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是哪家的人馬，一概懟回去就是。”
馬競嘴上說得豪氣，旁邊的朱玲玲卻是暗自嘆了口氣，這事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容易。
電影公映50年後自動進入公共領域，終究只是國內著作權法第21條的規定，影響效力有限。放到國外，同樣使用50年都是東南亞、非洲的不發達國家，日韓、歐洲等國家的規定都是70年，美國更是喪心病狂的95年。
電影是藝術，也是工業產品，需要其他相關行業支持，50年前的老電影大多來自歐美等國，在其國內依然處於版權保護狀態。換而言之，即便這些電影在大陸地區率先進入公共領域，如何獲得合法的保存載體也是個很大的問題。
拜“米老鼠條款”所賜，美國公映電影保護期延長到95年，只有HOLLWOOD標誌樹立前（1923年）的電影纔不被保護。那個時期的電影都是黑白膠片，想要找到完好的膠片殊爲不易。大多數時候，視頻網站都是直接使用錄像帶以及DVD轉制，甚至直接使用盜版的網絡視頻，這麼做必然會觸犯版權法規。
若是製片公司倒閉，或者影片複製發行放映改編等財產權益被拆分散賣，導致相關權益人難以尋找倒還好，通常都不會有事，可要是碰上華納兄弟影業這種活得久的權益人，人家只要認真起來，卻是一告一個準。
也就是華納顧忌蜜蜂集團的體量和影響力，不願徹底撕破臉皮影響其他方面的合作，不然只要以涉嫌盜版爲由把蜜蜂視頻告上法院，點出膠片來源非法的問題，後者的法務部門就該頭疼了。除非能夠拿出購買1923年以前老膠片並設法修復的確切證據，否則就很難得到公衆輿論以及法官的認同，到時候在外敗訴賠錢、在內捱罵丟人，又是何苦來哉？
想到這裡，朱助理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老闆，爲什麼就不考慮接受華納的出價呢？1年1元簡直和白送一樣，還能使用官方授權作爲宣傳。”
“授權費本來就不是問題，”馬競搖頭，“老電影的網絡播放權本來就非常便宜，就算沒有這次的優惠條件，全部採購也花不了多少錢。”
“即便在著作權法修改草案裡面，版權保護期也是50年不變，咱們要是答應華納的條件，等於是在本國範圍內按外國法律行事，起了壞頭坑害同行不說，還會被網友逮住猛懟。不尊重版權有人噴，遵守美國版權法照樣有人噴，你信不信？”
朱玲玲忍不住悄悄翻了個白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明擺着的，她可不會睜眼說瞎話。
瞥見首席助理的表情，馬競停下手裡的進食動作，笑着說道：“同樣是智力成果，發明專利的保護期只有20年，憑什麼電影保護期卻能有70年、95年，一堆電影公司啥也不做，靠着片庫出租就能活的美滋滋，這是什麼道理？”
“好吧，這是文理矛盾，貌似無解的，”朱玲玲暗自吐槽一句，已經大概弄明白了老闆的想法。想了想，她開口問道：“可他們要是拿‘地道戰’說事，指責咱們商業歧視怎麼辦？”
過去一年，蜜蜂影業發行上映了十幾部電影，其中有部彩色版《地道戰》尤其特殊。這部電影原是黑白電影，蜜蜂影業與八一電影廠合作，將原來的黑白膠片轉製成數字版本，再進行修補、剪輯、上色、調色、調聲、添加環繞立體聲等工序，重新壓制成高清影片送進影院，取得了六千多萬元的票房。
值得注意的是，《地道戰》首次公映是1966年元旦，去年正式進入公有領域，蜂影完全可以撇開八一廠自己進行修復改編髮行。然而蜂影卻沒有這麼做，不但拉着後者露臉宣傳，還在給了人家數百萬元的收益分成。
同是公共版權，蜂視繞過好萊塢著作權人直接更新老動畫老電影，蜂影卻選擇和國內著作權人合作，這裡面固然有片源獲取、情懷宣傳方面的原因，卻還是無法洗脫厚此薄彼、故意歧視之嫌。
“那就讓他們說好了，”馬競渾不在意地抖抖肩膀，“正好給咱們的AI上色系統打個廣告。”
見對方還要再說，他搖了搖手裡的筷子，“行了，要是沒啥事了，你就先去休息吧，等會走的時候再叫你。”
實際上，尊重法律什麼的都只是隨口說說，促使他這麼做的原因，其實是身爲一個技術極客、信息松鼠症患者，對金融資本、版權流氓發自骨子裡的厭惡和牴觸情緒。
專利年限短還有強制實施規定，這些都是爲了促進技術傳播、避免重複研究，進而推動社會生產力進步。電影版權保護期越來越長，卻不是爲了保護創作者的利益，而是電影證券化帶來的副加效果。
電影屬於高風險、高收益行業，製片公司爲了籌集資金、降低風險，往往需要藉助金融手段，而他們的抵押物便是自家已有和未來作品的著作權。既然影片著作權成了融資標的和償債來源，收益期自然是越長越好，哪怕幾十年後的收益已經小到只有幾萬美元，但是幾百影片加起來就變成一比可觀的利潤，而且幾乎零成本。製片公司與金融資本合流，影片著作權就變得越來越長，公衆利益卻是被棄之一邊。
到了馬競這邊，他因爲E7U帶來的信息松鼠症，已然成爲全球有數的大衆文化收藏家，他不買現代油畫、不買車，每年都會花費大量資金收集各種書籍、影片、唱片、遊戲、程序，用來填充他體內的數字圖書館。礙於版權限制，比較新的作品即便轉製成數字版本，也只能留着自己欣賞，經典老作品就沒有這些顧忌了，正好讓全國網友和他一起分享著作權法帶來的“法律紅利”。
蜂視的老片很多來自馬競的馬甲，他自然不會同意華納的“招安”。
一小時後，馬競準備妥當，帶着助理還有保鏢走出家門，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防彈汽車。
汽車開出社區來到大路上，他很快見識到了這場預料中的抗議活動。
有趣的是，雖然抗議者都穿着兜帽風衣戴着口罩，混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一夥的，但要是仔細觀察標語內容，就會發現他們實際上是兩撥人馬，各自的訴求完全是南轅北轍。一邊標語上寫的是諸如“stealing Bee（竊賊蜜蜂）”、“shameless plagiarism（無恥抄襲）”之類的辱罵字眼，另一邊標語上卻是“Not to yield（不要屈服）”、“Not ban IP（不要禁海外地址）”、“We love Youku”、“天下慢友是一家”之類鼓勵祈求的字眼。
前者自然是電影公司發動的人馬，試圖站在維護版權的道德制高點上抨擊蜜蜂，後者卻是蜜蜂這邊臨時找來的人馬，代表着那些特地去國外網站收看電影電視的美國網民。因爲複雜而嚴苛的版權制度，很多影片在美國本土想要看到會很麻煩，遠不如爬牆去海外網站來的方便。
看到那些“鼓勵標語”，馬競臉上也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暗自腹誹起了這些人的職業素養。前面幾個標語倒是和蜂視有關，可競爭對手的名字還有口號出現在這裡是什麼鬼？而且還有錯別字，也太不走心了。
隨着汽車漸漸靠近，朱玲玲也看到了那些不走心的標語，她先是被逗得笑出來，接着便開口道歉：“對不起，老闆，我好像把事情辦砸了。”
“這樣還好，”馬競隨意擺了擺手，“就當是給大家看個笑話好了。”
汽車前行很快將這些人甩在後面，馬競也把他們丟在腦後，收拾心情進入展館，開始今天的工作。
大約是覺得這種傳統的展會模式已經過時，蘋果、谷歌、微軟、亞馬遜等本土巨頭逐漸缺席CES，只有英特爾、英偉達、高通、戴爾等廠商依舊選擇堅守。而那些本土企業放棄的展位，則是被來自東亞的電子企業以及車企接收過去，展館裡到處都是眼熟的膚色，耳邊時刻響着熟悉語言，卻是給了馬競很多的親切感。
等他進入中央大廳，這種親切感更是得到進一步的上升。這裡本來是Wintel聯盟的地盤，英特爾和微軟兩家合作瓜分整個展廳。微軟前幾年宣佈退出，他們留下的地盤被有志於開拓北美市場的海信拿下，用來展示他們的家電產品。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兩家企業都和蜜蜂有着合作關係，英特爾幫忙代工PT2主機使用的蜂心626處理器，海信則是爲其提供配套的廉價4K電視，三家合力推動北美主機市場的4K升級。
看到馬競到來，英特爾那邊只是派了個人過來幫忙講解，海信這邊卻要明顯熱情許多，馬競直接被負責人硬拉着來了個親切握手、細聽講解、產品合影的參觀三連。話說這裡的產品很多安裝的都是蜂芯半導體提供的處理器及算法，馬董事長幫忙打打廣告、貢獻些流量，其實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應付完忽然湊過來的粉絲，馬競加快腳步轉進去了旁邊展廳，這次直接無視別家展位，徑直去了蜜蜂展區。
和海信那邊琳琅滿目宛如家電超市的風格不同，蜜蜂帶過來放在展架上的產品並不多，只有全面屏手機“黑玉”2、摺疊屏卡片手機、屏幕發聲電視“聲畫”系列、4K遊戲主機PT2+體感套裝、平板掌機PT Pad、夢行者VR頭顯DW9、全息眼鏡Holo 1E、人形機器人“小易”Yi+3、智能寵物“甜寵”HoneyPet2等寥寥九種。即便算上不同顏色、不同尺寸，這邊總的展品數量也不超過30件。
再看隔壁小馬載具，展品更是降到只有個位數，總共只有一條雙體電動船、兩輛電動汽車、六架無人機合計9件展品。
不過少歸少，這些產品卻是各具亮點，很多更是走遍展館只此一家，顯然走的是兵貴精不貴多的精英路線。即便今天是工作日，現在還是上午剛開館，蜜蜂和小馬展臺還是迎來不少參觀訪客。
當然，這裡面還有門口那幫職業抗議者的貢獻。
雖然很多人的標語寫錯了，但是架不住人羣中有熱心人士不斷科普，路過之人還是免不了被灌一耳朵“Bee”、“Bee”、“Bee”。好奇心害死貓，人其實也差不多，很多人索性放棄之前的參觀計劃，蜂擁來到蜜蜂展臺想看看能不能弄到什麼勁爆消息。
等到了這邊，看到這些稀奇的產品，又有人忘記了之前的目的，興致勃勃地跑去排隊體驗，對廠家的抱怨指責也從涉嫌侵權變成了摳門吝嗇。
原本，在工作人員的努力維持之下，排隊秩序還算良好，大家邊排隊邊聊天玩手機，倒也不至於太過無聊，直到馬競到來，脆弱的平衡才被打破。
拜超高的曝光率所賜，他這張臉已經突破跨種族臉盲症的限制，成爲全球範圍的熟悉符號。眼見真人出現，記者還有粉絲們立即便要湊過去，前者想要弄到採訪錄音，後者想要搭話聊天，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馬競對這一切早有預料，身邊保鏢和他本人又足夠有力，衆人合力很快就將場面穩定下來。粉絲好應付，挨個握手合影用不了多少時間，一衆記者卻不好打發。
國內記者還好，很多人前幾天還見過他，倒是不至於太過稀罕。外國記者就有些苦逼了，馬老闆過去大半年深居簡出，好不容易出趟國去的居然還是非洲肯尼亞，他們這些人平常又很少去亞洲，自然難以得到採訪他的機會。如今看到某人親至，這幫人果斷抓住這個機會，全都吵嚷着要採訪。
馬競扭頭看了眼展區這邊的負責人，後者環顧展區一圈看到手下已經清空一片地方，很快點頭將老闆和一衆記者領進了展區裡的客廳區。
爲了世界500強的臉面，蜜蜂租的展區面積並不小，只是採用了生活化、情景化的佈置，這才顯得展出產品數量比較少。這些佈置都出自頂尖室內設計師之手，看起來普通熟悉，細節處卻極盡巧思極具親和力，此時正好利用起來作爲臨時的參訪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