明年國慶才能搞定，自然輪不到新遊戲。”
“還要這麼久啊！”孫小蓮聞言卻是忍不住低嘆一聲，“還以爲你馬上就要恢復加班，以後再也不用一個人獨守空房呢。”
陳曉萌看她一眼，“怎麼着？嫌我回來太早礙着你的事情了？”
“這倒沒有，”後者邊吃邊說：“早點回來其實也好，要是碰到了還能一起玩玩遊戲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