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很寬敞,老式的天花吊頂上一盞僞裝成水晶的脫燈,俗氣的瓷磚牆裙以及已經褪色的沙發,顯示這裡的裝飾起碼有超過十五個年頭。
空氣中繚繞着嗆人的煙霧,地上扔滿菸頭,中間一張麻將桌,四周十幾名男人或坐或站,有的在低頭交談,有的憑窗眺望風景,有的抓着麻將與人猜牌,彷彿一場自由而散漫的友誼沙龍。
這些人的穿着也很隨意,甚至不少人就光着膀子,露出黝黑的皮膚和糾結的肌肉,冷冷掃向廖學兵的目光充滿肆無忌憚的挑釁。
可憐的全叔滾倒在地,眼圈淤黑,臉龐青腫,眼角還殘留着一點血絲,不用特別交代,一看就知道剛捱過一頓飽揍。
船幫抰持一位普通漁民,應該是水務上的糾紛,犯不成鬧到這等地步。
但事實上秋山市的水務非常混亂,每個鄉每個村都有專屬的漁場,若不小心進入別人的範圍,等同於侵犯別人的根本性利益,這是大多數人不能容忍的。而船幫經營漁場,其實還參與了不少的走私活動,一向膽大妄爲,爲了錢什麼都敢做,幾十個人配幾把土製砂槍就敢與水警對幹。一個小小的漁民與他們起了衝突,最後遭殃的是誰自然可以想象得到。
目前首要之務是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纔好下手。
廖學兵倚着門框取出一支香菸,用好比《花樣年華》中梁朝偉的優雅姿勢將煙叼在嘴裡,可惜身上破舊的汗衫只將他襯托得比《國產凌凌漆》中的達文西強上那麼一點點。對面一個男人頓時怒火大起,抄起小刀便要將他裝逼地氣焰打壓下去,但很快被另一個男人給拉住了。
“你們把我叔叔綁來這個地方,想要多少錢?”廖學兵掏出煤油打火機點燃香菸,噴出一道長長的白煙。
“嗯?你叔叔?”一個謝頂的中年男人坐在桌邊上無聲的笑了,磕打着麻將牌說:“我要錢做什麼?我們又不是綁匪。這麼說吧,我們船上佬也是講面子地,你叔叔上個月在臥虎灣網了一船的魚,按照港務局當初的劃分,那是屬於我們管轄的範圍內,你們村子的人不給我面子,我自然要好好查問。”在二三十年前,大多數漁民仍是住在船上,以海爲生,一生漂泊,他們自嘲爲“船上佬”,但若有外人這麼當面稱呼,則是大大的不尊重。
其他人都大笑起來,你一言我一句地以揶揄的語氣說道:“侵佔私人財產,那是要坐牢的。
哈哈,看他這逼樣,不會是嚇傻了吧。”“喂,今天才好不容易逮到你叔叔,老子忍了很久了。”
廖學兵只好忍氣吞聲道:“你們把我叔叔綁起來,這樣不太好吧……我們都是文明人,你們損失了多少,我全都照價給你們好了。”
禿頂男人呵呵一笑,說:“你們損壞了我們的利益,必須要賠償,這一點毋庸置。據我所知,你們村地人經常在我的海域捕魚。”
唐永全爭辯道:“呂老大,我當了幾十年漁夫,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麼?那天只是正好駕船經過臥虎灣,你們不要血口噴人。”
那禿頂的呂老大使了個眼神,手下一名年輕男子便高高舉起手來摑了唐永全一巴掌。這男子常年出海,力驚人,一個耳光下去,只把全叔打得七葷八素,鼻腔滲出血絲。
這等敲詐手法廖學兵早已爛熟於心,雙方利益有衝突,而強勢的一方可以很容易找到藉口,抓到由頭就能下絆子,令人不得不屈從,從而達成他們地目的。
廖學兵趕忙掏出煙緊走兩步,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向對方遞過去,點頭哈腰道:“幾位大哥手下留情,我在這裡給各位大哥賠罪了。你們想要什麼儘管說,我盡力辦到。若是損害了大哥們的漁場,鄙人就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要賠上。來來,抽支菸,您老消消氣。”
那年輕男子踏前一步拍掉他手裡的香菸,不屑的說道:“河水煙?你***開國際玩笑吧!我們老大什麼檔次,你又是什麼檔次?”
“啊!”廖學兵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趕緊俯下身子拾起沾滿灰塵的香菸,說:“這、這……太可惜了,不能浪費啊,還是我來抽吧。”
年輕男人一腳踏在他手背上,冷笑道:“你還是回去撿垃圾好了,這裡不是你呆地地方。回去通知朝陽村的人,讓他們好好商量該怎麼賠付罰款。”
那呂老大擺擺手說:“算了,這二愣子看起來有點誠意。”年輕男人這才鬆開腳,廖學兵得以抽回被踩得通紅的手掌。呂老大又道:“你說你能賠償我們的損失?怎麼賠?”
“我是守法良民,你們怎麼做我不管,但你們要列出詳細的損失清單,並由港務局的人進行監督覈實,這樣我纔好照價賠償,不,不,兩倍賠償。”廖學兵軟弱的說。
“呵呵,確實很有誠意。”呂老大微微一笑,突然一拍桌子,臉色冷了下來,說:“我在臥虎灣剛投下的魚苗就被唐永全打光,將來整整一年沒有收成。我這裡幾百號人等着吃飯,你居然還要找港務局來浪費時間,你耽誤得起嗎?不多不少,一百萬,給你三天時間。”
“不如這樣吧。我聽說你們船幫搞走私很來錢,但卻很辛苦,大部分利潤讓碼頭幫和港務局的人給吃了,我一個親戚是港務局的,他一直想把碼頭幫擠走。
”廖學兵笑得非常真誠,有如在向至愛地女友求婚。
“用這種語氣跟老大說話,你想死了?”年輕男人又想抽廖學兵,被呂老大制止了。後者冷森森的說道:“最好不要讓我發現你說謊。那個港務局地人叫什麼名字?什麼職位?”
廖學兵報出章清盈大姐夫的名字:“航務處處長郭坤。”
呂老大眼睛登時就是一亮,問道:“你跟郭處長什麼關係?”
航務處主管船隻航行安全,很多方面與走私有交涉,船舶出入港口,必須受到航務處地檢查併發放通行證,對船幫來說利益攸關,呂老大早已跟郭坤打過交道。
“哦,郭坤是我老婆的姐夫。我們兩家關係非常好,郭處長有什麼話都不避忌我地。”廖學兵撒起謊來面不改色,便是世上最先進的測謊儀對他也不起作用。
“你和郭處長還有這層關係?那你說,你老婆的姐姐叫什麼名字?”呂老大不會輕易相信。
“呵呵,我老丈人章致福,大姐章清曉,我老婆是章清盈。”
這時一名小嘍湊過去輕聲道:“老大,前段時間我見過這小子,和老章家的三女兒手挽手在海洋公園看錶演。”呂老大臉色頓時緩和下來,笑道:“你姐夫是郭處長,呵呵,你怎麼不早說。喂,劉飛,搬張凳子過來。”
由於船舶要受到航務處檢查,船幫的人從不輕易得罪港務局的人,相反還要好好孝敬,打好關係,日後圖個方便。
廖學兵說:“郭處長曾經對我說過,碼頭幫的人太貪,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平時的利潤居然想和港務局五五分賬。可是如今港務繁忙,抽不出太多人手,如果有人願意幫忙對付碼頭幫的話,其中的利益倒可以重新劃分一下。”
呂老大眼睛一亮:“是嗎?不如老弟幫忙約個時間,安排我和郭處長會個面?”
“你們挾持我的家人,這樣總不是辦法。”廖學兵說着遞上香菸。這回呂老大接過,笑眯眯的看着他。“先把全叔放了,我這就給郭處長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料想這點面子他不會不給。”
呂老大道:“還愣着做什麼?給老唐鬆綁!你們這是與人合作的樣子嗎?太不像話了,叫樓下送幾瓶啤酒上來給唐哥壓驚!”幾名手下依言解開繩子。
唐永全又驚又怕,兼之慘遭毒打,仍沒有緩過勁來,躺在地上委頓不堪。
廖學兵當着呂老大的面掏出電話撥給林天,報了地址,淡淡的說道:“姐夫,你帶個人過來把我叔叔接走。另外還有,船上幫的呂老大有事情跟你談,儘快。”說完徑自掛了電話。
那邊的林天聽廖學兵說得莫名其妙,牛頭不對馬嘴,料想必有事情,急忙通知林思逾。
呂老大看他鎮定自若的放下電話,笑道:“哈哈,我們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原來一場誤會。不知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廖學兵,秋山二中語文老師。”
“哦,廖先生,我叫呂承志,目前在臥虎灣一帶混口飯吃。剛纔誤會,廖先生不會放在心上吧?”呂老大心想你小子也不敢放在心上,又說:“我們既然同是秋山人,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剛纔是誰對唐先生無禮的,出來賠個禮、道個謙,也就算啦。”
幾個光膀子的男人嘻嘻哈哈走出,笑道:“唐先生,剛纔真是不好意思!”
呂老大拿起剛送來的啤酒,咕嘟嘟倒滿一杯,噔的頓在桌上,泡沫飛濺而起,說:“怎麼樣,我是很有誠意的,就看你了。來,乾了這杯!”
廖學兵點點頭,轉過臉看這對方,很認真的說:“在場所有人,每人留下一隻手,我答應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