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劉振僅僅是個畢業歸來的死大學生,田歌和柯池兩人覺得得罪也就得罪了,就當少年時期的友誼是一場夢。
但劉振經過搶救蔣少龍妻子事件之後,名聲鵲起,崗山村人都非常欽佩他,認爲劉振的醫術已經比診所的張醫生還要高明許多倍。
事實上,經過二十天的醞釀發酵,劉振的聲望已經在崗山村達到了頂點,一些好事人和長舌婦八卦的時候,總喜歡把上次急救事件掛在嘴邊。
她們口中的穩婆和張醫生,總是顯得那麼的雞肋怯弱,就像是襯托話本故事裡主人公的路人甲一樣,讓劉振的形象格外的光輝燦爛。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些人的不斷努力,劉振已經傳出了“小神醫”的名號,這個名號甚至開始流出崗山村,向十里八鄉其他村子裡輻射出去。
作爲本村村民,田歌、柯池二人沒辦法坐視不理。
這年頭,誰能每個頭痛腦熱呢?
劉家父子兩神醫,一個擅長中醫,一個精通西醫,跟他們搭上友誼,簡直像是擁有了一串保命護符一樣。
所以田歌和柯池倆一商量,決定找蔣少龍幫忙說情,不求和好如初,只求自家人在有什麼病痛的時候,劉振肯伸出援助之手就夠了。
聽了蔣少龍這話,劉老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視線茫然地在幾個年輕後生之間打轉。
這段時間練習健體操之後,劉老爹氣血充盈了許多,思維也更清晰活躍,眼睛一轉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看着劉振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一副默默不語的樣子,感覺到場中氣氛啥餿味有些凝滯,劉老爹眼裡閃過一道精光。
他拍了拍劉振肩膀,哈哈大笑,出來打圓場:“我說小振啊,你們當年感情那麼好,都是頭天打架弄得兩個熊貓眼,第二天就又混在一起到處玩泥巴去了。”
“這些年沒見面可能生分了,但感情還在啊,你說是吧?”
蔣少龍和劉老爹都站出來了,他倆的面子能不給嗎?
劉振點了點頭,面上綻開燦爛的笑意,同樣站起來,舉杯祝酒:“爲了當年的友誼。”
田歌和柯池同樣站了起來,臉上浮現輕鬆的神色:“爲了友誼。”
四人滿飲杯中酒,氣氛顯得融洽了許多。
精通心理學的劉振很快和田歌、柯池打成一片,頗有幾分好兄弟講義氣的氣勢。
黑吃海喝之後,桌面上杯盤狼藉。
告別了衆人之後,劉振攙着醉醺醺的老父往家裡走。
才走出幾步路,劉老爹就鬆開了劉振的胳膊,腳步沉穩,哪裡有半點喝醉的模樣?
他語氣平緩道:“田歌人不錯,就是傻了點,立場容易動搖;那個柯池你保持表面親近就可以了,不要跟他深交,或許他以後能出人頭地,但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可能跟你兩肋插刀。”
聽到這話,劉振對父親刮目相看。
他從來都以爲老爹是個只懂醫術不瞭解人情世故的老中醫,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人精的一面。
“老爹,你咋看出來的?”
劉振感覺很好奇,他擁有世界上最頂級的心理學知識,憑藉這個才能看穿身邊人面具下的真實面貌,父親一個老中醫,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
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新人叵測,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難道人年紀大了,閱歷多了,第六感就會增強?”劉振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課題,連忙記錄下來,覺得日後有了屬於自己的科研工作室以後,可能用得上。
劉老爹簡單的一句話解釋了他的疑惑:“你在上大學的這些年裡,田歌雖然嫉妒,但沒怎麼說你壞話,那個柯池簡直像是跟你有仇一樣,到處編排你的小竈消息,老子早就看這滿肚子壞水的小屁孩不順眼了。”
劉振恍然大悟。
這是信息的優勢。
看劉振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劉老爹用菸斗抽了他兩下:“不要和那個柯池多來往,明白嗎?”
“明白明白……我又不是傻子。”
父子兩人沉默地走了一陣子,劉老爹再次開口了。
“曉雪那姑娘很不錯,等了你這麼多年也沒處對象,你要是辜負了人家,我肯定打斷你小子兩條腿!”
劉振聽得毛骨悚然,覺得這事兒老爹真幹得出來,當年他偷偷宰了鄰居家的老母雞,屁股都被抽腫了,整整三天沒下牀。
他連忙接口:“哪兒能啊!您操那麼多閒心幹啥?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屁孩兒,放心,這事兒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劉老爹怒了,吹鬍子瞪眼道:“閒我老了,不中用了?”
“當然不,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小孩老小孩,有時候人年齡越大,心態越幼稚,可能爲一件事高興幾個月,也可能爲一句話生一整天的悶氣。
慌慌忙忙解釋了半天,劉振才終於把父親哄好。
“臭小子,別以爲我老了就不中用了,明天開始,你去南漳縣醫院找樊守正樊主任吧,我已經幫你聯繫好了。”
聽到這話,劉振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劉振一直以爲父親是個超級宅男,什麼關係都沒有,不曾想到他竟然跟城裡醫院的主任有聯繫。
而且聽起來,還是關係匪淺的那種。
劉老爹點燃旱菸,美滋滋地抽了一口,語氣帶着滿滿的滄桑:“從明天開始,你就跟着樊主任好好學習,他是個好醫生,能交給你不少東西,好好表現,爭取早點轉正,不要讓曉雪那孩子等太久。”
“可惜,要不是我當年鬧出醫療事故,現在也能幫你一把,讓你少奮鬥幾年。”
聽了這話,劉振頓時瞭然。
父親原來是想抱孫子了……
不過他對劉老爹的故事更感興趣,因爲他從來沒告訴過劉振自己曾經在大醫院的工作經歷。
但劉老爹守口如瓶,不論劉振怎麼討好賣乖,都不肯透露半個字,似乎當年的醫療事故成了他心底永久的傷疤。
劉振也不想掀開父親心底的創口,用血淋淋的現實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他直接宅在書房裡,背了一下午的醫書。
劉振已經做好了計劃,他準備將這本《本草綱目拾遺》背完之後,就開始研究鍼灸方面的書籍。
中醫不能有短板,要齊頭並進嘛!
眨眼便到了晚上,由於明天要早起去縣城“面試”,劉振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熬夜背書,而是草草沖洗一番,準備休息。
劉振剛上牀,準備睡覺的時候,劉老爹推開臥室房門,沉默片刻,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
“永遠不要忘記學醫的初衷,不要畏懼病魔,你是病人最後一道防線,他們來找你,是信任你,不要辜負了這份難得的信任。”
這話本身很樸素,沒有太多亮點,但想到劉老爹曾經可能的“醫療事故”,劉振忽然覺得眼睛酸酸澀澀的,心裡的震撼難以形容。
就算是因爲治療病人而喪失了美好的工作,依然告誡後輩子孫要勇敢面對。
跟中南醫大雷教授那樣傳授“摔鍋智慧”的醫生比起來,這是多麼偉大高尚的情操啊!
劉振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門已經關上了。
“勿忘初衷嗎?老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劉振關了燈,卻沒有半點睡意。
黑夜之中,一對漆黑的眸子在尋找着光明。
……
翌日,南漳縣,官方縣立醫院門口。
劉振用手遮住刺目的陽光,四處打量着自己未來一段時間的工作地點。
四棟高樓,甲乙兩棟眼、耳、鼻、喉、內、外、婦、兒、皮膚等精細劃分的科室坐落其中。
丙是中醫樓,許多經驗豐富的老中醫常駐其中。
事實上,丙樓和其他三樓的聯繫並不是很緊密,就像一個獨立的大型診所,什麼疑難雜症都可以在這裡找到答案。
丁是療養樓和頂級病房,給一些尋求健康的富豪提供揮霍資金的地方。
劉振大步走進中醫樓,臉上掛着人畜無害的笑意,又會說話,很快就和幾名護士混了個眼熟,通過她們提供的消息,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所在。
站在中醫樓三層最靠東的一間辦公室前,劉振輕輕按響門鈴。
叮叮叮。
“請進。”
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
劉振推門而入,見到了自己一直尋找的樊主任——樊守正。
從面部細節來看,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壯年男人,但是他鬚髮皆白,眼眸之中不經意地帶着一些滄桑和疲憊,暴露了他經歷過的一些歲月痕跡。
本來樊主任面色一片淡然,擡起頭看到劉振的瞬間,瞳孔微微收縮起來,面色驟變。
片刻之後,樊主任嘴角勾勒出一道欣慰的弧度,語氣帶着笑意:“你就是老劉的兒子,小振吧?我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也聽過你最近的一些傳聞。”
聽了他的話,劉振越發確定自己父親曾在城裡醫院工作過,但現在雙方還不熟,不急着詢問。
最要緊的,是給這次的面試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劉振面部肌肉微微抽動,表現出一個標準的陽光笑臉:“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傳聞?”
樊主任似笑非笑地看着劉振:“小神醫方面的。”
話音剛落,劉振露出一副吃驚的神色,似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聲道:“只是僥倖救了一個孕婦和她的孩子,並不需要什麼高超的醫術,只是適逢其會罷了,不值一提的……”
樊主任眼裡浮現一抹讚賞之色。
醫生就是要活到老學到老,謙遜的醫生往往能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劉振表現出來的一些品質,讓他很滿意。
樊主任接着問道:“說說細節吧,我很好奇。”
秀長處的時候來了,劉振怎麼會藏拙呢?
他毫不猶豫地將月前救人的前因後果用一種乾澀的語言講了出來。
劉振可以將這個故事添油加醋,講得繪聲繪色,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他看得出來,樊主任是一個務實的醫生,不喜歡太過油滑的傢伙,反倒青睞那些憨厚淳樸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