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折柳相送和廢墟砍柴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唐)杜甫《兵車行》

沿着城郊道路默然西行,有如虹大橋現於車隊前方,正是大名鼎鼎的咸陽橋。

漢帝國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皇帝劉徹選中咸陽以西的槐裡縣茂鄉做爲自己的陵寢所在。爲了方便徵調人力,朝廷接着又驅使工匠在渭水之上建設大橋,因在長安城西的便門外故稱便門橋,到了唐代又被叫做西渭橋、咸陽橋。

這座大橋位於長安通往巴蜀、西域的交通要道之上,建成後很快成爲長安人家送別西去行旅的最後一站。杜甫詩裡的出征士兵在此和送行親人分別,唐人王維在這裡送別友人,寫下“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漢朝時的西行商旅也在這裡拜別親朋,正式踏上漫漫絲路,遊戲裡也是這樣。

雖然野外場景都是隨機生成,策劃卻爲《絲路》的PCG系統設計了一套類似“龍與地下城城主手冊”的嚴密規則,每個場景都有多維參數決定不同元素的出現機率,力求在新鮮感與合理性之間取得平衡。

以長安爲例,此城在南山之北、渭水之東,是以出城向南必然會遇到連綿山嶺(秦嶺),出城向西肯定會被大河攔住去路,雖然每個玩家看到的具體場景都是自動生成各有不同,但“秦嶺”、“渭河”這些關鍵元素卻是共通的。若是函谷關、阿房宮、咸陽橋這類青史留名的著名建築,更是具有類似名城的“存在感”,只要到達指定位置就必然能夠看到它們。

看着眼前頗具傳統神韻的木橋,馬競滿意地點了點頭。

若算上武俠網遊,古代背景的遊戲其實有不少,其中自然少不了傳統樓閣橋樑。不過因爲遊戲風格的關係,其中建築的外形設計往往偏向華麗誇張,卻很少考慮材料、工程技術、實用程度之類的問題,漂亮歸漂亮,卻是難免予人一種空想無憑之感。

眼前這座便門橋,卻是出自專業團隊根據考古資料復原而成,外觀簡樸大氣,看起來甚是真實。配合着那些NPC折柳相送的歌聲,卻是讓人依稀可以看到兩千年前古人的生活與情感。

古代遠行不易,爲了祈求旅途平安,時人常在出發時隆重祭祀路神。再後來,這種祭祀儀式逐漸變成踐行酒、送別宴,這麼做的人多了,三裡亭、十里鋪之類地方便出現客棧、酒樓、飯莊服務業,算是古代的“送行經濟”。

據守長安西大門,便門橋頭前同樣少不了驛站酒肆和私搭亂建大棚小攤。若是有蜜蜂的VR氣味模擬器,此時當能聞見淡淡的酒茶食物味道。不過馬競並沒有啓動這個裝置,是以只能聽見酒樓傳出模糊喧鬧,以及橋頭輕柔繾綣的送行歌聲。

“腹中愁不樂,願作郎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邊……”

聽見歌聲,馬競忍不住撇了撇嘴,卻是聽出了這首古風歌謠的詞出自《樂府詩集》,屬於“折楊柳歌辭之二”。

這書是北宋文人郭茂倩編纂,共收錄5000餘首詩歌,其中既有曹操、李白等著名詩人的作品,也有《敕勒歌》、《木蘭詩》、《孔雀東南飛》等寫入教科書的民歌佳作。“折楊柳歌辭”共有五首,作者不詳,但後人根據推測第四首“遙看孟津河,楊柳鬱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推測,應是晉末南北朝時期的北朝民歌。

顯然,遊戲開發組應是找不到漢代的楊柳歌辭,只好用五百年後的民歌代替,目前來看效果還行。

即將進入市集,“天馬採購團”的車隊卻停了下來,卻是被一夥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攔住了去路。

這些人是領隊官員的官場同僚,因爲級別不夠參加在未央宮舉辦的陛辭儀式,只好請假外出在便門橋頭設宴爲同僚送行。有張騫被皇帝封爲太中大夫的前例在前,人家只要能辦好這趟差事,回來肯定升官發財,自然要提前下注燒燒冷竈。

幾人客套一番,領隊主官和同僚一起走進市集上最好的酒樓。首領去赴宴吃喝了,隨員奴僕們卻是沒法休息。NPC們忙前忙後,馬競扮演的牽馬小工也是不得清閒,被頂頭主管支使着東奔西跑,先是給馬匹準備豆子,再是給車軸上油,然後還要整理貨物檢查繫繩,最後更是被叫去爬樹折柳、吹笛助興,忙得腳不沾地。

這些雜事俗務其實是系統安排給玩家的新手任務,等到忙完這些,玩家必定會對遊戲的坐騎、車輛、貨物、攀爬、樂器等子系統產生初步瞭解。畢竟是做網遊出身,在遊戲裡安排新手任務已然成爲蜂遊設計師的本能反應,好在這些任務都被嵌在攔橋送行的劇情裡面,倒是不像一般網遊那麼生硬。

等到忙完這些,耳邊的歌聲也換了模樣,有個渾厚男聲正在低聲吟唱着劉徹的《天馬歌》:“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爲友。”

這首詩是漢武帝劉徹爲他的“天馬”汗血寶馬所作,收錄在《史記-樂書》裡面。遊戲裡修改了這首詩歌的創作背景,讓劉徹把它題寫在張騫描繪的《天馬圖》上,派人描摹數份賜給使節團,以便他們“按圖索驥”,卻也算是合理想象。

說起來,秦皇漢武都是古代的資深旅行愛好者:嬴政稱帝十一年,有八年都在路上,最後更是死在出巡途中;武帝劉徹三十歲後頻頻出京巡視,次數高達二十九次。他們出巡有很多目的,最主要的卻還是尋仙訪道。始皇帝止步於東海之濱的碣石,然後派方士攜童男女替他出海訪仙,漢武帝卻是數次登上大舟親自出海,尋仙之心明顯更加堅定。

此時的劉徹剛滿三十歲,卻是已經露出了身爲“修真愛好者”的真面目,他之所以將阿哈爾捷金馬封爲天馬極力追求,就是看中了此馬高挑英俊的體型,以及獨特的金黃毛色,認爲它屬於龍種,能夠有效增加他尋仙訪道的成功率。

歷史上,漢帝國通過貿易和戰爭的方式從中亞獲取了大量汗血馬。可惜古代軍隊和貴族爲了騎乘舒適喜歡閹割公馬,汗血馬的血統沒能流傳下來,卻是殊爲遺憾。

酒足飯畢,車隊終於重新上路。

然而剛離開長安地界,車隊就離開大道,轉進路邊驛站裡面,卻是準備提前歇宿。

關中雖是京畿地帶,此時的開發度卻談不上多高,村鎮密度遠遠不如後世,道路設施更是沒法相比,就連後世影視劇常見的山神廟都沒有多少。此時人們在外行路,都得提前算好路程並嚴格執行,若是不能在天黑前趕到計劃中的驛館村店投宿,就只能在野外露宿,條件艱苦不說還很危險。

他們這趟出來先後經歷兩次送行儀式,時間已是耽擱了許多,領隊官員索性讓人住進驛館,準備休息一晚等到明日再出發。

一通例行的忙碌後,馬競被主管分派了新的任務,讓他和其他人一起去外面砍柴。

此時的人們已經懂得利用煤炭,奈何交通條件太差,煤炭無法從礦區大規模外運,多數時候還是需要使用木柴。渭河對岸就有大片森林,可惜那裡是上林苑的地盤,私自砍伐皇家園林純屬找死,然後馬競他們就被派去了東北方向三十里外的咸陽城廢墟。

實際上,若是隻求弄到柴禾燒水做飯,完全可以在附近的河溝雜樹上想辦法,犯不着來回跑那麼遠。馬競之所以被安排跑去那裡,其實是“遺蹟探索”功能被觸發的結果。只要宿營地周圍存在遺蹟和名勝,系統就會假NPC之手給玩家發放各種引導任務,以便把人領去那裡觀賞風景、尋寶探秘。

普通人步行三十里需要兩三個小時,遊戲裡卻不需要真的走這麼久。沒過多久,馬競一行就趕到了目的地。

數十年時光沖刷而過,當年人口繁盛的帝國之都已然被大自然重新接納,野樹深草覆蓋殘垣,狐狸田鼠穿行斷壁。

控制角色砍伐雜樹蒐集木柴,馬競的思緒逐漸飄飛,卻是想到了對岸那座廢墟。

當初因爲嫌棄咸陽宮室狹小,始皇帝命人在渭河對岸的上林苑中營造新的朝宮,即就是阿房宮。然而工程剛剛開始兩年,他就駕崩死在了外地。經過一番血腥的宮廷鬥爭,年紀最小的皇子胡亥登基稱帝。胡亥其實只是李斯和趙高特意挑選的無能之輩,大秦帝國在君臣三人的鬥爭和折騰下只堅持了三年時間便分崩離析。

阿房宮前後修建時間不足三年,以當時的工程條件自然談不上建成。等到劉邦坐了天下,爲了儘快恢復生產,他將長安附近的苑囿園池盡數還作民田,自然沒功夫續建阿房宮。劉邦的重孫子劉徹倒是熱衷於修建宮室,更是揮霍國力擴建上林苑,可惜中間隔了太長時間,秦代修築的阿房宮地基已經無從使用。

是以,《漢書》裡那個“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的大型宮殿羣其實只存在於班固等人的想象之中。受到他們的“誤導”,唐人杜牧全憑腦補寫下了“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的詞句,並將火燒阿房宮的“黑鍋”扣在楚人項羽頭上。

實際上,真正被項羽放火燒掉的,其實是阿房宮對面的秦都咸陽。

受到杜牧“誤導”,後世考古學家曾經專門在阿房宮遺址尋找火燒痕跡,卻只找到工程未完的證據。倒是對岸的秦咸陽城遺址裡發現了很多火燒破壞的痕跡,卻是從側面證實了《史記-項羽本紀》裡“項羽引兵西屠咸陽,燒秦宮室”的記述所言非虛,至於是否“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卻是不得而知。

“啊!”

音箱裡忽然傳來旁人慘叫,馬競從走神中驚醒,連忙撥動搖桿控制人物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生成廢墟場景時,系統自動填充了大量動植物在裡面,其中自然有一些比較危險的存在。似乎是砍柴的動靜驚擾到了一頭野狼,後者不知爲何沒有逃跑,反倒趁人不備咬傷了一名“同事”。

見到只是孤狼,周圍衆人均是心中一定,主動朝着目標圍攏過去準備打狼。NPC都不怕,馬競這個玩家自然不能慫,他同樣撥動搖桿朝着野狼背後繞去。

這時野狼終於意識到形勢不妙扭頭打算逃跑。然而這裡不是空曠草原,周圍的殘垣缺口已經被拿着武器的人堵上,它繞來繞去卻是無有出路,只能爆發兇性做困獸之鬥,正好朝着“馬競”撲來。

玩家手裡只有一把粗糙鐵刀,身上也沒有着甲,攻防數據非常感人,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做法應該是後撤躲避周旋,等待其他人的支援。不過電視對面控制這個角色的卻是資深高玩馬競,自是不需這麼麻煩,他雙眼緊盯屏幕上的提示,在狼吻即將到達時猛然按鍵揮刀。

柴刀砍在狼臉上,粗暴地把它的大腦袋打得偏向一邊,馬競這才控制人物後撤一步,同時迅速按鍵砍出第二刀,卻是正中狼腰。

這種動物號稱“銅頭鐵骨豆腐腰”,只要對脊椎骨造成足額傷害,就能讓它們迅速癱瘓下來,再也構不成威脅。顯然,馬競手中厚重的柴刀起到了類似哨棒的作用,對面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吧”聲響,然後落在地上的野狼就再也沒能站起。

等到其他人趕過來,馬競已經接過了這頭惡獸的性命,拿到了“第一滴血”。

面對NPC們的誇讚,他臉上卻沒有多少笑容,反倒眉頭微皺在腦海裡打開了記事本。這匹狼被他兩刀幹翻,是因爲普及速度比正常情況慢了很多,留下很大的破綻。雖然知道這可能是新手初戰的獨特設置,他還是希望能夠合理一些,比如修改出現野狼的年齡和身體狀況,來個老弱病病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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