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輛寶馬警車緩緩開出交通賓館,往第一拋屍現場駛去。
這輛車屬於市局警衛處,專門給高級領導來黃港視察時開道用的。現在中央下了禁令,省部級領導來不需要再警車開道。車太好,執行其它公務太扎眼,於是閒置下來,據說過段時間要重新做漆,把它拿去公開拍賣。
上面在打老虎,下面在拍蒼蠅。
反腐力度那麼大,又是派巡視組又是落實羣衆路線,誰也不想撞到“槍口”上,有點級別的領導都很低調。
市局政治部民警柳瑩怎麼都想不通,坐在後排的那位年輕領導和他徒弟爲什麼這麼張揚,不僅敢坐這輛車,而且穿戴那麼好。
生薑可不知道柳瑩在想什麼,撅着小嘴一個勁兒暗罵“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從黃港市局的安排上看,就知道他們認爲師傅喜歡坐好車,喜歡跟漂亮女人打交道,不然絕不會安排這輛車,安排這個年輕漂亮的女警當嚮導。
韓大處長最不在意的就是影響,很喜歡這輛車,很喜歡漂亮的女嚮導兼司機,正沉浸在香車美人的環境中回想整個案情,寶貝徒弟的手機突然響了,而她卻仰着腦袋、撅着小嘴發呆,捅捅胳膊提醒道:“生薑,短信。”
“哦。”
她掏出手機看了看,無精打采地說:“師傅,乾豐市前晚發生的那起命案破了。從成立專案組到抓獲兇手只用了11個小時,不會移交給我們,沒我們什麼事。”
“動作很快啊。”
辦過幾起大案。生薑自信心爆棚,若無其事地解釋道:“案情簡單。沒什麼難度,偵破速度當然快。兩幫人在大排檔吃燒烤。鄰桌的因瑣事跟女友發生爭吵,吵鬧一直持續很久。這一桌嫌煩,忍無可忍站起來跟另一桌說了幾句難聽話,一言不合打起來了。
一個人動手幾個人幫忙,一個傢伙看打不過就抽出隨身攜帶的卡子刀,混亂中也不知道捅了誰,捅了幾下,捅得嚴不嚴重。見對方敗下陣落荒而逃,竟然像沒事人似的各自回家睡覺。直到被警察抓到才知道殺了人。”
韓均搖頭嘆道:“一句話引發的命案。”
“是啊,您說他們該有多傻?並且通過這幾個案子我發現酒真不是好東西,王小梅就是被酒後亂性的傢伙殺的,乾豐這一起也跟酒多少有點關係。如果個個都像師傅您一樣不喝酒精飲料,那全國一年要少發生多少起命案?”
這丫頭竟然能考慮到全局,韓大處長樂了:“生薑,聽你這一說我發現美國以前禁酒是禁對了,可惜朝令夕改,沒堅持下去。”
擺了拜師宴。當那麼多領導面認了師傅師孃,前幾天又收了紐約老爺子一萬美金,在視頻裡跟美國小師妹相處融洽,姜怡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半個韓家人。
或許真有點白曉倩說的那個“戀-父情節”。她最喜歡跟師傅說說笑笑。
師孃介紹的那些男生,包括張祥支隊長介紹的常樂坤,她總是忍不住拿他們跟師傅比。一比差距就出來了。沒錢無所謂,她真不在乎錢多錢少。關鍵是沒幽默感。一個比一個無趣,一個比一個沉悶。一點意思都沒有,沒意思自然不會有感覺。
師孃、白主任、施律師哪個都比她大,她們不着急她着什麼急,就這麼把她自己當成孩子過,禁不住摟着師傅胳膊吃吃笑道:“師傅,要是我能當上國家領導人,我不但要禁酒而且要禁菸,把那些酒廠和菸廠通通關掉。”
“是個好主意,不過在此之前你要想好菸草公司那幫人怎麼安排。酒廠和菸廠工人無所謂,他們再鬧也鬧不上天。菸草公司的人就不一樣了,聽說他們也是國家幹部。”
“換塊牌子就是了,把菸草專賣局改成禁菸局,他們熟悉情況,讓他們專門負責禁菸。”
太不着調,太不注意影響了!
省廳怎麼會有這樣的正處級領導,怎麼會有這麼不檢點的副科長?
一想到省廳刑偵局韋局和楊局在市局會議室跟“12.12專案組”成員說得那番話,柳瑩就是一肚子氣。
什麼叫“不夠失敗”,什麼叫“失敗得不夠徹底”,你們“801”再厲害也不能這麼打擊人啊!不僅李副局長、雷支隊等市局領導氣得臉色鐵青,連三位隨省廳刑偵局領導來協助調查的刑偵專家都氣得咬牙切齒。
是可忍孰不可忍,韋局轉達完後排這位的話之後,會議室頓時沸騰了,羣情激奮,李局拍着桌子咆哮道:“黃港市局不要‘徹底失敗’,只要勝利!”
雷支隊和三位刑偵專家更是義憤填膺的表示,現發命案不用“801”幫忙。
這會兒正在研究排查方案,準備把已經翻過一遍的黃港市外來人員和本地人失蹤人員再翻一遍,同時組織警力連夜徹查案發前後經過第一拋屍現場附近的所有車輛。
大年三十前案子必須破,請將不如激將,韋樂山和楊忠旺只能這麼做。
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只打對一半,這個激將法只對黃港市局奏效,對韓大處長卻沒任何效果。
先查三天看看,有眉目最好。
沒眉目就去看屍體,體驗一下,然後再查四天。
能破則破,破不了回家過年。等過完年,等案子最終移交到“801”再慢慢查,要知道“801”本來就是偵破積案的,不拖個一年半載能稱之爲積案?
況且破案就像搞科研,急不來的,所以對黃港市局發生的一切他一笑置之。沒激動也沒生氣,被人當槍使就當槍使,反正他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說。
“韓處長。姜科長,第一拋屍現場到了。”
跟寶貝徒弟說說笑笑。車不知不覺已抵達目的地,韓大處長推開車門看了一眼。發現天太黑什麼都看不清,回頭笑問道:“柳警官,帶手電沒有?”
“帶了。”
“謝謝。”
柳瑩準備得很充分,三個強光手電,一人一個。
姜怡掏出手機翻看了一眼現場照片,指着不遠處渾濁的河面說:“師傅,應該就是這兒,東邊有蘆葦,西邊也有。就這邊沒有。”
後面是汽車川流不息的東凌公路,再往前走十來公里是一個村的村委會,同時是這條小公路的盡頭。
小公路由西向東,沿河而建。
公路北側是一片麥地,麥地那邊是一個工業園區。遠遠望去燈光綿延幾公里,一眼看不到盡頭,規模不小,企業肯定很多。
姜怡用水電照了照發現箱子的河面,又回頭照了照路面。自言自語地說:“從放被害人軀幹、右腿的箱子和包裹屍塊的衣服看,被害人的血和體液肯定滲出箱子了,可技術人員在公路上並有沒發現這些痕跡,這意味着專案組對於兇手有交通工具的推測是對的。不然無法解釋。”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順手摺下一跟蘆葦扔到河裡,用手電照着看河水是不是真不流動。
柳瑩當然知道他在幹什麼。禁不住回頭道:“姜科長,問題是這條路往前走就是盡頭。西邊與東凌公路交叉口又有監控,只要來過的車輛幾乎全排查過。可是仍一無所獲。”
“難道兇手是扛着箱子,從麥地裡走過來的?”
“地裡勘查過,沒發現特別可疑的腳印,更沒發現血跡。並且麥地那邊的工業園有很多監控,視頻分析沒發現任何可疑。”
姜怡舉起手電,仰望着光柱道:“這就怪了,難道兇手用直升機拋的屍,避開了所有監控。”
什麼人啊,穿這麼張揚,還淨胡扯。
柳瑩很是不屑,遙望着有點點燈光的河面,面無表情地說:“也可能用船,河面上一樣沒監控。”
韓均注意到那點光亮,起身問:“柳警官,那邊是做什麼的?”
“電魚的,白天怕漁政執法大隊罰款不敢,晚上偷着電。”柳瑩頓了頓,又補充道:“據我所知專案組查過,案發前後附近就一個人夜裡電過魚,並且沒發現異常。”
河水很髒很渾濁,散發着一股臭味兒,姜怡微皺着黛眉問:“這河裡有魚嗎,就算有魚,這河裡的魚能吃嗎?”
經濟發展起來了,河水也被污染了,家住在不遠的柳瑩苦笑道:“魚有,但不多,也沒大的。電魚的人不靠這個賺錢,就是電着玩。至於別人敢不敢吃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敢吃。”
韓均不想就這麼回去,指着越來越近的小船說:“柳警官,跟那個電魚的師傅說說,請他靠一下岸,我想上船看看周圍環境。”
“好的,我試試。”
她穿着一身警服,岸上又停着一輛警車,船上的人嚇了一跳,直到她用本地話解釋了好幾次,再三保證她不是抓電魚的,兩個電魚的年輕人才把船撐到岸邊讓他們上去。
韓均用手電照了照水泥船的船艙,饒有興趣地問:“小夥子,收穫怎麼樣?”
撐船的小夥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弄着玩兒的,一晚上才弄了三四斤,這河污染太嚴重,沒什麼魚。”
第一次上這麼小的船,搖搖晃晃,姜怡嚇得站不穩,韓均一邊扶着她胳膊,一邊看着河岸問:“小夥子,這水位是不是降了?”
“降!”
小夥子用普通話解釋道:“聽說前面打壩了,搞清淤工程,水不往這兒流。周邊那些用水的廠又天天從河裡往上抽,水位能不降嗎?”
在船上真能看到一些在岸上看不到的東西,韓均用手電照着距發現箱子河面十幾米處的一個直徑近兩米的出水口,好奇地問:“那個出水口通什麼地方,是排什麼水的?”
“工業園區排澇用的,下大雨的時候水全往這邊排,夏天有用,冬天沒用。”
由於水位下降,出水口離水面很高,專案組不可能沒看見。並且案發前後沒下過雨,就算下過雨,冬天的雨水也不足以把那麼大箱子衝到河裡。
韓均再次環顧了下四周,回頭笑道:“小夥子,謝謝你們讓我們上船,送我們上岸吧。另外電魚很危險的,你們要小心點。”
“我們戴手套,穿膠鞋,沒事的。”
生薑說得用直升機拋屍純屬扯淡,兇手也不太可能用船,韓均回到車上,遙望着麥地那邊的工業園問:“柳警官,路口那兩個監控是拍照的,還是錄像的?”
柳瑩不假思索地回道:“一個拍照,一個錄像,兇手只要從那兒經過,肯定會有記錄。”
“前面那個村外來人員多不多?”
“不少,全是在工業園區打工的,但排查過好幾次,沒人認識被害人,那些出租房全看過,沒發現分屍現場。”
姜怡低聲道:“這麼說只有一種可能,兇手就是從麥地裡過來的,工業園監控再多也有死角,如果對園區環境熟悉,完全可以避開。”
這個推測很合理,畢竟冬天不同於夏天,土質很硬,不容易留下腳印。並且每塊麥地之間有田埂,幾塊大田之間還有一條小水泥路。
詹升榮負責這條線,下午在這兒勘察了半天,他肯定能想到。韓均權衡了一番,拍了拍正駕駛坐椅:“柳警官,工業園以後再看,先送我們去第二拋屍現場。”
“是。”
第二拋屍現場如案卷上所描述的一樣偏僻,不遠處就是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有點像鍾海俊意外致人死亡後的拋屍現場。
這麼晚上來這個地方真有些怕人,姜怡緊了緊大衣毛領,追上來說:“師傅,我發現我之前的推測太武斷,兇手異地殺人、黃港拋屍的可能性不大。拋屍地點這麼偏僻,兇手對這一帶應該很熟悉,不然找不到這地方。”
韓均關掉手電,面對着來時的方向,沉吟道:“生薑,這個案子很蹊蹺,你不能輕易否定自己之前的推測。你想想,兇手殺人後分屍拋屍,肯定是想隱瞞死者身份,一般會選擇較遠地方拋掉容易被人辨識的部分,比如被害人的頭。可在這個案子裡,兇手連被害人身體部分都扔掉了。
並且從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看,他完全可以選擇掩埋,買一把鐵鍬,挖一個坑,填土蓋上,搞點樹葉僞裝好。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這個地方又屬於高速公路的,他有足夠時間,而且不容易被發現。”
姜怡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道:“兇手要麼很瘋狂,要麼很慌張,慌張的可能性更大,沒想那麼多,想不到那麼多,就是想把屍塊儘快扔掉,扔到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
“我是這麼推測的,但又無法解釋專案組爲什麼在第一拋屍現場附近的監控中沒發現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