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卓羲排在第四個,他並沒有直接彙報,而是先放了一段監聽錄音。
看着各位領導若有所思的樣子,他關掉錄音簡明扼要地彙報道:“西郊分局重案隊在韓調研員提醒下,通過嫌疑人去年回國時的酒店入住記錄展開調查。可惜酒店監控只保存兩個月,沒能掌握到第一手情況。不過嫌疑人出手闊綽,可能在美國呆久了又有給小費的習慣,給酒店服務生留下了深刻印象。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酒店服務生沒見過他與被害人接觸,但清楚的記得有一個五十多歲男子曾去找過他。由於剛纔錄音中的這個內鬼體型較胖,嘴角邊又有一顆黑痣,在王思強同志拿出的二十多張集團高管人員照片中,一眼就認出來了。”
剛纔那段錄音很有意思,從他們的通話中可以確認,爲了維持這個跨國併購騙局,內鬼和嫌疑人幾乎傾家蕩產,甚至因爲後續費用發生了爭執。
彭廳長和陳局長對視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說道:“快到飯點了,躍建同志,請你帶同志們去下面餐廳吃點飯,我們和韓律師商量一下隨後就到。”
古副局長立馬起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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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案情彙報,領導們要開小會,要決定案件最終管轄權,丁承友不等古副局長開口,就招呼王思強、姜怡走出了會議室。吳卓羲自認爲沒留在這裡的資格,也放下手中的紙筆跟了出去。
門被最後出去的省廳刑偵局領導順手帶上,偌大的會議室裡就剩彭廳長、陳局長和韓均三個人。
陳局長不無感慨地嘆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李再坤打死都不會相信,同他一起打江山的元老居然會吃裡扒外,要麼不下手,一下手就是近億美元。”
“陳局,這也是有原因的。”
韓均合上筆記本電腦,抽絲剝繭地分析道:“一般公司上市,很多高管都能跟着一夜暴富。東華集團繭絲綢業務打包上市,獲益得只有以李再坤爲首的家族成員,沒有血緣關係的幾乎都沒沾到光,不管是不是元老。
內鬼這個人呢,又特別好賭,據刑偵局調查,因爲聚衆賭博被公安部門處理過不下十次,曾經有一次還挪用過公款。從這個角度上看,李再坤對他也算不錯,雖然沒委以重任,但也沒把他掃地出門。”
“可他還心懷不滿。”
彭廳長輕嘆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說道:“韓律師,在你的大力協助下,事實基本上搞清楚了,至少詐騙這一條他們跑不掉。陳斌同志,鑑於案情比較複雜,涉及到中美兩個國家,在取證和法律條款適用上存在很多困難。
我認爲最好成立兩個專案組,一個以江城市局爲主,負責接下來的抓捕及國內取證。一個以省廳爲主,負責與高檢、高法及美國司法機構協調,負責國外取證及相關法律條款的適用。我們雙管齊下,爭取把它辦成鐵案。”
省廳吃相不算很難看,至少給江城市局留了一半,陳斌豈能不答應:“彭廳長考慮的很周密,這樣安排最好,我沒意見。”
“韓律師,你的意見呢?”
韓均被搞得啼笑皆非,連連搖頭道:“彭廳長,這是你們公安系統的內部事務,我能有什麼意見。”
彭廳長緊盯着他雙眼,一臉認真地說道:“小韓,這裡沒外人我託大叫你一聲小韓。情況我都瞭解,這個案子要是沒有你的協助,根本無法取得這些突破性進展,並且接下來的行動還要以你爲主,你的意見非常重要。”
“正如陳局所說,您考慮得很周密,我沒意見。”
“既然都沒意見,那就這麼定了。”
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上看,抓捕嫌疑人不成問題,關鍵是抓捕之後以什麼罪名移交檢察院起訴。由於涉及兩個國家,案件管轄權太模糊,沒有現成的法律條款可以套,許多證據法庭不敢輕易採信,認定其詐騙都很勉強,更不用說證據更不足的故意殺人罪了。
彭廳長權衡了一番,接着說道:“小韓,你提出的辯訴交易很敏感,以前鐵路運輸法院曾試用這種方式審結過一個案子,後來被上級機關叫停了。所以收網之後我們要做工作,你也要幫着做工作,不能煮成一鍋夾生飯,讓本應該真相大白的一起命案變成懸案。”
這可把韓均給難住了:“彭廳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在司法廳掛了個名,這個工作您讓我怎麼做?”
“我說得是省裡,田書記、餘省長,他們的意見很重要。”
彭廳長頓了頓,又強調道:“小韓,你是專業人士,同樣的一件事,從你嘴裡說出來和從我們嘴裡說出來效果肯定不同。況且你對這個案子最瞭解,你的話有說服力。”
韓均可不想因爲一宗案子捲入國內的司法實踐,沉吟道:“彭廳長,陳局長,我們可不可以迂迴一下,借鑑引渡賴C星的先例,跟上級機關說清楚,這個案子很麻煩,如果堅持適用死刑,那會帶來一系列外交糾紛。如果簽約儀式在國外舉行,甚至連抓捕的機會都沒有,就算美國司法部願意協助,最終結果還是一樣,甚至比我們預想的更糟糕。”
這樣的跨國詐騙案,省公安廳很想與美國司法機關來一次完美的合作,不過也只能想想而已。
兩國法律的差異決定了實踐中會出現一系列問題,真要是現在通報,美國執法機構會由於大部分欺詐行爲發生在美國,擁有無可爭議的管轄權,只要證據足夠充分,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起訴嫌疑人。
結果可想而知,他們會通過辯訴交易很快結案,讓嫌疑人在美國大牢蹲幾年再遣返。國家信譽比什麼都重要,像這樣的案件在通報時不可能有什麼隱瞞,考慮到嫌疑人在中國還涉嫌殺人,遣返回中國後有可能被判死刑,又會陷入兩難境地,最後只有把他扔進到移民局的監獄裡不管不問。
這個結果彭廳長顯然不想看到,略作沉思了片刻,擡頭道:“小韓,給我交個底,你有幾分把握能讓他認罪?”
“想方設法把老婆孩子弄到美國,他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至少對家人不是。只要承諾不判他死刑,我想應該有七八分把握。”
用老婆孩子要挾嫌疑人認罪,韓均打心眼裡不想這麼幹,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們不一定非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承兌匯票交割和信用證支付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完全可以往金融詐騙上套,讓他知道就算不認罪一樣有可能被判死刑。”
陳斌點頭道:“彭廳長,這是一條思路。況且內鬼對殺人滅口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只要動作夠快,不讓他們有機會串通,以內鬼爲突破口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不等彭廳長開口,韓均便搖頭苦笑道:“陳局長,別忘了他跟我是同行,甚至比我更厲害,有國內律師執照。他既然敢殺人,就不會給內鬼指證他的機會,事實上他也確實沒留下多少證據。”
“小韓說得對,不能把希望全寄託在內鬼身上。他身份那麼敏感,在美國有那麼多客戶和朋友,光憑口供和間接證據定罪,鬼知道會引起多大爭議。如果讓美國那些反華政客知道了,說不準又會被炒作成什麼人-權事件,我們必須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
“那我們該怎麼辦?”
彭廳長再次權衡了一番,斬釘截鐵地說道:“先想方設法把詐騙辦成鐵案,至於故意殺人,我們努力爭取。我想上級機關應該能考慮到案件的複雜性,跟小韓說得一樣,總會拿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涉及到命案,涉及到金額如此巨大的跨國詐騙,夾生飯也要吃。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研究了半天,最終拿出了一套方案和一套備用方案。談完正事,彭廳長半開玩笑地問:“小韓,你破案有一手,有沒有興趣調到公安廳來?”
“彭廳長,您知道的,對我來說調公安廳和在司法廳一個樣。因爲不管調哪兒嚴主任都不會放過我,只要他一個電話,我就要隨叫隨到。”
“兩個月破四起命案,公安部刑偵專家也不一定能做到。小韓,我真希望你能調到省廳刑偵局,專門幫我們調查那些積案。”
“應該是四起半!”
陳斌不失時機地補充道:“彭廳長,您有所不知,韓律師前段時間在西郊殯儀館無意中發現一具墜亡屍體死因可疑,給我們市局提了個醒,不查不知道,一查果然有問題,兩個嫌疑人已經落網了,並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是嗎?”
“是啊,他這雙利眼,連我們市局經驗最豐富的法醫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些天光顧着調查東華集團併購案,韓均真不知道墜亡案已經破了,好奇地問:“陳局,那兩個嫌疑人爲什麼殺人?”
令他和彭廳長倍感意外的是,陳局長居然搖頭道:“韓律師,實不相瞞,吳卓羲跟我說了又說,求了又求,具體案情不能跟你透露。但我可以保證,我們既不會放過壞人,更不會冤枉好人。”
聯想到那兩個嫌疑人的衣着,聯想到被害人生前是承包工程的,韓均醍醐灌頂般地反應過來,不禁嘆道:“我想我知道他們爲什麼把死者推下樓了。這個吳卓羲,我心理承受能力沒他想的那麼不堪。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知道真比知道好。”
彭廳長不明所以,一臉疑惑地問:“陳局長,小韓,你們二位到底打得什麼啞謎?”
“被害人是個包工頭,兩個嫌疑人是從農村出來的小包工頭,他惡意拖欠人家兩百多萬工程款,一拖就是幾年,把人家搞得傾家蕩產。據說嫌疑人交代,是雙方發生爭執在推搡中無意把他推下樓的,畢竟人死了錢一樣要不回去,對他們同樣沒好處。是故意殺人還是過失致人死亡,就看法庭採不採信他們的口供了。”
嫌疑人要是被判死刑,他一定會非常內疚,彭廳長拍了拍他肩膀,勸慰道:“小韓,同情歸同情,法律是法律。你沒做錯什麼,畢竟那個被害人不管有多壞也罪不至死,他們既然做了就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如果有選擇的話,我肯定會裝着什麼都不知道。”
彭廳長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問題是沒有如果,而且就算有如果有選擇,我相信你也不會真裝着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