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一併離開，若是再犯，兩次一併懲罰。”
“多謝娘娘開恩。”
原本還熱鬧的棲鳳宮如今人都逃也似的離開了，棲鳳宮中的太監宮女都暗自叫好，平日裡可沒少受這些牆頭草的氣，如今自家娘娘兩句話便嚇得他們跪都跪不安穩了，又在心裡再次感嘆自己選對了主。
不遠處的拐角處，軒轅暮搖頭輕笑，“果真是婉兒。”他原本是聽聞有宮女太監在棲鳳宮鬧事，一時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如今看來一切都無需自己了。
嚴公公在一旁詢問：“皇上，可還要擺駕棲鳳宮？”
軒轅暮一怔，隨後輕嘆一聲道：“去祥榮宮吧。”
“是。”
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麼呢，如今連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打發走了來人，唐婉晴一臉疲憊的回房，她太累了，不想再去猜測他們的動機，是長月的指使也好，是他們自己滋事也罷，如今自己安好，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那女子一直在房中，連位置都不曾改變一步，剛剛唐婉晴在宮門口的話，她都一字不落的聽在了耳中，或許只有她聽出了那話語之中的許多無奈，那威嚴僞裝下的不堅強。
房門打開，唐婉晴進入，房門關上，這些動作都沉重的彷彿經歷了幾世風霜。“如今可以說了吧，你是誰，究竟爲何要刺殺月妃？”每一句話中都藏着深深的疲倦，她很累了，真的很累了，刺客便刺客吧，如今來了這棲鳳宮中她只希望能夠有一個合理的交代，如此她便可放她走了，去哪裡都好，這要再跟這棲鳳宮無關。
那女子沒有說話，只靜靜的摘下黑布，緩緩轉過身，只是那一個轉身唐婉晴便半個時辰沒再說一句話。她回來了，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回家一般，她回來了，帶着滿臉風霜，沒有了從前的無憂無慮，有的只是眼底的一絲堅忍和瘦削的身軀。
半個時辰之後，唐婉晴便轉過臉去不再看那女子，眼淚卻沒有絲毫預兆的直往下掉，一滴一滴都流入了女子的心裡。那女子已經泣不成聲，她明明是一個做錯事的人，之後還不知道要做錯多少事，她爲什麼還要爲她傷心難過，爲什麼？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她唐婉晴更傻了。
她跪倒在側過臉的唐婉晴身前，“小姐，對不起，對不起。”
唐婉晴狠狠咬過自己的下脣，明明是該開心的啊，她回來了，青羽回來了，這深宮中不再只她一人孤獨守候，這一生不再只她一人度過。她不是有意傷害自己，傷害唐家，她是被逼無奈的，唐婉晴一直相信，也早已原諒了她，可又爲何她猶豫了？她捨不得，捨不得讓青羽再捲入一場無休止的紛爭，如果可以，她寧可她永遠不回來，至少她知道她會在另一個地方生活的很好，不用經歷這皇城中的是非險惡。
她，青羽，她變了，不會再爲每日偷懶不做事而偷偷開心，不會再爲雨後露出的彩虹露出天真愉快的笑，不會再回到從前了。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她愛了，愛的深了，逃不了了。
“你沒錯，這中間許多無奈你既不願說，我也不便勉強，只是這刺殺長月一事又是爲何？”她明明是在故作不在乎，她希望她離開，永遠離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卻又不知道青羽已經走上了這條路便不能再回頭了，即使她多麼怨悔，多麼心痛。
青羽低頭不語，她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欺騙麼？她不能了，只是自己的母親又待如何？她能選擇爲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無辜之人嗎，所以她什麼都說不出，“我……”
“你爲什麼要回來？我已經……忘記你了，皇城，這裡不適合你。”唐婉晴還是說出了口，她捨不得，卻不得不捨得，因爲她是青羽，是哪個一起長大，陪她一起瘋一起鬧，一起開心一起難過的青羽，不可代替。
“對不起，小姐，真的對不起……”相對無語，只有臉頰的兩行清淚訴說着萬千愁思。
就那樣不知過了多久，顏兒漸漸從昏迷中醒來，看見跪在地上的青羽失聲大叫，她自然知道正是面前這個黑衣女子打暈了自己，身子後傾，張皇詢問道：“你……你是誰？”
青羽不做回答，顏兒正欲再問，唐婉晴卻對她搖頭，起身扶起一旁的青羽，解釋道：“我的妹妹，青羽。”
青羽張口欲再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其實她想說，她配不起。
顏兒卻是聽糊塗了，又是奴才們鬧事，又是女刺客，接着自己被打暈，到最後又變成了妹妹，可從沒聽過晴皇后還有妹妹啊，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不合理。但是她一個宮女也不便問什麼，只是不甚相信的打量着面前的青羽。
青羽不知如何作答，唐婉晴卻道：“顏兒，今日我妹妹來宮中，僅是爲了探望我，與女刺客毫無關聯。”
顏兒猶豫半分，緩緩點頭，娘娘做事總是有她的道理的。
這一夜，唐婉晴沒睡，青羽也同樣沒睡，棲鳳宮宮燈長明。兩人相坐對視，沒人多說一句話，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彷彿多一句話，在一起相聚的機會便少幾分。
直到黎明破曉，蠟燭燃盡，唐婉晴才緩緩開口，“皇城你不能久待，很快長月便會查到這裡來，這是皇上贈與我的金牌，帶着它一早便離開吧。”
“爲什麼？小姐，你當真不要青羽了嗎？”青羽眼中的淚花閃爍不止。
唐婉晴卻搖頭，“自然要，只是你不該留在這宮裡。”唐婉晴起身，背轉過去，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怎麼竟清瘦成如此樣子，難怪我沒有認出你的身形。”
“一切都是青羽做錯了事，小姐，你要怎麼懲罰青羽都行，就算殺了青羽，青羽也毫無怨言，就是別丟下青羽。”她還能再傷害她家小姐嗎？不能了。
唐婉晴迴轉過身，輕揉青羽的秀髮，“這兩年許多，我經歷了很多事，這皇城中的事情並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決的，我不能離開，爲了唐府，也因爲我……放不下他。”她的語氣中微微有些哽咽。
青羽心知小姐在皇城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他聽說了小姐入獄一事，聽說了殷小蝶，聽說了長月對小姐的百般算計，也聽說了皇上對小姐的冷漠無情。人都說若說世間最無情之去處莫過於帝王之家，此話當真不假。只是她呢，是否也慢慢的在時間的流逝中消磨了心智，爲了一己私殘害無辜之人，這原本並不是她的本心。
只是，路走過了便不能再回頭了，爲了母親她經歷了許多，付出了許多，失去了許多，如今要她收手已經太晚了，太晚了，只是，她依舊不忍心，對如此善良的小姐，她怎麼忍心。
“回去吧，回唐府，那裡纔能有你無憂無慮的天地，這裡，在這深宮大院裡，不適合你。”唐婉晴面露痛苦之色，她捨不得，捨不得又如何，她不願，不願看到青羽也承受萬般苦痛折磨。
青羽搖頭，她又何嘗不清楚那女人要自己回來的目的，原本她是沒想過再見小姐的，只是母親在那女人手上她又能如何，種在母親身上的血蠱直到如今都沒有完全化解，他們只是整日給母親吃着藥，暫時緩解母親的疼痛，卻對根治束手無策，蝕陰花如今她又如何去尋？
看着唐婉晴眼神中的疼愛，青羽慢慢沉下心來，緩緩點頭。這一早她喬裝成外出運貨的宮女，帶着唐婉晴送與她的金牌附帶一封親筆書信離開皇城。唐婉晴並沒有去送，一則因爲她如今被軟禁，不得踏出棲鳳宮門，再則便是因爲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她留下來，卻不知這一次分別卻是訣別。
暖日閣中，長月狠狠打碎手中的茶杯。一旁的尚小寧沒有閃躲，茶杯的碎屑劃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鮮明的痕跡，絲絲鮮紅的血液汨汨流出。
“她竟不聽話了麼？如此絕佳的機會，都能讓她錯過，今天給她的母親停藥，我倒要看看這丫頭能硬到什麼時候。”長月已經氣急敗壞，本想通過她藉機往唐婉晴平日燃的踏雪香中撒些輕微的麝香，讓她以爲她不能懷孕便是因爲皇上不想她懷孕。如今因這丫頭一時猶豫，竟錯過了如此良機，怎能讓她不生氣。
尚小寧在一旁安撫道：“娘娘又何必生氣，您忘了？這只是第一步。”
尚小寧冷靜的語氣竟讓長月感到那麼一瞬間的心安，她不能有如此想法，這種想法很危險，稍不留神便會萬劫不復，她自己又何嘗不清楚，父王寵愛母后便是因爲母后像極了一個人，那女子即使母后從未提起，但憑長月自己也能感受到這個人的存在，因爲父王看母后的眼神像極了軒轅暮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在透過她們看這另外一個人，極盡寵溺，她憎恨這種感覺。而她自己不過是父王爲了報復那女人的工具，單單一個工具而已，一朝顛覆江山，只爲昔日君卿。
她狠狠否定了一閃而過的想法，軒轅暮，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報復這個男人，這個她一心想要征服卻萬般傷害她的男人，“沒錯，不過是第一步而已。”手中的衣襟被她攥的窸窣作響。
蕪城唐府，青羽黯然跪在百花居堂下。百花居內坐了好些人，唐文忠夫婦，柳君嫺母子，紅蓮，唐莫離一家，唐安哲一家人原本特意從雲州趕來看望父母，如今卻遇到了這一幕。
“婉兒，叫我們如何能原諒她。”唐安哲長嘆一聲，心中掙扎，小妹的話從來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如今卻爲何做這麼輕率的決定。一旁的玉枝一手懷抱着雲兒，一手輕輕拍着唐安哲的肩膀，唐安哲將她的大手覆上玉枝的手，反覆摩挲。
唐文忠背轉過身，手中握着唐婉晴的親筆書信，一旁的韓凌玉心中卻軟了，唐婉晴心腸軟多半是繼承了母親的性格，婉兒說的也有道理，這孩子原本有那麼多機會下手，卻始終沒有多傷害一個人，自己受連累本是自己作孽，婉兒和自己兩個兒子卻都沒受到傷害，一切都安好，不是剛剛好麼，又何苦和這個孩子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