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許瑤嬉笑着說:“我就是個小黃牛,只要跑贏通脹就滿足。”
“這個要求可不低,”馬競揚眉反問:“我是不是應該代表公司感謝看好?”
“嘻嘻,口頭感謝我可不要,幫我把證書辦了吧!”
“行了行了,”馬競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事我記下了,等明天上班就讓人補給你。”
按照正常流程,試驗產品、普通產品只能得到一串16進制序列號,只有特別發行的紀念版、限量版纔有刻意製作的序號證書,畢竟這些東西賣得都很貴,總要提供一些額外服務纔是。
所謂證書終究只是一張紙,價值還不如馬競拿給孩子們玩的獎盤,他答應起來自然沒什麼負擔。
見他答應了,得償所願的張許瑤立馬轉身閃人,“那我去錄歌了,競哥再見!”
走之前,她還不忘彎腰屈腿跟小吃貨們告別。
只可惜,孩子們的注意力都被比賽和巧克力所吸引,聽她說要離開一會兒都沒表現出留戀不捨的情緒。
這種無視態度顯然讓某個戲精很受傷,當即舉袖遮臉擺出失望傷心造型小步退場,同時留下一句幽幽的抱怨:“嚶嚶嚶!果然又被嫌棄了呢!”
等她轉出房間,臉上卻綻放笑容,雙手連搓腳步輕快,興奮得跟即將走進握手會現場的宅男宅女一樣。
換成任何一位音頻領域的愛好者,聽說能夠進入世界頂級的錄音棚參觀錄歌,沒有立即激動地跳起來,怕不是假的樂迷歌友。
不得不說,有錢的確可以爲所欲爲,仗着房子大錢多,馬競夫婦在自己家裡弄了很多本不該出現在住宅的專業設施,其中就包括一間頂級標準的錄音棚。足夠安靜的消音室、業界頂級的前端後端設備、種類繁多的大牌樂器,除了空間不大塞無法容納大型樂隊、錄音師製作人只是兼職、門前也沒有位列文化遺產的斑馬線以外,再找不到任何缺點。
不提某人撲通亂跳地小心臟,馬競低頭看了眼孩子們,招呼他們道:“好了,咱們繼續比賽。預備!開始!”
活動室裡再次響起電動風扇噴吐空氣的嗤嗤聲。
礙於發動機功率,噴氣小車叫得響亮爬得卻很緩慢,就像是剛剛睡醒的考拉一樣遲緩,反倒產生反差萌的效果。
因爲搭載三引擎,粉紅色的兔子率先啓動一兔當先,將其他三輛小車甩在後面。眼看着形勢不是小好是大好,小丫頭興奮地咯咯笑着,露出整齊的細碎白牙。
然而,她卻是高興得太早了。
“呀!小兔子怎麼拐彎了?”
因爲左右模擬搖桿輸出的控制信號無法保持一致,小車難免因爲發動機出力不均衡而偏轉。隨着行駛距離越來越長,兔子車逐漸暴露出向左偏轉的跡象,注意到這個問題的小丫頭連忙撥杆調整,卻因爲心急用力過猛,反倒越幫越忙始終無法如願。
最後,小甜甜眼睜睜看着屬於自己的第一名被姐姐搶走,竟是掉起了金豆子。
後者剛纔就第一個撞了獎盤,只是因爲沒看清目標才和巧克力失之交臂,這次總算是收復失地報了仇,也是笑得各種得意。
把第二顆巧克力獎勵給馬小嬂同學,馬競扭頭看到一臉慘兮兮的小女兒,走過去拍拍小腦袋,安慰她道:“沒關係啦,甜甜你只是沒有練熟,等下多練幾次就好了。”
聽他這麼說,小丫頭卻是想起了另外一事,立刻轉憂爲喜笑着衝姐姐大人做起了鬼臉,果然把後者臉上的笑容給弄沒了。“多練幾次就好了”,可是某個小姑娘心中長久的痛來着——因爲名字筆畫太多,芝芝到現在只能認讀自己的名字,卻是怎麼也寫不好那個“嬂”字,進度明顯落後於妹妹和弟弟們。
認識並學寫自己名字是大班小朋友的功課,現在學習其實是超綱行爲。作爲始作俑者,馬競有些愧疚地看看大女兒,連忙出言安撫姐妹兩個,接着就拿起遙控器給孩子們介紹起了操作要領。
剛在地板上擺上玩具充當路障,門邊的通話器就響了起來,讓他們自己先玩,馬競站起來走向牆邊。
通話器其實是遍佈各房間的內線電話,也能借助綁定手機固話接打外部電話,不過這次找他的卻是張許瑤。
時間倒退回5分鐘前,張許瑤站在一樓錄音室門前,看向門鎖。
“監測到訪客,人臉識別通過,請進!”
顯示屏上刷過三行文字,門內傳出鎖舌收起的咔噠聲。
推門而入,首先映入眼簾的自然是遍佈按鍵、推鈕、旋鈕的調音臺。好在她沒有密集恐懼症,看見它們只想到撲面而來的專業感以及壕氣。
正常的錄音室更多依賴錄音師個人的經驗、靈感以及藝術修養,只要求設備設施夠用、好用即可。一味追求最新最強,反倒會帶來投資成本過高、已有技能和經驗失效需要重新學習等問題,其實是得不償失的。
相比之下,熱衷於追求新設備,不在乎金錢消耗和學習成本的馬競纔是音頻廠商最愛的客戶。每有新型號完成設計,各家國際大廠都會第一時間給馬老闆發來郵件詢問訂購意向,通常都能得到至少一套的訂單。所以出現在這裡的設備絕對都是全世界最好最新的,除非又有新型號剛剛定型下線。
當然,馬競纔不是任憑坑瞞的“大水魚”,他買這些設備學習使用方法,既是爲了滿足日漸嚴重的“信息松鼠症”,也是在爲自家企業的產品升級尋找靈感。這些設備上使用的技術和理念,都會被他消化吸收後應用在蜜蜂和佳境精密的產品上面,雖然投入產出比實在難看,終究不能說這是賠錢愛好。
湯佳怡一開始還偶有反對,在馬競實力全開使用這些設備幫她製作了一張個人唱片後,就再沒計較過這個問題。那張唱片張許瑤家裡就有,製作水準倒也配得上這些頂級設備。
可惜這兩口子畢竟是事業纏身的大忙人,不多的閒暇時間都拿來陪孩子,進棚錄歌的次數少之又少。除了馬競偶爾進來爲軟件和遊戲錄製一些音效配樂,來的最多的反倒是張許瑤這個蹭設備的。
這也是瑤大王得以制霸宅舞圈、翻唱圈的最大秘密。
同樣是業餘歌者,其他人只能使用個人電腦在住宅房間裡面錄製,偶爾才能進一次專業錄音棚。她卻可以隨便使用頂級錄音棚,各自調音師的手藝和設備更是天壤之別,最終成品的精緻程度自然相差巨大。有了足夠精緻悅耳的作品,觀衆和聽衆自然不吝於將“媲美原唱”甚至“氣死原唱”的標籤送給她。
只是相應的,習慣了錄音棚裡嗓靚歌甜的自己,張許瑤已經淪爲徹頭徹尾的“棚蟲”歌手,再也不敢在錄音室外唱歌——害怕嚇到自己和觀衆,也算是有得必有失。
收回思緒,她先關上房門,彎腰打開音頻工作站,然後找到電腦桌面上最新版的錄音棚使用手冊,依樣施爲逐個打開各個設備進行預熱。
拉開椅子坐上去,她找到馬競說的那個歌曲文件,拿起監聽耳機戴上,這才雙擊打開。
聽見吉他、鍵盤和架子鼓的合奏,張許瑤挑挑眉,果然變搖滾了。旋律、調子、節拍、配器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只能依稀聽出熟悉的旋律片段,整體少了柔情多了力量感。
等到歌手開嗓,唱出第一句“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願與你分擔所有”,她卻是忍不住頭皮發麻。
歌詞沒變,變得是嗓音,不復記憶中的溫潤舒緩,聽在耳中只剩沙啞與豪邁,卻是讓她想起了演唱女足戰歌的那位華語天后。
暫停播放,她在曲庫裡搜索《風雨彩虹鏗鏘玫瑰》打開,越發覺得兩首歌有些相像,就像是以前者爲基礎,把“陽光”的歌詞和旋律片段硬塞進去似的。不但曲風近似,就連歌手也像是同一個人。
心生疑惑不問不舒服,張許瑤摘下耳機找到通話器就給馬競撥了過去。
內線電話很快接通,她開口抱怨起來:“哥你這也太敷衍了事吧?”
“怎麼,不滿意?”對面的馬競似乎有點兒小誤解,很隨意給出解決辦法,“不滿意沒關係,看到播放器上的標籤雲了沒有?把你不滿意的地方都點出來,它會自己糾正的。”
“還改?”張老師卻不樂意了,“人家好歹是本土天后,放尊重一些好麼?”
“我暈!那是電腦合成又不是本人,你想到哪兒裡去了?”
聽着某人的聲音,她似乎能夠看到對方翻白眼的樣子,用笑聲掩飾尷尬,她追問道:“蜜蜂的AI歌手應用我也用過,感覺唱歌沒什麼味道,不像這次的歌這麼有力度和感情。”
“你用過的那些是隻是面向公衆的產品,我用的卻是開發中的實驗室產品,斷句、咬字、感情這些功能自然要強大一些。”
“這發展速度也太快了些,”張老師咋舌感嘆,接着想到一個可能,“哥你只用了幾分鐘就搞定編曲,該不會也是用的AI吧?”
“嗯哼。”
“不是吧?AI已經這麼厲害了,都能編曲了,作曲還遠麼?”
“這才哪到哪啊?”通話器裡,馬競的聲音充滿工程師看文科小白的不屑,“現在還只是命題作曲的初級階段,等什麼時候離開人工監督自動完成,一秒鐘創作幾千幾萬首歌曲,你再表示驚訝也不遲!”
“還能自主創作?不是說藝術是人類最後一道防線,AI永遠無法攻破麼?”
“嘿!閉着眼睛人云亦云可不是好事情。AI也許搞不定打動人心、足以傳世的經典藝術品,但是製作符合大衆口味的精美工藝品、炮製誰也不懂的奇葩怪異作品,真的很難麼?要知道,越是面向大衆的產品,其中蘊含的審美共性就越多,也越容易被量化解析然後複製模仿。既然一字眉、大眼睛和尖下巴可以隨便複製,流行音樂自然也可以。”
終於逮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張許瑤連忙拿來反駁道:“一字眉和尖下巴已經過時啦,現在流行的是自然小挑眉和均衡下巴。”
“還沒徹底過時,現在主流審美還是大眼錐子臉。”
“那是當然,顴骨已經削了,可再也長不回去。”
“哪有那麼多削下巴的?我說的是普通用戶的美顏趨向大數據,你要看不?”
聽見這話,張許瑤頓時有些泄氣,暫時無話可說。
她所觀察到的流行趨勢,只是來自少數女星、部分時尚編輯以及身邊朋友和路人,而蜜蜂卻有億萬用戶的行爲大數據,對趨勢的把握貌似更加權威。
通話器裡,馬競卻沒在意某位中學音樂老師的惆悵,提醒道:“對了,這套系統還未正式公佈,暫時不要往外面透露,那首Demo也不放到外面……”
“知道啦!”隨口答應着,張許瑤逃也似的掛斷通話。
連着做了幾個深呼吸,她終於把有些激盪的心情平復下來,重新拿起耳機戴上。
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抱着挑刺心態去聽那首AI創作的重編版“陽光總在風雨後”,果真被她聽出很多不和諧的地方。
首當其衝,自然是不見蹤影的換氣聲。錄音時必須嘴和話筒的距離保持一致,這樣才能確保音量水平的一致,錄音室用的電容拾音器又以靈敏著稱,很容易把歌手吸氣的聲音錄進去。
肺活量高、有經驗的歌手,尤其是追求優雅的美聲歌手,通常會注意抑制吸氣聲,換氣時主動退步擺頭拉開和拾音器的距離。調音師也會注意修正這個聲音,免得吵到一些敏感的聽衆。
不過流行歌壇現在流行自然風,認爲吸氣聲自然生動有活力,在加上民間歌手、偶像歌手唱功不足有心無力,在加上快歌舞曲的流行,換氣聲卻是越來越明顯了。
之前聽歌感覺不到換氣聲,張許瑤理所當然的以爲是歌手水平高,現在才知道居然是AI的功勞。
想到AI的日漸強勢,她只能安慰自己說:“還好我不怎麼聽流行樂。”
還好這話只是自語,要是被馬競聽見,一準會笑她想當然。AI創作的二次元燃曲、萌音卻是數量更多,她只是還沒聽到而已。畢竟機器學習不怕口味偏就怕沒口味,今天歌劇明天雷鬼後天新世紀,曲風差距太大,那樣即便主板冒煙也無法總結出共性和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