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生活十幾年,一直很忙,韓均只知道過春節,對“三八婦女節”、“五四青年節”、“八一建軍節”和“國慶節”等國內法定節日不怎麼關心,更不用說其它節日了。
開市紀委提供的黑色帕薩特抵達殯儀館,看到辦公樓前的大橫幅時,才意識到今天8月2日,農曆七月初七,是中國的情人節。
南港殯儀館有十幾名未婚的年輕男女職工,因爲所從事的行業,很難找到合適對象。區民政局把今天作爲“相親開放日”,對外公開徵求適婚男女來殯儀館相親。原本不被看好的徵婚活動,居然意外吸引二十多名帥哥靚女來相親。
大廳裡站滿人,一個個笑容滿面、談笑風生,跟後面陰氣籠罩、哭聲不絕的悼別廳形成鮮明對比。
知道今天是七夕情人節,當然要給在香港旅遊的妻子打個電話。
張琳感覺很意外很驚喜,在車上說了十來分鐘情話,再跟“洋蔥寶貝”聊了五六分鐘,才推開車門,大搖大擺走進大廳。
昨天是穿防護服來的,頭套口罩,裹的嚴嚴實實。
主持活動的主任別說沒見過,就算見過也認不出來,以爲他是來相親的,熱情無比地上來打招呼,然後拉到一邊登記。
主任很熱情也很認真,本着對職工負責的態度,要看身份證,要問工作單位。韓大處長沒任何準備,只能一臉歉意地笑道:“王主任,我不是本地人。我老家在江省。”
小夥子來了五六個,兩個長得實在對不起觀衆。另外三個的工作不盡人意,顯然是圖火化班小樑和會計小吳工資來的。
好不容易遇到個像模像樣的小夥子。王主任豈能錯過,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用gd普通話笑道:“老家不在東名沒關係,工作在東名就行了。韓先生一表人才,在哪裡高就?是做生意還是在政府部門?”
韓均一眼就認出正被兩個小夥子圍着的樑慧研,若無其事地笑道:“在公安系統,現在應該算借調,過段時間可能要正式調過來。”
“好單位啊,我們常跟你們公安局打交道。你們市局法醫三天兩頭過來。”
不把底細摸清楚,他是不會讓人接觸女職工的,韓均乾脆掏出警官證:“王主任,那就麻煩您登記一下。”
家裡有親戚在公安局,本身又是公務員,王主任翻開一看頓時愣住了,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這位是副巡視員,是穿白襯衫的三級警監。
看着他將信將疑的樣子,韓均湊到他耳邊低語道:“王主任。我跟周局昨天來過,不是假警察。”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如果是假警察,如果不到一定級別。是不會知道昨天有公安部門領導來殯儀館的,王主任反應過來,急忙雙手遞上警官證笑道:“原來是韓巡視員。失敬失敬。”
“這裡只有來相親的,沒巡視員。”
“對對對。來相親的。”
這麼年輕的副巡視員,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如果能當上這個“紅娘”,不就交上一個廳級領導朋友嗎,王主任樂得心花怒放,立馬轉身道:“小樑,過來一下,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剛調到我們東名市公安局的韓……”
“韓均。”
“對,韓均同志。公務員,警察,工作穩定,又有職務,跟你一樣老家都在外地。走,我們去樓上聊,樓上清靜。”
小吳只能算五官端正,韓副巡視員肯定看不上。王主任毫不猶豫地把他介紹給樑慧研,並想方設法給二人創造更有利的條件。
樑慧研臉上畫着淡妝,眉毛顯然經過精心修飾過,彎如遠黛。雙眼皮,皮膚很白,穿着一身何體的黑色連衣裙,把身材格衫得婀娜多姿。或許所從事的工作比較特殊,在死者親屬面前不能露笑臉,顯得有些冷。
沒張琳和白曉倩那麼漂亮,但在這個地方婉如一朵出水芙蓉,鶴立雞羣,獨領,是衆人矚目的明星。
“樑小姐,認識你很高興。”
眼神很熟的一個警察,好像在哪兒見過,樑慧研愣了一下,低着頭用蚊子般地聲音說:“韓警官,您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小樑就行。”
王主任非常識趣把二人送到樓梯,就笑了笑轉身回大廳,韓均一邊跟着她往樓上走去,一邊笑道:“不能叫小樑,我沒那麼老,而且不是領導。”
之前相過幾次親,對方一聽說在殯儀館工作,就斷了來往。
“婚姻內部解決”、“子承父業”、“隱姓埋名”是殯儀館工作人員的真實寫照。連親朋好友辦婚禮、滿月酒那樣的喜事,一般都是把禮金送去,人不去。
樑慧研不相信他真是來相親的,定了定心神,輕聲道:“那您叫我小研吧,以前同學和朋友都是這麼叫的。”
“你也別稱呼我韓警官,更不要稱您,叫我韓均就行。”
“這怎麼行呢,我感覺稱呼韓警官比較順口。”
“好吧,韓警官就韓警官。”韓大處長環顧了下四周,不動聲色地問:“小研,你老家也不是東名的?”
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肯定是明知故問,樑慧研深吸了一口氣,回頭道:“老家在西江,韓警官,您老傢什麼的?”
“江城。”
“您不在東名市公安局工作?”
“借調過來的,有可能留下,有可能回去。有句話怎麼說的,我革命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言多必失,樑慧研不想跟他繞圈子,透着眼鏡緊盯着他雙眼問:“韓警官,您是公務員,更方面條件那麼好。找對象太容易了。而且可能要回江城,怎麼會來這相親?”
韓均不想騙人。一臉認真地說:“小研,我確實不是來相親的。因爲已經結婚了,並且有一個女兒。我是來交友的,很欽佩你們這些守在天堂口的姑娘,很想跟你們交朋友。”
想到昨天下午那幾個穿防護服的人,樑慧研禁不住問:“韓警官,我們是不是見過?”
“見過,就在昨天。”
果然來者不善,樑慧研心裡咯噔了一下,又問道:“您是法醫?”
韓大處長搖頭笑道:“不是法醫。只是辦案時習慣看看屍體,看看現場,不然心裡總感覺沒底。”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樑慧研強按捺下心中的恐慌,故作好奇地問:“您負責查那個分屍案?”
她比想象中鎮定,不過剛纔那一閃即逝的眼神已出賣了她,韓均幾乎可以確定跟她有關係,一臉苦笑着確認道:“事實上我是從江城專門過來查這個案子的,可惜線索不多。連被害人身份都沒法查清,正頭疼呢。”
“頭疼您還有時間過來交友。”
來的路上,周副局長在電話裡通報了四個情況,一是她的手機通話記錄沒任何可疑;二是案發當日她回南倉老家了。有購票記錄;三是她在東名的生活圈子很小,租住在距殯儀館不遠的一棟民房裡,平時不怎麼出門。除了同事之外沒什麼朋友;再就是她沒有在案發小區出現過的那輛神秘電動車。
屍體出現在案發現場,她肯定脫不開干係。而側面調查結果卻與此沒任何關係,
這說明她和她有可能存在的同伴預謀很久。準備得很充分。如果只是兩個女孩子爲報私仇陷害張貴洋也就罷了,但要是背後有更大隱情,有更厲害的人操縱這一切,那她和她的同伴肯定會很危險。
韓均權衡了一番,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確實不應該來這兒,但我有一個猜測,所以想來這兒交一個朋友,打聽一些情況,驗證下那個猜測能不能成立。”
“王主任最瞭解情況,您可以向他打聽。”
“關鍵我想知道的情況很敏感,如果問他的話,他肯定不會高興。”
樑慧研幾乎可以肯定她被懷疑上,同時對佈局非常有信心,暗想沒證據你能拿我怎麼樣,乾脆大大方方地說道:“好吧,您想知道什麼?”
好厲害的一個丫頭,居然反過來試探,韓均感覺很有意思,走進會議室,推開窗口,望着對面的停屍房道:“我想知道殯儀館有沒有可能丟失屍體。”
功虧一簣,居然被看出來了。
樑慧研暗歎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有啊,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前段時間陳都市一個殯儀館就發生過。遺體是從醫院送去的,存放了幾天,親屬要告別一下再讓火化,職工卻說屍體有煞氣,臉變形了,還流水,不讓看。
親屬不答應,鬧起來了。職工沒辦法,只能領他們去停屍房,把所有冷櫃找了一遍都沒有找到。人家告了,公安局和民政局成立調查組,也不知道有沒有查出結果;
西疆也發生過,遺體在殯儀館放了兩三個小時,失蹤了。親屬特別焦急,逼着殯儀館找。殯儀館的解釋好像是當天工作人員失誤,把遺體火化錯了。”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又問道:“你們會不會出錯?”
“只要是人,都會出錯。但我們這兒應該不會,我們管理嚴,要按規章制度辦。”
韓均驀地轉過身來,掏出一份東名市公安局剛開具的手續,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怪了,一具本應該早變成骨灰的屍體,居然會出現在另一個地方,居然要火化第二次。小研,你幫我想想,這到底怎麼回事。”
不僅懷疑上,甚至查實了。
樑慧研一陣失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韓警官,您是專門來找我的吧?”
“可以這麼認爲,你就不想跟我說點什麼?”
她反應比想象中更快,竟微皺着黛眉,欲言又止地說:“韓警官,我雖然天天跟屍體打交道,但像這樣的屍體真不多。一送到這兒我就發現,跟幾個月前出車禍的那具很像。我跟另一個同事去收斂的,半個人被碾爛了,血和碎肉到處都是,慘不忍睹。回來幾天吃不下飯,做夢都會被嚇醒,印象特別深。”
“你爲什麼不向公安部門反應?”
“腐爛了,面目全非,臭氣熏天,我不敢確定,不能亂說。而且我在殯儀館工作,要是向公安局反應,就等於說我們工作有大失誤,就是吃裡扒外,工作肯定保不住。”
把水攪渾,這倒是個好辦法。
韓均真不知道該誇她聰明,還是該罵她自以爲是,拍了拍她胳膊道:“小研,我感覺你知道的肯定不止這些,或許你有什麼苦衷,不想甚至不能跟我說。我不爲難你,不會再問。只想提醒你,公安部門不是那麼無能,事情也不是你們想得那麼簡單。”
樑慧研故作驚詫地問:“韓警官,您這話什麼意思,您是不是懷疑我?”
“聽我說完。”
韓均關上會議室門,緊盯着她雙眼一臉誠懇地說:“爲了報復一個混蛋,把自己搭進去真不值。況且死者身份已經查實,再堅持下去沒任何意義,只會把性質搞得更惡劣,把自己搞得更被動。
另外我不是普通辦案民警,而是中紀委專案組專門請過來偵辦此案的江省公安廳副巡視員。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更多。”
樑慧研心中涌起滔天駭浪,又沉默了一會依然搖頭道:“韓警官,您肯定搞錯了,我就知道剛纔說得那些,如果不信您可以去查。”
她話音剛落,手機突然響了。
中紀委的案子,西江省公安廳非常重視,從收到協查通報到現在不到四個小時,就調查出一些情況。
短信內容讓韓均很不是滋味兒,摸了摸下巴道:“小研,你好好考慮考慮,我給你6個小時。希望你能夠迷途知返,在下午下班前給我打電話。記住,我信任你,想幫你,纔給你這機會的,千萬別幹傻事。”
梅梅被發現了,樑慧研心裡拔涼拔涼的,鬼使神差地冒出句:“您知道什麼?”
“知道一個女孩因爲想幫另外一個女孩報復一個混蛋,幹了一件傻事。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裝糊塗,問題天底下聰明人比比皆是。我裝糊塗,別人不一定會裝糊塗,那麼做只會讓兩個女孩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