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體船身劈波斬浪,在青灰色的海面上留下兩道白色浪跡。
身體隨着艙內座位輕輕搖擺着,威廉姆斯-特德眼睛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思維卻早已飄到了別的地方。
她出生在北愛爾蘭的新教家庭,從小都在那座大島上長大,大學三年也是在Ulster(阿爾斯特大學)度過。去年畢業後,她沒有選擇攻讀英國當地的碩士,反而報考了鷺島大學的漢語國際碩士,如今已經是一名研二學生。
雖然學的是高級漢語、跨文化交際、和中華文化,她卻放着一衆社科文化類社團不顧,一頭闖入了機器人協會,很快就憑藉工程師父親從小訓練出來的動手能力嶄露頭角,更是成爲這次“王羲之行動”的負責人。
順着這條線,她又想起了剛剛結束的活動。
時間倒退兩小時。
蘇杉杉看了眼平板電腦,“機器人協會用時更短,贏得第三輪。”
“至此,雙方都是一勝一平,按照事先約定的規則,若是平局無人淘汰,則雙方並列第一,都能獲得蜜蜂提供的後續項目以及獎勵,”轉頭看向馬競,蜜蜂董助朗聲道:“現在,有請馬競先生致辭。”
馬競在掌聲中站了出來,先放出慣例的過程總結、意義拔高,然後話音一轉,拋出了後續計劃。
“兩款發條機器人只是小玩具,下一步我們還將投入資源開發一款真正的‘蒸汽計算機’。這將是一款蒸汽驅動的、採用二進制的機械式計算機,名字暫定爲‘太極一號’。按照之前的約定,兩個社團都將獲得參與‘如意太極’項目的資格。”
現代計算機科學的基礎是萊布尼茨發明的二進制算術以及喬治-布爾的二進制代數(又名邏輯代數、布爾代數)。萊布尼茨曾經閱讀過傳教士寄來的易經、知道伏羲的存在,於是有人認爲他發明二進制是受到易經八卦的啓發,古老的《易經》因此和高科技行業結緣。
蜜蜂將自家機械式計算機命名爲“太極”,顯然也和這一看法有關。
簡單介紹了情況,馬競很快擺出一副肉疼表情,“這回真是失策了,你們握手言和,我們卻要修改後續計劃,還得準備兩套獎品。總算還好,這次準備的東西比較多,不然就肯定要丟人。”
話音落下,他很快變出和煦笑容,接過孫科遞來的兩口紙箱轉手遞給兩位女生,笑着提醒道:“打開看看!有驚喜哦。”
計協陳思月還待客氣幾句,洋妞威廉姆斯-特德卻大咧咧說道:“哈,我最喜歡拆禮物了!”
包裝棉紙被她隨手撕開,一抹淺藍出現在她眼前。
基於企業VI(視覺識別)的一致性,蜜蜂產品默認使用“蜜蜂藍”、“蜜蜂白”做爲包裝底色,只有刻意強調環保的產品纔會使用“新芽綠”或者紙漿原色。看到這熟悉的顏色,威廉姆斯就知道里面裝得應該是蜜蜂自家的產品。
再往下拉扯,更多內容落入視野,她臉上很快浮現一抹笑容,“原來是BeeGlass 4G,我很滿意這份獎品。”
見此情景,計算機協會那邊有姑娘湊到陳思月身邊一把扯開包裝紙,果然看到了同樣的圖案。
“這些其實是發給協會的,”馬競插話進來,解釋說道:“我們的建議是作爲協會資產供所有會員使用。至於你們個人,其實是這個。”
嘴上說着,他從口袋裡摸出一疊卡片,分發到十名隊員手裡,“不知道你們具體需要什麼,索性交給你們自己選好了。這是價值3000元的蜜蜂金幣卡,可以在蜜蜂旗下所有產品中等額代替現金。”
看到這一幕,大家都有些小驚訝。10張金幣卡價值接近3萬元,拿來做獎品還算正常,BG4G的出現就有些嚇人了。雖然上市以來數次調價,它的價格依然維持在萬元水平,箱子容量又高達20件,單是兩箱獎品價值就超過40萬元。雖然對蜜蜂來說這些不算什麼,卻明顯超出了同學們的期待上限。
圍觀羣衆感到的是驚訝和豔羨,很多人起了火線入會的心思,其中還有不少是機盟還有航模社成員。他們的社團同樣收到馬競送出的“機械王羲之”散件,卻自己掉隊退出了競賽,如今想要用上蜜蜂眼鏡,就只能轉頭他處。
其他社團成員各懷心思,兩邊參賽成員臉上卻寫滿喜與自豪,最後發言時嘴角始終保持着興奮的弧度。
人一激動就容易胡言亂語,聽到連續幾人提及辛苦熬夜都很值得之類的話,馬競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等到最後總結髮言的時候,他特意點了大家一下,“熬夜加班只能偶爾爲之,我們這副身體畢竟是晝行生物的底子,強行扭轉生物鐘對健康不太好。如果一定要開夜車,可以試試蜜蜂的睡眠產品,通過光磁電刺激,它們能夠幫助你們翻轉生物鐘,從而獲得更好的休息效果……”
回憶到這裡,威廉姆斯也是忍不住暗暗吐槽起了馬競,“不愧是白手起家的知名商人,走到哪裡都不忘做生意……”
話說她當初之所以選擇來鷺大留學,蜜蜂和馬競要佔很大原因,畢竟這家公司就在鷺島,而馬競本人也是鷺大出身。
基於同樣的原因,當活動結束馬競一行離開學校前往碼頭之際,威廉姆斯也和其他人一樣跟了過來,坐上了這條“BiBi Boat”。
經過數年時間的籌備,馬競的“嗶嗶打船”項目終於完成船舶定型、項目審批、沿途碼頭站點改造等工作,本週一開始獲准在鷺島啓動試運營。看到當初的計劃變成現實,馬競當然要站出來宣傳一波,這次過來翔安考察新總部,他便棄車改船,登上了自家的“嗶嗶水翼船”。
最終落地的產品和原先設想不太一樣,營運船隻都是4到8座的小型水翼船這個沒有變,但是設想中的乘客自定航線乃至無人駕駛卻未能實現。限於監管要求和成本問題,“嗶嗶航運”只被允許在鷺江沿線提供定點客運服務,與其說是“水面出租車”,不如說是“水面小巴”。
雖然航線固定,“嗶嗶水翼船”畢竟更小更快,站點和班次安排也更加靈活機動,方便程度遠勝以前的定期班輪。再加上網絡購票、刷臉登船、全程WiFi、抗暈座椅等新技術加持,新產品一經推出便受到市民遊客的熱烈歡迎。
坐在這艘船上,威廉姆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老家。不管是大不列顛島還是愛爾蘭島,都不缺乏海灣與河口,這種小巧快速靈活的小船似乎很適合移植過去。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種雙體小船的抗浪性如何,愛爾蘭海雖然不想北海一樣風高浪急,卻也不像鷺江這般安逸,對船隻的性能要求很高。就算船體能夠承受,這種抗暈座椅能不能承受也是個疑問。
導致暈車暈船的原因有很多,視覺和體覺的不匹配、顛簸導致的內臟移位、發動機運轉造成的次聲波、擁擠人羣造成的生理和心理不適等等。這種抗暈座椅針對的便是前兩種情況,藉助動作感應器和液壓連桿,座椅能夠補償抵消船體的顛簸,有效減少內耳和內臟承受的加速度。再加上“嗶嗶船”普遍採用轉速更快的電動機,船艙設計也加強了噪音管理,抗暈效果確實很好。可惜最近風和日麗,卻是不知它能否壓制更大的風浪。
正想着這些,威廉姆斯忽然轉頭看向客艙門口,馬競正在朝着他的座位走去。吸引她注意力的,卻是他和旁人的對話。
見到馬競慰問船長回來,馬偉明連忙喊他:“哥,問你個事?”
回到自己座位,馬競拉起安全帶給自己繫上,發出一聲鼻音,“嗯哼。”
晃了晃手裡的電話,馬偉明好奇問道:“萊布尼茨真的給康熙寫過信,提議建立科學院?”
馬競沒有直接回答,扭頭反問:“你覺得呢?”
萊布尼茨(G.W.Ieibnlz,1646~1716)是德國數學家、哲學家。和當時的天才科學家類似,他在機械、物理、地理、管理、歷史、文學、邏輯等方面也有着不錯的建樹,堪稱“萬能大師”。
除了和牛頓同時發明微積分、發明“萊布尼茨計算器”等成績,他還是歐洲多所科學院的倡議者。俄國彼得大帝按照萊布尼茨的建議,在1725年設立彼得堡科學院,從而爲俄羅斯乃至蘇聯的科技發展和工業化奠定了基礎。德國和奧地利的皇帝同樣被他說服,這纔有了柏林科學院和維也納科學院,柏林科學院首任院長正是萊布尼茨本人。
差不多同一時間,東方康熙皇帝的名聲也因爲在華傳教士的書信而傳到西方。他在親政後處理“康熙曆獄”,爲捲入其中的湯若望(Schall von Bell)平反、釋放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還把更多傳教士請進紫禁城並積極向他們學習西方數學,自然會受到“老師們”的好感。
經過這些人的轉述,積極向西方學術靠攏的康熙皇帝變成了萊布尼茨眼中“空前偉大的君主”,他的學識之廣猶如“在埃及金字塔上又添加了一層歐洲的塔樓”。
江湖傳聞,萊布尼茨同樣給康熙皇帝寫了封信,勸說後者設立近代化的科學院。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早在清朝建立之前,明朝的軍隊就已經普遍使用火繩槍和滑膛炮,等到1860年,面對跨海遠征的英法聯軍,僧格林沁的滿蒙鐵騎卻只能舉着馬刀發動亡命衝鋒,結果遭遇康格里夫火箭洗地、阿姆斯特朗線膛炮開溝、布倫瑞克火帽燧發槍噴臉,打出了極其悽慘的交換比。聽聞三萬清軍慘敗八里橋,咸豐皇帝嚇得倉惶跑路,卻沒能帶走的圓明園,導致後者遭到英法聯軍的洗劫和縱火,變成一道永久的傷疤。包括第二次鴉片戰爭在內的多次外戰失敗,終於打碎滿清的帝國之夢,使之進入“量中華物力,結與國歡心”的半殖民地時代。
很多人對清末歷史捶胸頓足,覺得要是當初的康熙接受萊布尼茨的建議,能夠提前建立“大清科學院”,就有很大可能扭轉歷史,改變清末百年的沉淪史。最近有一本名叫《萊布尼茨寫給康熙的信》的諷刺小說上市,再次帶火這個話題。馬偉明因爲今天的活動,查詢了不少雅克德羅發條機器人和乾隆、康熙的內容,然後就被自動推薦了介紹萊布尼茨信件的文章。
“不管寫沒寫都不影響大局,”馬競輕嘆口氣,“科學技術需要生長土壤,當時的清朝不管是經濟基礎、社會環境還是統治思想都不支持,就算真有科學院,最終也只會走形變樣消失。”
“比起其他古代帝王,清朝皇帝對科技,尤其是發條科技的喜好堪稱持久而強烈,很長一段時間裡紫禁城都擁有全世界最高的鐘表密度,每到整點到處都是自鳴鐘的響聲,鐘錶匠人的技術也是世界一流。然而最好的鐘表是還是瑞士製造,國內只有世界上最多最全的鐘表文物。”
“其實早在1692年,康熙就設立如意館大量招募西方傳教士和外國匠人,專門負責展示和研究西方科技成果,再加上乾隆皇帝設立的“做鍾處”,當時的清廷並不缺少技術人才。乾隆年間,有個叫Fr Gilles Thebault、漢名楊自新的法國修士先後製造過可以行走百步的發條獅子、發條老虎,堪稱十八世紀的機器人先驅。但是在皇帝看來,這些東西都只是玩具,而且只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從沒想過產業化什麼的。”
“自始至終,皇帝都把西方技術當作好玩有趣的奇巧淫技,”馬競歪了歪頭,“興趣過了也就丟去一邊,到了雍正朝,如意館就變成純粹的皇家畫院,後面更是淪爲慈禧太后的代筆畫師,那些署名‘慈禧皇太后御筆之寶’的工筆畫作,全都出自這些畫師之手。”
馬偉明眨眨眼睛,“對了,那什麼‘如意太極’項目,就是出自‘如意館’吧?”
“沒錯,我們假設‘如意館’一直走技術路線,看看會變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