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學校教師公寓。
載滿月光的汽車悄然駛入小區,在一棟板式小高層前停了下來。
剛剛停穩,左後側車門被推開,穿着白色薄風衣黑色褲子的短髮女人彎腰下車,嘴角下垂神色冷峻,看起來很有一種教務處主任的即視感。相比之下,走在另一邊的偏胖大叔看起來就要和善很多,看起來很有幾分學者味道。
這兩位,卻是張許瑤的爸媽張斌和許可夫婦。驟然聽聞女兒遭災受難壓斷右腿,兩口子連忙結束手頭工作,着急忙慌地飛來鷺島。
正前方一座樓陽臺上突然探出顆腦袋,接着便是某人帶着刻意味道的驚喜歡叫:“爸!媽!見到你們真是太好啦!我好想你們!”
微微偏頭看了眼依然滿臉冷意的妻子,張老師仰頭回應女兒:“爸爸媽媽也想你!別趴哪兒了,快點回去吧!”
父女倆隔空對喊聲音不小,卻是驚動不少鄰居。好在這邊住的都是蜂校“青椒”,此刻都還沒有上牀休息,倒是不虞擾民遭投訴。
扭頭和司機揮手告別,張斌右手提起行李箱,左手伸出牽住妻子手腕,拉着她朝電梯間走去。
後者本想要繼續保持冰山氣場,奈何周邊陽臺上不斷冒頭的圍觀羣衆實在熱情,只得暫時壓制怒火,只等見面再說。
坐電梯上樓,張許瑤已經打開房門迎候在外,她身上穿着一件米白印花襯衫裙,腋下撐着碳纖維雙柺,沒有腰帶約束的白裙子輕飄飄空蕩蕩,和額頭的白紗布相互呼應,讓她看起來異常的柔弱可憐,宛如等待餵食的小奶貓。
“媽媽!爸爸!”見到遠道而來的父母,她猛然甩開雙柺,獨腳朝母親蹦去,擺出一副乳燕投林要抱抱的姿態。
和女兒鬥了二十幾年,這種賣慘博同情的小招數實在騙不過許老師。然而張許瑤同樣沒想着騙過老媽,她的依仗其實在別的地方。
“咳咳!”
耳邊傳來一聲輕咳,這是張斌在提醒妻子注意鄰里影響。餘光掃過同單元另外兩家敞開着的房門,許老師只得曲臂抱住倦鳥投林般鑽進自己懷裡的女兒,然後習慣性地拍拍她的後背。
“嘶嘶!”張許瑤吃痛吸氣,“媽你輕點兒,好疼的!”
“疼就對了,叫你不打招呼亂跑!叫你不愛惜自己!”許媽媽嘴上冷言訓斥,手上卻沒使半分力,指尖尚未碰到衣服就往回收。再怎麼調皮畢竟是自家女兒,終究是下不去手的。
張老師果斷站了出來,擺出一副擔心表情,緊張問道:“怎麼後背也傷到了?嚴不嚴重?”
“還好吧,就是從酒店出來時被吊頂碎塊砸了一下。要不是護送的武警哥哥推了我一下,你們就見不到可愛漂亮乖巧懂事的女兒啦!”
許可被女兒氣笑了,長嘆一聲:“就你這樣子,哪裡乖巧,哪裡懂事了?腿都斷了,不好好臥牀休養,還亂蹦躂個什麼勁兒?要是把這條好腿也弄傷了,身邊又沒人照料,看你怎麼辦?”
“怕什麼,隔壁就有……”張許瑤話說一半卻住了嘴,換個姿勢辯解道:“放心啦我的媽,這只是骨裂,就跟手腕上的軟組織挫傷一樣,其實並不嚴重,過幾天就好了。”
這話也就忽悠下沒見識的普通人,許老師雖然不是學醫的,卻也知道骨裂是一種骨折,雖然相對較輕,但同樣需要上夾板、打石膏,修養兩三個月,遠談不上是什麼小問題。
瞪了女兒一眼,低喝道:“這都不嚴重,那什麼纔算是嚴重?”
被熟悉的嚴厲目光一瞪,小張老師秒慫,頓時低下腦袋不說話了。
伸手扶住女兒往屋子裡面走去,威嚴女老師重新變成嘮叨媽媽,“還好我和你爸過來了,要是讓你自己照顧自己,將來保準要出事。”
“嗯嗯!媽媽最好了!還有爸爸也很棒!”張許瑤自是乖巧答應,同時悄悄和旁邊拖着柺杖和箱子的爸爸交換眼色,“一切盡在不言中啊,老張同志!”
當然,賣慘戰術也帶來了一點兒副作用,母性爆發的許可直接攙着女兒去了她房間,然後伸手去解她領口的鈕釦,打算先脫衣驗傷。
張許瑤擡手欲攔,卻被老媽一巴掌拍開,“怎麼?親媽都不讓看了?”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不過,媽你能先把窗簾拉一下麼?”
十分鐘後,許老師長出口氣,女兒身上並沒有新的傷勢,病歷袋裡的東西也都還正常,終是讓她放下心來。至於背後腰肋的紅腫淤青,在骨折面前都不算啥了,就當是給她買個教訓好了。
幫女兒穿好衣服,將其扶到牀上靠着,她拿起一塊藍汪汪的仙石抱枕墊在傷腿下面,用紗巾裹上略作固定,又拿來手機、平板、充電器、數據線、乾果零食、袋裝牛奶堆在牀頭,吩咐道:“東西都在這兒了,吃的喝的玩的都有,除了上廁所,不準下牀知道不?”
爲了避免傷處充血腫脹,醫生會建議腿部骨折患者臥牀休養,並將傷腿墊高到到心臟上方以降低下肢血壓。先前沒人照管,張許瑤又不是什麼安靜謹慎的性子,自然沒把醫囑放在心上,腿上打着石膏照樣處亂晃,獨自坐飛機回鷺島、跑去電視臺做節目、去湯佳怡家裡玩,渾沒把自己當成傷患。
然而現在卻不一同,母后駕到,某人立即被剝奪行動自由,只能當一枚安靜的牀生動物,要等到月底開學,許女士張先生飛回秦省,她才能脫離樊籠重獲自由。
靠坐在公主牀頭,張許瑤隨手拿起一隻毛絨玩具揉啊揉,“這下糟了,自由和愜意都離我而去了!”
放下口不能言的三頭身小仙女,她伸手抓起自己手機,點開通訊錄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不能打給佳怡姐,會被她們一家子取笑;不能打給小淇淇,大姐形象會崩。這時候她最需要的,其實是一個年齡相當,無話不談的閨蜜。可惜,宅女小張的社交面非常狹窄,大學同學日漸疏離、本校老師沒有深交、外面人更是不熟,一時之間卻是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
“唉!我的社交生活還真是失敗啊!”
隨口感嘆一句,她便放下這些煩惱,拿起旁邊的平板電腦,打開遊戲文件夾,“嘛!心情不爽,玩會兒遊戲先!”
遊戲分頁有不少遊戲,各種類型都有,視線在《秘境》和《蜀山器靈傳》之間來回掃過,小張老師突然放下手機,用胳膊肘撐着爬到牀邊,從牀頭櫃裡翻出一副自拍支架。
支架上裝着鏡頭相機和環形眼神燈,是她平常用來自拍和直播時用的裝備。
隨着直播新政終於落地,曾經火爆一時的千播大戰戛然而止,小型平臺倒閉跑路,主播數量銳減,剩下的也都出現向大型平臺集中的趨勢。反倒是短視頻迅速取而代之,成爲資本、平臺、主播以及觀衆的新寵。
受其影響,小張老師的粉絲少了大半,直播熱情也消退很多,從天天在的勞模退化成看心情隨緣上線的醬油主播,時長也短了不少。
把支架插在牀頭,整理牀鋪、調整姿態、接通電源,感覺萬事俱備的她開始試拍。
鏡頭畫面出現在平板屏幕上,她卻發出一聲驚呼,卻是看到了臉上的紗布和創可貼,現在的形象略慘,還是不要放出去嚇人了。
想了想,她身子一歪爬向牀邊,繼續去翻牀頭櫃,很快就從她的百寶箱中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等到正式開始直播,張許瑤臉上已是多了塊古怪的紙面具,中間是傲嬌臉暴漫表情,周圍一圈黑體大字:“我就是剪個劉海,不染不燙不拉直,美容辦卡別煩我”,看起來很有幾分搞怪味道。
“嗨!大家晚上好,我是你們的老朋友瑤大王。”
晚上是在線高峰期,突然接到系統推送消息得知某人開播,瑤大王的粉絲立即涌入直播間,狂刷一波“見瑤滾”和“見搖滾”。當然,裡面也少不了被傲嬌臉和公主牀吸引的路人觀衆,直播間裡很快聚集起十萬觀衆,數字還在上升當中。
看到觀衆數輕鬆變成六位數,女孩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頓時感覺頭不痛了、腿不疼了,手腕也有勁了。因爲她拍攝的現場視頻和救援照片被大量轉載,張許瑤的名氣增加了不少,關注數再創新高,過氣網紅得以煥發第二春。
看了眼彈幕內容,她笑着擡起右手指指自己,“我被母后大人勒令臥牀休息,所以只好在這裡直播啦。吶!這是我房間我的牀,怎麼樣?漂亮吧?”
“當然是我,如假包換。主要是前段時間傷到額頭破了相,害怕嚇到小朋友,所以戴個面具遮醜。這個是我以前自己做的,成本只是一張A4紙,當然前提是你能找到彩色激光打印機以及塑封機。”
她家裡當然沒這些東西,不過蜜蜂學校卻有,因爲需要打印優秀學生和參觀領導的照片,塑封起來掛牆上。
“這些吃的喝的,當然是母后給我準備的。聽說我受傷了,俺家父皇母后就專門過來照顧我,嗚嗚嗚好感動呢!”
說了幾句閒話,她終於開始今天的正題,笑着說道:“國際慣例,今天的直播依然有抽獎,獎品就是這隻手機,我的瑤機Y2。”
拿起旁邊手機放到臉前讓它入鏡,她還特意翻轉兩次讓觀衆可以看仔細了。
這隻手機使用了當前流行的前後四攝、圓角全面屏、指紋識別後置、前2.5D玻璃後弧形透明樹脂等設計,顏值有了很大提高。不過眼前這臺的樣子卻有些略慘,金屬邊框磨花掉漆,樹脂後蓋上出現大片裂紋,正面玻璃上也有明顯劃痕,顯然是遭受了粗暴對待。
“Y2還未正式上市,這只是我的老闆專機,”注意到網友彈幕,張許瑤解釋說:“雖然外觀有些慘,不過很有紀念意義吶,我這條命都是它救的!當然,還有武警哥哥,我打算等過段時間再去送錦旗,現在就算了,不能給人添麻煩。”
“屏佔比的確有些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瑤科技只是家皮包公司,沒什麼設計能力,配置中端向下,製造售後更是靠外包,自然只能做公版全面屏啦!沒錯,我就是這麼實誠,本人就是皮包公司老闆,三章八證都在我櫃子裡放着呢。”
實際上,從設計到售後全都自己做的手機企業已經越來越少,大家或多或少都要用到代工和外包。作爲蜜蜂移動專門扶持的中端女性向手機公司,瑤科技其實遠沒她說的那麼不堪,不過這年頭就流行自黑,她也隨大流黑了下自家公司。
介紹完獎品,張許瑤擡起左腕給大家看上面裹着的固定帶,“吶,手腕動不了,一兩週內沒法玩‘秘境’,所以我打算找個新遊戲來玩玩。所以,我找了個比較輕鬆不需要操作的新遊戲來玩。”
手指輕點,一卷青綠玉簡在她面前緩緩打開,上有淡金墨字“蜀山器靈傳”。
這遊戲還在封測當中,按說是不能偷跑直播的,別家平臺管不了,蜜蜂系網站卻盯得很緊,一有發現立即封堵。不過牀上這位主播臉比較大,卻是不怕這些,不拘是房管還是巡查超管,都對此視而不見。
觀衆也都注意到這個問題,紛紛留言詢問爲什麼舉報沒人理。
小張老師的解釋也很直接,“吶,我找他們老闆特批的,就是這樣。”
進入遊戲,面前卻是出現一座幽暗山洞,五六名服色各異的男女手執法寶仙劍,圍住一隻黑紋妖虎,劍氣縱橫、寶光四射,卻被洶涌妖風和無盡倀鬼抵擋下來,一時之間沒法分出勝負。
沒有文字掛機遊戲裡全憑想象的“黑虎掏心”,也沒有圖形掛機遊戲裡回合交換的預設動畫,出現在衆人眼前的緊張激烈充滿變化的動態戰鬥,讓很多人想起了當初和基友一起下副本的日子。
“吶,這是個掛機遊戲,人物是電腦控制,我是她的法寶‘慕仙鈴’。現在也被她控制。當然我也可以接管過來,自己放技能。”
嘴上說着,她點擊模式切換鍵。
然而,她這麼做卻是弄巧成拙,“慕仙鈴”短暫失靈,打斷了音系法寶組成的控制鏈,對面Boss和雜兵倀鬼頓時發動反撲,導致己方傷亡不斷,瞬間團滅。
直播送死,瑤大王也是有些尷尬,“不算不算,等我升級一下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