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並沒有直接上高速,而是先去張琳父母家接上寶玉。這小傢伙是張琳爲他精心準備的“心靈雞湯”,不帶在身邊她肯定不高興。
跟吳卓羲透露了不應該透露的事情,姜怡像犯了多大錯似地忐忑不安,他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逗了會兒寶玉,然後像以前一樣拿出本書坐在後面看。
姜怡再也忍不住了,扶着方向盤喊道:“師傅。”
“嗯。”
“您……您……您在看什麼?”
“《現代刑事偵查學》,你拉在車上的。”
“哦。”
韓均感覺很是好笑,明知故問道:“生薑,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有什麼事?”
姜怡擡頭看了一眼後視鏡,愁眉苦臉地說:“師傅,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而且這不關我的事。”
“什麼亂七八糟的,有話快說。”
“師孃不放心您,怕您一辦案就會精神崩潰,非要我跟我們領導請幾天假,陪您一起去東靖,說我不在您身邊她不放心。您知道的,我才被借調到刑偵局,剛到一個新單位就請假不好,一緊張,一緊張,一緊張就說漏了嘴。”
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她準備得這麼充分,連換洗衣服全帶上了,韓均放下書笑道:“我沒怪你,再說我又不是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真不生氣?”
“你這孩子怎麼淨胡思亂想,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不生氣就好。”
姜怡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想了想之後好奇地問:“師傅,如果美國移民局取消田太太的綠卡,美國法官難道真會像您在提訊時說得那樣奪走她的兩個孩子,真會讓她們骨肉分離?”
剛纔還有說有笑的韓均,像是被問起什麼傷心事一般皺起眉頭,淡淡地說道:“對我們這些中國人而言,子女是父母身上的肉,父母撫養子女天經地義。但美國法律不這麼認爲,美國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律倫理是----孩子是未來的總統,不承認父母對子女監護權的絕對性。生下來之後,如果撫養不好,輕則會被警告,重則當不成父母,兒童福利機構就會替不稱職的父母來養育孩子。”
姜怡不明所以,自言自語地說道:“聽上去有些殘酷。”
“是啊,新澤西就有一對夫婦,因爲給三個孩子分別取名爲阿道夫-希特勒、雅利安國、希姆萊等與納粹分子有關的名字,法官認爲這是一種對孩子的‘精神虐待’,因此而失去了子女的監護權。因爲他們有‘前科’,當他們生下第四個孩子的時候,出生不到17個小時又被強行抱走了,並且不准他們靠近。”
“法院應該判父母更改孩子的名字,不應該直接剝奪人家的監護權,這太殘忍了!”
“他們有一套完善的社會化兒童福利體系,真正把關心孩子的話語,體現在行動裡、體現在司法裡、體現在價值觀裡。我們很難接受,但在人家看來很正常。
不僅僅美國,歐洲國家也有類似的條款,連大洋洲的新西蘭,家庭法院都通過一項判決,不允許家長給自己孩子取古怪詭異的名字。認爲那些炸魚、薯條、玩呼拉圈等令人髮指的名字,會給孩子們的童年帶來巨大痛苦,要麼立即改名,要麼失去監護權。”
說到這裡,韓均話鋒一轉:“生薑,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剛去美國時惹得那個麻煩嗎,其實我是一個父親,一個失去監護權的未婚爸爸,女兒的監護權被法官判給別人,不允許探望,甚至不允許我出現在她五百米範圍之內。”
姜怡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纔將信將疑地問:“師傅,您有一個女兒?”
“她叫韓瑤瑤,名字是韓老頭取的,不過只有我和韓老頭兩個人叫。她外公和她外婆叫她蜜雪兒,米迦列天使,並且真把她當成天使,對她非常非常好,生怕哪一天我會把她從他們身邊奪走。”
“瑤……瑤瑤今年多大了,她……她……她媽媽呢?”
“今年13歲,大姑娘了,個子有我肩膀高。她媽媽在洛杉磯,跟一個好像是搞計算機的傢伙結了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瑤瑤不跟她在一起,一直住在蒙哥馬利。”
姜怡被震撼到了,乾脆把車緩開到緊急停車道上,打開危險警報燈,扶着坐椅回頭道:“師傅,您今年才29歲,怎麼……怎麼可能有一個13歲的女兒!”
韓均輕嘆了一口氣,苦笑着解釋道:“唐人街風氣不好,韓老頭怕我呆在唐人街會學壞,把我寄養在新澤西的一個朋友家裡,讓我在蒙哥馬利上中學。那是一個大家庭,很熱鬧,主人是一個律師,女主人在一所大學擔任教授,懂中文,曾應邀去香港任過教。
他家小女兒比我大一歲,對中國、對我這個中國人很好奇,她媽媽就讓她教我英語,讓我教她中文。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們……我們……我們就好上了,確切地說應該是青春期對異性的那種……那種相互吸引,不能算愛情。”
師傅就是師傅,姜怡徹底服了,禁不住笑道:“師傅,您……您……您真給我們中國人長臉,後來呢?”
“其實那會兒我們什麼都懂,剛開始也很注意,只是有一次沒采取措施,她一下子就懷上了。”
韓大律師很難得地不好意思了一回,撓了撓頭,一臉尷尬地接着道:“美國人把第一次妊娠後的胎兒視爲人,認爲墮胎是謀殺行爲,她父母本來就堅決反對墮胎,就讓她休學,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姜怡緊盯着他這個罪魁禍首,吃吃笑道:“師傅,她父母是不是很生氣。”
“換了我我也會生氣,所以把我趕回紐約,不讓我再見瑤瑤媽媽,認爲我是一個下流-坯子,是一個小壞蛋,就應該呆在唐人街那種骯髒的地方。同時跟韓老頭絕交,不讓他進門,不接他電話,不讓他看瑤瑤媽媽,不要他送去的錢。”
“後來呢?”
“韓老頭認爲這不對,認爲孩子生下來應該姓韓,應該由他代我撫養,於是和瑤瑤外公打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可他只有紐約律師執業資格,只能請新澤西的律師,爲了幫我爭取監護權,他花了很多錢。
他有他的優勢,他比瑤瑤外公家有錢,可以給瑤瑤提供更好的成長環境,甚至爲此在蒙哥馬利買了一套別墅,並請新澤西的幾個華人團體給法官施加壓力,確保不會因爲種族歧視作出對我們不利的判決。”
韓均輕嘆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說:“剛開始相持不下,最後瑤瑤外公不知道從哪兒找去一個證人,在法庭上指控韓老頭有幫派背景,說他與唐人街的幾個幫派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法官不想瑤瑤生活在幫派環境裡,毫不猶豫地把監護權判給了他們,同時給我和韓老頭下了禁制令。”
毫無疑問,他那會兒欠的一屁股債就是打這場官司打的。
姜怡拍了拍他胳膊,很同情地說:“師傅,別難過,瑤瑤都13了,你再堅持幾年,等她一成年你們父女就能團聚了。”
“現在是這麼想的,以前可不是。”
韓均一邊示意她開車,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過去十年,我一直在爲奪回本應該屬於我的監護權做準備。所以法學院畢業考到新澤西律師資格後,我就從紐約搬到韓老頭在蒙哥馬利買的那棟別墅,在可以遠遠看見瑤瑤的同時,收集一切有利於我的證據。
他外公知道我來者不善,不止一次警告我,說什麼他會奉陪到底,甚至有意無意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爲社區服務,一年只拿兩千美元兼任蒙哥馬利市的檢察官,他乾脆一分錢不要,毛遂自薦兼任法官,並且在法庭上吹鬍子瞪眼,淨挑我的刺兒。”
想想真挺搞笑的,姜怡笑問道:“那瑤瑤知道你的存在嗎?”
“知道,老傢伙不僅告訴她我和她媽媽的事,還讓她上中文補習班,大前年還帶她來中國旅遊。只是不認我靠近她,並沒有不讓她接我電話。他也知道他老了,根本上時代,只要我們想,我們有的是辦法聯繫。”
“他對瑤瑤挺好的。”
“是啊,所以我心軟了,在回國前把他約出來談判,承諾放棄通過法律途徑要回本應該屬於我的監護權,不跟他對簿公堂。但他必須接受我給瑤瑤準備的生前信託基金,並且不能干涉我們父女的通信和通話自由。”
“哎呀呀,真沒想到我還有一個那麼大的美國小師妹,師傅,您太厲害了!”
韓均遙望着窗外的景色,五味雜陳地說:“厲害什麼,失敗差不多。正因爲有這種經歷,承受過這種骨肉分離的痛苦,所以上午跟田立輝攤牌時我心裡很難受很不是滋味兒。就算他負隅頑抗,拒不交代,我也不會真向美國海關移民局舉報他太太庇護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