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東風微冷。
轉過街角，一棟三層小樓進入周林視線。
停下蹬踩踏板的動作，自行車緩緩減速，恰好停在一家店鋪門前。
這段時間天天蹬自行車練體能，讓他的車技重新回到高畢業前的巔峰時代。
結賬鎖車，脫掉雨披隨便折下塞進塑料袋裡，周林扭頭看了眼對面。
在幾天之前，他纔來過這裡，親自取走了經過清潔翻新、改頭換面的二手智能玩偶。
不得不說，老虎的技術絕對無可挑剔值得點贊，前後砸在面的七千多塊花的特別值，抱着滾了幾天牀單，一度讓周林生出不想下牀，更不想班的瘋狂想法。只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
昨晚系統更新後，他的娃娃變成了“啞巴”，正常對話沒有問題，可一到關鍵時刻啞火，連最基本的哼哼唧唧都不看，着實令人火大。一開始他還以爲是更新出錯導致件損壞，又花錢購買了另外幾款人格語音包，結果發現情況一如之前毫無改變，這才知道問題不在自己這邊。
去官論壇轉了一圈，周林這才知道原來是數碼老虎自己的問題。他們爲了合法合規，主動清理了國行智能娃娃的語音件，所有可能讓人想歪的語句一個不留全部刪除。這樣倒是規矩了，卻也毀掉了智能娃娃一半以的吸引力，把國內用戶坑了個慘，罵聲可謂鋪天蓋地。
出了這麼件大事，周林身爲媒體人媒也是媒的熱情和好心被迅速喚醒。站8個用戶裡有7個成年男性，對這類涉及橙人產品的新聞向來缺乏抵抗力，這麼一個提升kpi績效的好題材，小周同學當然不能錯過。因此之故，節後班第一天，他特地跟體能教練請了半天假，專程跑來這家老虎售後心，打算全程跟蹤記錄事件經過。
心裡想着搞個大新聞、完成月績效、升職加薪走人生巔峰的美夢，周林推開玻璃門，進入這家位於島城的數碼老虎售後心。
店內燈光明亮，一團暖風撲面而來，送來竊竊私語以及低沉的吵嚷。
擡眼掃視一圈，他發現這裡聚集了十多個人，其三四個圍在服務檯那裡，正在低聲爭論着什麼，剩下十來人則分散在店裡各處，裝作低聲聊天，視線卻不時掃過服務檯，顯然在關注着那邊的交涉情況。
“居然才這點人？是產品太貴用戶太少，還是不好意思過來？”暗自嘀咕着，周林掏出手機，裝作查看圍脖，對着人羣背影悄悄按下快門鍵。沒開閃光、快門靜音，一連拍了十幾張照片也沒人察覺。
隨便看看效果，他擡頭看了眼服務檯方向，決定先從外圍入手，收起手機走向最近一夥人，自來熟地打起了招呼：“哥幾個，這是什麼個情況？”
幾人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一個瘦高小夥衝他點點頭，“我們是過來維權的。”
注意到對方有所保留，周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精緻卡片，“正好，我也是來維權的。昨晚的更新簡直不能再坑，更新完我的娃娃變啞巴了！”
看到他手裡的老虎娃娃智能售後卡，衆人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瘦小夥點點頭，“嗯，我的也是。當時沒注意，聽見說有更新隨口說了同意，然後我的娃娃變冷淡了，怎麼弄也不給你反應，真是氣死個人！”
小夥越說越氣，忍不住爆粗出口：“特麼的，那什麼鳥補丁大小隻有23kb，一看有蹊蹺，早知道我不更新了，真踏馬晦氣！”
聽見這話，旁邊的方臉青年卻是大搖其頭，張口反駁：“沒用的，那個補丁包的標題是紅字，紅字代表極度重要、自動下載，且不可跳過。娃娃只要處於聯狀態，會自動下載所有紅字補丁。而只要下載了補丁，你只剩下選擇立即安裝還是以後安裝的權利。要是選擇稍後安裝，每過幾分鐘會提醒一次，不停問你‘收到重要更新，請問是否安裝？’，保證把你煩死！”
“啊？還有這樣的事？”瘦小夥第一次聽說此事，聞言很是驚訝，“那怎麼辦？斷也不行？”
“斷有用，但是不好用，”周林見機插話進來：“像這哥們說的那樣，只要收到更新，會不停提醒你安裝，哪怕斷也一樣。除非你在官方公告出爐之前斷，才能確保安然無事。而且還要注意，連接娃娃用的手機也要保持斷，因爲能通過手機應用獲取更新。”
“臥槽！還有這操作？”這下不但瘦小夥表示驚訝，連方臉男也是滿臉震驚之色，“光明正大偷流量，老虎這是要天啊？”
“也不算是偷吧，手機應用設置裡有‘重要更新自動下載’的選項，用戶協議裡面有對應條款，你們都沒看麼？”
瘦小夥搖搖頭，“看那玩意兒做什麼？不管軟件、站，還是遊戲，我從來不看協議內容。”
方臉男附和道：“我也不看。算有啥異議人家也不改，看了等於白看。產品好，霸王協議也得點同意；產品不好，協議再公平也不多看。”
“那你們準備怎麼辦？”周林問道：“老虎e劉海洋在圍脖說了，這次更新是爲了合法合規，不會撤銷補丁，也不提供回退方式。所有國行機型都要升級，否則無法使用後續服務。”
伸手指向服務檯，方臉青年答說：“我們在等維權羣羣主他們交涉的結果。要是沒有個交待，去找消協、工商，還有化投訴他們。”
“消協工商應該不會管這事，”周林搖搖頭，“化執法倒是可能管，如果你們實名舉報老虎公司有償傳黃，並且提供證物的話。”
聽他這麼說，衆人皆是臉色一變。這裡都是受害者，大家的娃娃都已經變成了啞巴，現在到哪兒去找證據？而且算找到了證據，並且提交給專業鑑定師檢驗確認無誤，他們也開心不起來，畢竟大家只是想讓公司解決問題給點兒補償，卻沒人想要放翻這隻調皮的胖老虎。
“那怎麼辦？”瘦小夥急聲問道。
“說起來，”周林正要說出自己的想法，卻看到服務檯那裡有了新動靜，兩男一女的“談判代表”起身離開，走到廳衝着衆人招手示意。
等到衆人圍攏過來，寸頭胖肚看起來很有大哥範的羣主發話了，通報了他們和店長乃至官方負責人交涉的經過。
雖然反覆了很長時間，但官方的態度卻異常堅決，來來去去只有一句話：“更新無法撤銷，如不接受可以選擇走三包退貨或者折價回購，公司按規定處理，保證不推諉拖欠。”
按照三包法的規定，產品售出7日內發生性能故障，消費者可以選擇按照發票價格，原價退貨。超過7日，只能選擇換貨或着修理。老虎公司又在三包規定的基礎，推出了折價回購通道，按照一定地評估折舊算法，回購用戶手裡不要的產品，經過清洗翻新後以官翻機的形式投入寄售平臺。
問題是，這些政策只能保障用戶在退出時不會損失太多利益，卻無法保障產品的實際使用效果。而理論分管這一塊的技術監督局，又因爲沒有該領域國家標準的缺失而表示無能爲力。
然後大家鬱悶了，按規定退貨固然可以止損，卻不能讓人開心滿意，畢竟別家產品更加不堪，至少落後老虎家三年時間，沒法頂來補位。
終於，還是有人按捺不住，拋出了這個問題：“那現在怎麼辦？咱們集體退貨麼？”
羣主和羣管理們沒有說話，另一人卻突然驚呼出聲，“臥槽，全踏馬停售了！”
“嗯？”衆人納悶地看向發聲之人，後者見狀晃了晃手裡的電話，“拍賣行裡面，昨天之前發貨的娃娃全部被下架停售了！”
一開始，周林還有些愣神，接着反應過來，發貨時娃娃需要關機放氣摺疊，自然無法接收到昨晚的“啞巴補丁”，進而還保留着原本的功能。這哥們應該是想到了這一點，想要來個退新買舊曲線達標。只可惜，數碼老虎早補了這個“漏洞”，所有舊版本娃娃一律停售禁止架，着實讓人喪氣。當然，他們還可以通過鹹魚或者論壇私下交易，並且祈禱對面的傢伙有良心，不在交易時耍花招。
消化了這個壞消息，有人低聲發問，語帶哭腔：“那該怎麼辦？”
聲音尖細，周林扭頭看了眼，發現果然是個女孩，而且身材長相貌似也不差的樣子，心不由哀嘆一句人不如啥啥。
因爲語音功能強大，可定製性強，老虎家的娃娃很是吸引力一部分女用戶，至於她們是買回去當大號芭、等身s玩換裝遊戲，還是和機器人聊天寄託感情，亦或者抱着滾牀單排遣寂寞，這不是外人可以揣度的了。
在這時，胖大羣主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打斷周林的無端遐想，也部分解答了他的疑惑。
只聽他說道：“馨兒，這次更新又不影響日常對話，你着什麼急啊？”
“不行的，”那女孩輕輕搖頭，“很多語氣詞都不見了，對話唱歌都以前生澀許多，完全不能聽啊！”
說着說着，她居然哭了起來，掉下幾顆金豆子。
見到衆人疑惑地盯着女孩猛看，羣主站出來替她解釋道：“馨兒和朋友組了一個機器人配音社團，平時會錄些廣播劇什麼的。”
“還有這種操作？”周林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問道：“只是錄製廣播劇地話，直接用虛擬發音人不好了？底層技術都是一樣的，成本還要低很多。”
事關自己的專業領域，馨兒卻是顧不得哭泣，擡起頭來反駁道：“虛擬發音人沒有口型，聽起來沒有機器人的自然。”
聽見這話，周林卻是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道又是一個被奸商忽悠瘸的。
數碼老虎的機器人語音技術源自蜜蜂，與蜜蜂絡的虛擬發音人軟件“幻聲”同出一源，卻走了不同的發展道路。
後者主要應用於朗讀小說、語音導航、語音查詢等用途，因此特別看重發音的清晰度、準確度、執行效率，以及數據包大小。相之下，語氣、感情、口音這些細節則得不到太多的重視，只要競品稍好一些行，畢竟細節太多會增加研發成本，最終版軟件也會大得嚇人。
前者卻是不同，從一開始踏“走心”、談感情的道路，一直在用各種人工和技術的方法來強化語音的細節元素，以便使之具有更加強烈的表演力和感染力。爲了宣傳這份獨特賣點，數碼老虎的營銷人員借鑑了日漸火熱的asr（自發性知覺頂點反應）概念，包裝出了所謂的“人頭髮音”技術，號稱歷經多年研究，終於解決了機器人的電子音問題云云。
作爲i媒體人士，周林很是清楚，他們搞出來的所謂電動仿真臉龐看似厲害，卻也只是協助對口型，幫助規避恐怖谷效應而已，並沒有說的那麼玄。之所以聽起來聲音動聽有感情，功勞還是機體內置語音系統的。只要數碼老虎願意，完全將其提取出來，做成更有感情的虛擬發聲人軟件。
注意到他臉的不屑之色，女孩立即轉悲爲怒，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瞪着周林，似乎在說你要給我個解釋。
周林可不想在陌生女孩面前談論技術細節，太容易被髮好人卡了。想了想，他說道：“這次更新只針對國行機型，海外版本一概不受影響。要是能夠刷成港版、美版，這個問題也解決了。”
“只是理論可行，實際卻很難做到，”羣主無奈搖頭，“虎娃出自蜜蜂irp（智能機器人平臺），到現在還沒被人破解呢！”
周林自信一笑：“只是刷個機而已，不一定要破解。”
見他如此自信，羣主衝一邊招招手，“小飛，借你女朋友一用，讓這位先生給大家演示下怎麼刷機！”
很快地，一隻特製收納箱便被推到周林面前，讓他很是品嚐了一番嘴炮惹事的酸爽。實際，他也只是早起來的到一份刷機攻略而已，還沒來得及親自試驗，並不清楚實際效果，眼下被人架到火烤，卻也只好硬着頭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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