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說來,對於華夏書畫的鑑定,其中傳承有序,是一個重要的標杆。相對於紹興本的《出師頌》來說,這宣和本的確在傳承有序這方面弱了一些。
不過,對於楚秀棠的質疑,田震寰卻胸有成竹地搖了搖頭說道:“嚴格地說來,這宣和本也算是傳承有序的。宣和內府的鈐印、徽宗的題跋、還有嚴嵩的鈐山堂印鑑……這些都能證明史書上所記載的都是能夠對得上的……”
田震寰解釋了幾句之後,又拋出了一個從未見史書記載的新發現。
“這宣和本,其實在清代也出現過,只是這件事未見史載,倒是這實物出現之後,把這個謎給解開了!”田震寰笑着指了指書卷上的三處鈐印說道,“這宣和本曾經是和府密藏!”
他這麼一說,楚秀棠也湊過去看了一眼。
“大學士章”、“子子孫孫永寶之”、“致齋和砷”,這三枚印鑑楚秀棠是再熟悉不過的。這的確是清代鉅貪和砷的收藏印鑑。
和砷好文史典籍,乾隆四十五年任四庫館正總裁,後又任國史館正總裁,充文淵閣提舉閣事,其在職期間,多有文物古籍,或強取豪奪,或自己收藏,其藏書處稱“致齋”,收藏頗有規模。
不少書畫古籍中都曾經出現過和砷的這三枚收藏印鑑,倒是沒想到這宣和本出師頌上竟然也有這“清代第一大貪官”的爪痕。
看到這三枚收藏印鑑後,楚秀棠陰沉着臉就不再開口了。他知道這話題要是再往下延伸,肯定就要把火燒到自己頭上。
清宮舊藏《出師頌》是所謂“索靖惟一真跡”的說法,其實歷代以來都未經證實,當初提出這個說法,並炒熱這個話題的就是嘉德和他楚秀棠。
當初在面對質疑的時候,曾經有記者找楚秀棠問詢。但他一直都簡稱自己的說法不是孤證,是有據可查的。
當時他就提出過所謂的“乾隆兩次御題”的證據。
“乾隆第一次御題時認爲米友仁說的是對的應該是隋賢人書,但他第二次御題是因爲見到了另一個版本,據我考證應該就是宣和本,乾隆比較後覺得宣和本是雙鉤的,沒這個版本好,又摹寫了這個版本,覺得更好了,就說前語之誤,也就是說米友仁說不對,應該是索靖寫的……”
楚秀棠現在腦海裡還在回想着當初自己對記者信口開河的話語,臉頰不由得有些紅了。他當初還大言不慚的推測說乾隆第二次御題之前看到了宣和本。現在這宣和本明明就在眼前,卻並沒有任何的乾隆御覽的鈐印題記……
要是有記者把之前他說的那些話翻出來……那這耳光可是打得“pia—pia”的了!
好在此時幾位記者都圍在田震寰周圍詢問着,倒是沒人提到之前他的“大膽推測”,楚秀棠四周看了看想着是不是找個空檔溜了算了。
“田院長,之前曾經有媒體報道過,說是乾隆兩次御題紹興本,第二次御題就是因爲見到了宣和本,覺得沒有紹興本好,所以才確信紹興本就是索靖真跡,還說了米友仁的鑑定是錯的……有這回事嗎?”
就在這時,一位記者提出的一個問題,卻讓楚秀棠心裡一驚……怎麼說來說去還是繞到這個問題上來了!
之前採訪過楚秀棠的那家媒體的記者今天沒來,記者提問也沒有提及楚秀棠,只是向田震寰求證,那個說法對不對。
楚秀棠是這個“假說”的始作俑者,這件事田震寰倒是並不知道。前後兩次媒體關注《出師頌》採訪的專家有很多,報道的媒體也不少,一時間誰會記得那麼清楚,到底是誰說的這話。
“這個說法應該是偷換概念,把意思全弄反了。”田震寰笑着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說法,隨即又解釋了一下。
“乾隆的兩次御題第一次原文是……史孝山出師頌見閣帖中者或謂索靖書或且謂蕭子云書,皆作章草,此卷米元暉定爲隋賢當以其淳古有意外趣去幼安未遠,唐人即高至虞世南未免束於繩撿故不辦此耳。”
田震寰果真不愧是真正的專家,原文題記信手拈來背誦的一字不差。
按照他的解釋乾隆皇帝的原文意思是“《出師頌》在北宋淳化閣帖中可以看到,有說是索靖寫的有說是蕭子云寫的,都作章草,紹興本這卷米友仁認爲是隋賢,依據是淳古有意外趣,離西晉不遠,數百年的差距,唐朝的高人即使是虞世南、褚遂良,往往拘於繩法,也不能寫成這樣。”
“而乾隆第二次的御題意思很清楚,發現自己上次題錯了,自己臨了一下,好像沒以前說得那麼好,所以含蓄地說自己寫錯了。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否定米友仁或認同是索靖真跡的意思。而他得到的新帖肯定不是宣和本!”田震寰非常肯定地說道。
“如果是宣和本,有宋徽宗印,有董其昌的題字,乾隆肯定會大書特書刻入三希堂,因爲乾隆自認風雅,最想學的就是宋徽宗,有宋徽宗題的,他是全部收的。至於這宣和本……大家都知道,和砷府藏一等,勝於內府的典故,這就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田震寰的解釋清清楚楚,考據也非常準確明白。
和砷家收藏的東西往往比內府收藏的好,宣和本被和砷偷偷藏起來,沒有獻給皇帝,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田震寰這麼一番解釋,讓記者和旁觀者們都忍不住鼓掌的時候,關毅悄悄地給了張崍一個眼神。後者會心地點了點頭,把一位記者拉到一旁悄悄地說了幾句。
“楚先生,我剛剛查了一下,這乾隆二次御題肯定索靖真跡的說法,是上個月收藏家雜誌給您做專訪的時候,由您親口說的……對此您作何解釋?”
楚秀棠一直都在找機會溜,並沒有注意到這記者和張崍之間的交流,聽到這個問題,臉上的汗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