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房門被智能眼鏡染成綠色,朱玲玲深吸口氣擰動門把手。
門軸悄然旋轉,將董事長辦公室的內景展現在面前。
習慣性瞥了眼辦公桌,沒看到自家老闆;再看那面落地窗,同樣沒見到人影;視線轉向茶水間,這回終於見着了。
辦公室隔間裡,馬競臨爐而立煮水烹茶,倒是頗有些閒情逸致。
不只是他,今天的蜂園裡面還有很多人和他一樣閒。節後上班第一天,蜂園內網系統忽然爆發“節後綜合症”,業務鏈沒法銜接,相關員工自然得閒下來。
當然,得閒的只是研發崗、管理崗、後勤崗這些內網用戶,各部門IT崗的同學此刻全都忙得額頭冒汗,就算偶有空閒也要忙着罵天懟地,不靠譜的蜂雲網絡該罵、不長眼的部門同事得罵、不長心的英特爾同樣要罵。
爲了最大化資源利用,蜂園自用雲系統採用了中心化佈局,向來運行穩定,卻在今天上午慘遭自家用戶“集中攻擊”,核心區很快崩潰導致服務失去響應。
朱玲玲懷裡的平板電腦上,有着這次網絡事故的初步調查結果。因爲辦公系統還沒有徹底恢復,只好帶過來當面報告。
說起來,這次崩潰只是單純宕機,既沒有外部攻擊,也沒有病毒木馬肆虐,造成的破壞並不嚴重,所以大家雖然有些抱怨,卻並沒有太過緊張着急,內網用戶刷圍脖、喂金魚、看風景,安心等待;IT部門校數據、測硬件、寫補丁,按部就班,倒也分工明確秩序井然。
高跟鞋踩在辦公室地毯上,發出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聲響,暗暗通報着自己的到來。小步來到自家老闆身側站定,女助理點頭招呼:“老闆!”
“嗯,”把意識從腦內屏幕上面抽離,馬競轉身看向對方,微微點頭:“有結果了?”
蜂雲系統核心架構、處理器安全補丁的編寫他都有份參與,屬於絕對的知情人士。這次看到雲系統被自家用戶直接“攻陷”,他在感到滑稽的同時,也是生出了無窮好奇,這纔派大管家朱玲玲去調查情況。
“是的,”朱玲玲點頭回應,習慣性解鎖平板看了眼資料,這纔開口介紹起來:“初步來看,是蜂雲和蜂遊家娛的業務銜接出現問題。爲了解決‘熔燬’和‘幽靈’漏洞,蜂雲技術團隊在假期安排了一次系統升級,導致服務器IO性能明顯下降,而作爲補償的新計算節點還在測試未能即使上線。正好趕上今天蜂遊家娛恢復工作,各大工作室密集啓用虛擬服務器測試遊戲,迅速耗光分配給他們的資源池,最終導致系統宕機。”
遊戲部門早就進行了事業羣改組,對外共用蜜蜂遊戲這個品牌,對內卻有互娛、家娛、遊電三個獨立公司,分別負責網遊、單機、主機平臺三個方向。因爲要舉辦假日活動,網遊和平臺部門國慶都沒休息,只有單機部門集體放了長假,這次搞出問題的便是他們。
點點頭,馬競取下水壺放進托盤,端着朝休息區走去。自己坐下示意對方也坐,又提起水壺給倆人衝了茶,他這纔開口笑問:“家娛那邊,絲路工作室最近說要測試漢匈戰爭,咱們的雲系統該不會就是騎兵大戰給搞垮的吧?”
多年磨劍終究沒有白費,作爲一款全新IP的AAA遊戲,《絲路》上市首周就斬獲百萬銷量,順利取得開門紅。眼見勢頭良好,絲路工作室的電影魂瞬間覺醒,啓動了“河套大戰”、“兩次河西之戰”、“漠北之戰”等漢匈大戰的過場動畫拍攝工作。歷史上,大戰雙方都動用了上萬人馬,兵分數路戰況慘烈,影視作品受限於成本和安全問題無法展現,若能借助遊戲將其還原,一定能夠震撼人心造成傳播熱點。
“不是,”朱玲玲聽了卻是搖頭,“騎兵大戰的資源消耗在正常限度以內,出問題的是3E工作室。”
“啊?”馬競聽了也是有些驚訝,“小學生們又做了什麼?居然比十萬人規模的騎兵大戰還厲害?”
聽見這話,朱玲玲也是忍不住想笑。
強忍着笑意,她低頭找到一段視頻,把平板遞給馬競,“這個,您還是自己看吧。”
點擊開始播放,茫茫星河中出現一座寬廣浮島,數百名外星人分作兩邊激烈交戰,一方身披紅斗篷數量衆多,一方身披藍衣數目寥寥卻都身懷絕藝,雙方有來有去卻是打得不可開交。
這些都是AI控制的遊戲人物,交戰地點卻是虛擬服務器裡的虛擬空間。
看了一會兒放下平板,馬競眉毛一挑,“不過是二百人規模的模擬戰鬥,單憑這個貌似還拖不垮咱們的雲系統。”
“的確不夠,”朱玲玲笑着拋出內情,“他們連續犯了三個錯誤,沒有優化遊戲代碼,新玩法的資源佔用遠超預期,模擬時又選錯了參數,使用了資源佔用更高的前臺模式,最後還手滑輸錯數字,同時開啓3000場這樣的戰鬥。當時雲系統的負載已經處在高位,又驟然涌來這麼大的任務流量,終於是支撐不住。”
蜂遊的模擬服務器有兩種模式,一種是隻有服務端的純後臺模式,模擬幾千幾萬個程序控制的機器人角色互擼對戰,最終輸出可視化圖表,並藉此驗證系統設計,分析遊戲數值爲下一步削誰奶誰提供依據。至於另外一種,卻是省略這些過程,直接輸出包含遊戲畫面的視頻工程文件,通常用於製作即時演算動畫。
更要命的是,前臺模式輸出的是包含全部信息,可以很方便轉錄成VR視頻以及常規視頻的“全息視頻”,對圖形處理以及數據讀寫的佔用遠超後臺模式,而後者正是新版雲系統的軟肋。
平板電腦上的視頻,便是提取自相關服務器。在兩人說話的同時,平板上的視頻依然沒有停止並很快走到尾聲,只見數名藍衣“神仙”同時放出大威力技能,打得浮島碎裂、行星熔融,最後更是出現代表數據錯誤的雪花點和馬賽克,居然連虛擬空間都給打碎了。
聽到是這麼回事,馬競臉上也是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也就是說,咱們的服務器其實是被機器人無意幹掉的?”
朱玲玲忍笑點頭,“的確是這樣。”
馬競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最後卻說了句“這個新玩法倒是挺有創意的。還好,外部業務系統沒受影響,結果貌似還不算太壞。”
“的確,”朱玲玲點頭稱是,“蜂雲還沒來得及給業務系統服務器實裝補丁,所以這一塊基本保持正常,就是南方客服中心受到了比較大的影響。”
考慮到人力和口音問題,蜜蜂設有南北兩個客服中心,北方中心遠在馬競老家秦省平縣,南方中心卻就近設在鷺島。前者距離遙遠平安無事,後者就近使用蜂雲網絡,這次同樣遭遇電腦罷工,只能用筆記本、平板、手機之類設備暫時代用,工作效率難免下降許多。這些設備的生產力都不能和普通臺式機相比,客服們的工作效率自然是有所降低。
“對了,”想起一事,朱玲玲又說道:“還有個情況,可能會有些麻煩。”
馬競放下茶杯,正色看她,“什麼?”
“工作無法繼續,很多人都上網打發時間,然後有人在網上爆料了內網故障的事情,還有些人提及了CPU漏洞,這會兒已經有媒體聯繫公關部還有董辦詢問情況,被我暫時攔下來了。”
事故被人曝光出去並不意外,光是蜜蜂總部就有兩萬多名員工,再加上察覺不對的外地員工、合作伙伴乃至用戶,知道這事的人數輕鬆超過十萬,根本沒法保密。還好掛掉的只是辦公內網,對外的業務服務器都不受影響,沒有造成巨大損失,同樣沒有對外保密的迫切需要。
相比之下,CPU漏洞還只是小範圍流傳的行業秘密,突然走漏就有些不應該了。
整個業界都在等待英特爾(Intel)、超威(AMD)以及安謀(ARM)開發漏洞補丁,暫時還沒做好對外公佈的準備,畢竟亡羊補牢遠勝臨渴掘井,公佈漏洞的同時宣佈補丁已經準備就緒,顯然更容易得到消費者的原諒和接受。
另一方面,英特爾公司纔在八月份發佈第八代酷睿處理器,若是馬上就爆出嚴重漏洞,必然會對牙膏廠新品以及下游PC和服務器廠商的新品銷售造成不利影響,並最終反映到Q4(第四季度)和全年的業績報表裡面。事關很多人的年終獎金,大家自然是能拖就拖,要是能拖到工作交接、股票賣掉,就更好了。
可惜,這種默契現在被打破了。
虧得馬競之前還說讓臉大的谷歌去當那個叫破國王新衣的孩子,卻沒想到這份光榮的任務最後還是落到了自家頭上。
完全可以想見,有蜜蜂辦公系統意外宕機這個新聞背景在,處理器漏洞的消息很快就會在網絡上傳播開去,甚至可能已經衍生出“Intel處理器曝高危漏洞,蜜蜂服務器癱瘓全員摸魚”的假新聞。
想到這個,馬競也是惱火起來,“這個怎麼也走露了?”
“源頭怕是不太好查,”朱玲玲兩手一攤,“出了這個事,蜂雲那邊很多人都在大罵英特爾,言辭中多少提及過CPU漏洞補丁。不過要是想查,可以聯繫相關企業獲取證據,幾份線索交叉比對,應該能縮小懷疑範圍。”
“算了,查這個沒啥意義,”馬競卻是懶得這東西上面費神,“蜂雲那邊可以按規定調查,集團層面就不要管了。至於這次的事情,你讓公關部照實說吧,咱們畢竟也是受害者。”
話音一轉,他又忍不住吐槽一句,“嘿,英特爾馬上就要發佈Q3財報,也不知道這次會有幾家媒體跳出來要炒科再奇的魷魚。”
1982年,Brain Krzanich入職英特爾,此後一直在芯片生產部門工作,直到12年升任首席運營官,並在稍後升任首席執行官,他的中文名“科再奇”便是上任以後自己取得,以示對大陸市場的重視。
最近幾年的英特爾可謂流年不利,PC衰退威脅消費級處理器銷量,押注移動處理器卻鉅虧70億美元,新制程開發新架構難產,引以爲傲的鐘擺計劃(Tick-Tock)幾近破產,換代新品缺乏亮眼被譏“擠牙膏”。種種不利因素疊加,導致公司股價增長遲緩,影響大股東收益。見此情況,隔三差五就有媒體發文抨擊科氏,大有“科再奇不走,英特爾難救”的氣勢。
然而英特爾卻不是五年四換CEO,最後慘遭拆分變賣的雅虎,媒體的質疑並沒有動搖老科的位置,英特爾依然在他的帶領下堅定地朝着成爲牙膏廠的目標邁進。而隨着雲計算興起帶來數據中心業務的強勁增長,再加上“酷睿牌牙膏”的悄然漲價,公司業績終於是迎來連續增長,帥位穩固更勝從前。
涉及行業大佬,朱玲玲只是保持微笑,卻是沒有接這個話茬。
端起茶杯小喝了一口,她拿起平板電腦便要告辭,“老闆,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等下,”馬競忽然叫住她,“咱們還是要主動出擊。等下你讓3E工作室把這些試驗成果過一遍,找些精彩的發到網上去,可能會有網友感興趣。”
內網宕機的事情已經傳了出去,自然沒必要再藏着掩着。這時候放出“搞垮了蜜蜂服務器”的測試視頻,既滿足了吃瓜羣衆的好奇心,也能把關注焦點從蜜蜂宕機以及CPU漏洞上引開。此外,若是“紅衣軍大戰老神仙”受到歡迎,也算是爲新玩法宣傳預熱,端的是一舉數得。
朱玲玲點頭應下,很快就把任務派發給了3E工作室的苟茂。後者雖然叫苦連天,卻也沒法對抗來自公司最高層的意志。只能惱火地瞪了龐俊一眼,然後不情不願地離開辦公室,去隔壁工作室求情搬救兵。整整3000段全息視頻,不光要挨個看一遍,還要爲轉錄普通視頻設置鏡頭軌跡,時間緊任務重,單憑工作室這幾個“小學生”着實忙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