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大門隨之打開,原本有些暗黑的大殿被從門外流進的日光照亮了一隅。知道國君不喜明亮,成德進門後隨手將大門關緊。向鎏金椅上的人行了大禮,隨後走到他身旁,伏在國君的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
天降國君的面上立刻展露了笑顏,那笑容陰冷,彷彿那無間地獄裡最兇惡的靈魂。“好,讓她進來。”喜出望外的他驚呼了起來,他究竟多久沒向今天這麼開心了,從玉兒離開的那天他便再沒有了那種開心的感覺。
他是天降國君,擁有着尋常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可卻如何都擁有不了玉兒的心。他與玉兒從小青梅竹馬,擁有誰都沒有的玉兒完整的童年,那個時候,玉兒總跟在她身後不停的叫着“宇軒哥哥!”那一聲聲稚嫩的叫喊似乎如今還圍繞在她耳邊,那個時候他覺得雖生在王室而不得父王重視,卻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是那個人出現以後,自從那人出現在玉兒的面前,一切都與以前不一樣了,是那個人奪走了他最心愛的玉兒,那時候他就像是失去了一切。他並不是繼承父王大業的人,也從沒有取而代之的心思,那天以後他開始肅清自己成王之路上的一切障礙,爲了王位不顧兄弟手足之情,最終得到了天降國君的地位。
當他站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回首俯瞰自己親手爭得的天下的時候,玉兒卻已經跟那人一起離開了。爭了許多年,算計了許多年,到最後還是他孤單一人,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他做的一切都只爲了玉兒的心,天降王后的位置依然無法打動玉兒,那麼就朝合皇后。總有一天玉兒會爲她當初愚蠢的決定而後悔。
不知不覺思緒已經遊走的遠了,門外仿若遊絲的腳步聲將他的思緒打斷。
“奪魂含幽拜見主人。”含幽一身緊緻黑衣跪在堂下。
“含幽,不必多禮。”
“謝主人。”含幽起身,立在一旁。“啓稟主人,含幽已將古書帶回,上面記載的盡是至毒之方,含幽已經盡皆讀完,如今將書呈上,請主人定奪。”說罷將書高舉過頭頂。
成德公公輕輕轉身,輕聲詢問道:“國君,您看?”
天降國君看了一看身旁的成德,又看了看大殿之下的含幽,竟哈哈大笑起來,“含幽,既然你已看完,那這製毒一事便交與你了,這書既是你所得,那便由你處置吧。”
“是。”含幽回道,又重新將書收好。縱使她跟隨師父學過許多至毒,也從沒有如這本書中記載的詳細。“這書中記載的製毒方法並不多,但只要煉製出任意一種,便是能夠威懾天下之至毒,效力更在黑煞之上,主人一統朝合指日可待。”
“好,含幽,你且說研製出一種至毒需要多長時間?”天降國君雄厚的聲音之中始終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這麼多年他所謀劃的一切如今便要按照他的預料一一呈現在他眼前了,叫他如何不興奮。
“少則二十日,多則一月必會有所小成。”含幽回道。
“好,我便給你一月,所需材料只需從國庫中提取便可。成德,傳令下去,一個月之內不要再與朝合一方發生任何摩擦,一月之後,大軍進攻朝合。”他說話的語氣底氣十足,連成德公公都不禁爲之感染,回話的聲音都多了幾分陽剛之氣。
“是,國君。”
整整三天,唐婉晴將自己反鎖在房中,不曾踏出房門一步,更是滴水未進。這期間,遲語墨不知來看過多少次,可唐婉晴就是不開門,房中一直沉寂着,似乎沒有了一點生命的氣息。連阿梅都不禁擔心起來,三天不吃飯,就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啊,她甚至懷疑景姑娘是否因爲虛脫暈倒在房中了。
本來想打開門看看,遲語墨卻阻止了她,只是對她說:“旁人受不了,她卻受得了。”阿梅不知道,他又如何不知道唐婉晴乃是寒光之主,被神劍寒光加固過又得萬年靈芝滋養過的身子,不會這麼容易便會受損。
三天,唐婉晴只是靠坐在房門後,不動也不出聲,任誰叫都沒有反應。
竟是她將父母害死的,大哥,大嫂,還有云兒,他還那麼小。她的一次容忍居然造成了唐府上下的悲劇,這三天她突然什麼都想不起來,浮現在她腦中的只有青羽那嗜血的雙眼,唐府毀滅的那一夜大火,還有所有人在臨死之前眼中的驚訝與不甘。無數次,她看到唐府上下一起向自己索命,大哥責怪自己因爲一時心軟害了全家。
她沒有反抗,她是全家的罪人,她又有什麼資格反抗,即便立刻死去也是應該。任由那虛幻而怨恨的魂靈就那麼一起撲向自己,撕扯,啃食。
第四天的清晨,遲語墨再次來到,這次並不是他一個人,柳君嫺母子,毒王紅蓮也一併在場。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這是遲語墨的請求,也是他們三人的請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願看見她再這樣頹廢下去了,他們決心此次定要喚醒這個一蹶不振的人。
遲語墨輕敲房門,帶動的唐婉晴的身體也有些晃動。
“景。”他喚着,屋內卻依舊沒有人應答。
“這樣下去不行,遲公子,看來我們要從窗口進入了。”柳清風指了指一旁的窗戶。
遲語墨看了看柳清風,點了點頭。
下一刻,一道凌厲的掌風將窗戶從外面破開,四人從窗外進入。
感覺到三天以來都沒有感到的刺眼陽光,唐婉晴有些不適應的擋住了從一旁照射來的視線。強烈的陽光刺激讓她看到的一切都變爲一片花白,下意識蜷緊了身體。柳君嫺將破開的窗戶重新關好,好讓唐婉晴重新適應周圍的光線,在黑暗中活了太久的她,知道突然照射到陽光的不適。
“婉晴,婉晴。”遲語墨在一旁柔聲喚道,唐婉晴輕輕擡起已經變得有些沉重的頭,看着面前的人,隨後又低下頭,不再反應。
“皇子,可否請您先行離開一下,我們有至關重要的話對婉晴說,或許能讓婉晴恢復精神。”遲語墨看了看一旁對自己說話的柳君嫺,又看了看靠着房門沒有一點反應的唐婉晴,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以爲遲語墨不知情的事情其實他心中清楚的很,甚至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內情。只是他們沒有點破,他自己便也沒有說。如果說出來,能讓婉晴好受一些他寧可說出一切。即便那樣會讓她恨他,不肯原諒他,只要她不再折磨自己,也足夠了。
遲語墨瞬身離開了醉玉軒主屋,一旁的阿梅看着皇子出來,滿臉疑惑,遲語墨卻不甚介意,只說道:“他們比我更更能說服景姑娘。”
醉玉軒主屋內,一切死寂的異常。
柳清風蹲下來,輕輕擡起唐婉晴的小臉,“小晴,你看着我,聽我說。唐府一家人不是你害死的,害死唐老爺唐夫人還有青羽的都是那個放出黑煞公毒的人,你聽到了嗎?不是你。難道你想讓伯父伯母一輩子含冤而死嗎?而他們最信任最愛的女兒卻連爲他們尋找真兇的勇氣也沒有。”
這番話不是最能打動人的,但聽在唐婉晴耳中卻極具說服力。漸漸的她的眼神中有了些許光彩,即便找到真兇報完仇之後,自己再自殺謝罪,到另一個世界陪伴唐府家人也是一樣,總好過在世上萬年孤獨。
“婉晴,嫺姨並不想勸你,也不主張你去報仇。如今我可以算是什麼都經歷過了,得寵失寵,二十年的牢獄生活。我也曾想過要報仇,要把失去的一切都奪回來,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可是你如今的樣子,一味的責怪自己,讓自己活在痛苦自責之中,傷害的只有你身邊的人,連九泉之下的親人恐怕也會不安的。活着受過折磨,難道你還忍心讓他們死後不得安寧嗎?”
是啊,冤冤相報何時了。雖然有些事還是想不通,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何況是滅家之仇,但是自己這樣消沉下去,只會不斷給身邊的人帶來傷害,如今走一步是一步,或許在這條路上走着走着便想通了。
她動了,漸漸起身。三天三夜沒有移動過,她的身體早已僵硬不堪,血液也有淤積不通的跡象,如今起身,竟有些站立不穩。柳清風上前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笑了,笑容中沒有一絲雜質沾染,“謝謝你風,謝謝大家,婉兒,回來了。”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或許就是因爲欠缺了那麼關鍵的一句話,人便會走進死路,無法脫出。如若此時恰好有人在你耳邊說了那麼一句話,悉心安慰,或許便瞬間貫通。她無法解釋夜交到她手上的那條帶血的錦帕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此事恐怕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因爲夜沒有將錦帕交給他們真正的主人軒轅暮,而是交給了她這個臨時代替的夜無殤。
有些事情既然想不通倒不如不去想,難道在皇城的這三年當真讓她連本心都失去了麼?她一早便覺察到自己變了,卻沒想到竟然變化的這樣徹底,眼底流露出一絲苦澀。
無論如何,柳清風明白,她的小晴回來了。儘管眼神中流露着似有似無的悲傷,可那真真能夠看到的還有屬於她自己重生的自信。
他是那麼喜歡她,甚至他覺得如果小晴就這樣跟他走,他也絕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他只會做的比軒轅暮更好。只是小晴已經不給他絲毫機會了,他連公平競爭的機會都得不到了。因爲她早已將自己的心完全交付給了另一個人,甚至在她誤會他是唐家慘劇的罪魁禍首之時,她也沒有真正狠下心來殺他報仇。
當然,柳清風絕不認爲唐婉晴是貪生怕死之人。所以,恐怕她已經愛他至深了。
他不忍心看小晴痛苦,卻也不會幫她分毫。因爲他們的感情之路只能自己來走,這是一道關口,度過了便此生再無猜忌,度不過就只能越走越遠。他不能做什麼,但至少當小晴與軒轅暮再無可能之時,他絕不認爲自己還會再捨得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