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翡這次跑出來的時候, 特地仔細檢查後全部拿了全國通兌的銀票。她往包袱裡塞了一疊銀票,再放了幾錠碎銀子,便離開了宋雪原家。
說實話她也不想回洛陽, 因爲爹肯定不在, 想來想去, 她決定回夔州看看。爹的五徒弟路雲川目前掌管夔州竹裡館, 他一貫疼愛自己, 如果去投奔他,想來不會被告密。
銀川去夔州路途遙遠,高原大山交錯, 地形複雜,危險重重。落翡一向不低調, 也沒想到把自己打扮成灰頭土臉的樣子, 一臉光鮮的就上了路。爲了躲避宋雪原和遊風行派來抓她回去的各路人士, 落翡特地選擇了偏僻的小路。這樣做的後果就是,還沒入川她就遇到了土匪。
話說一天日落時分, 落翡迎着滿天的霞光走在一片光禿禿的荒原上。她用一個白饃向路過的一位老婦人問清,前面便有一座小村子,可以歇腳打尖,很是方便。
落翡滿心歡喜,還不等走到一里遠, 卻見前方出現一夥老弱病殘, 個個站定, 笑嘻嘻的看着她。先前給她指路的那個老婦人赫然在其中, 露出沒牙的牙牀嘿嘿笑着。這幫人穿的破衣爛衫, 神情萎靡,卻夾雜着餓狼見到獵物般的興奮, 看得落翡汗毛炸了一片。
落翡猶疑的小步邁着,正想是不是要繞過這夥來路不明、像是突然冒出來的蘑菇般的人,卻聽那老婦人用沒牙的嘴嚯嚯說着:“就是她給我的饃!”
那幫或老或殘的人一聽,個個雙眼頓時放出綠光,臉上變幻莫測的盯着落翡。落翡正自說不妙,想要拔腿狂奔,卻已是來不及了。只見這羣人一溜煙的跑了上來,頓時將她圍了個通透,如何脫得開身?這羣人虎視眈眈的看着她,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
落翡往前往後往左往右都出不去,只得縮緊了身子,問了一句:“你們想幹什麼?”還沒聽到回答,便覺肩上包袱被猛的一扯,轉頭一看,原來是個獨眼的黃臉漢子奪了去,正打開看裡面裝了些什麼物事。
“叫我看看,可還是有饃…”獨眼漢子猛地頓住,盯着手中拿着的東西瞪大了僅有的一隻眼睛。周圍的人也都安靜下來,死死看着那堆東西。
一疊銀票!好幾錠銀子!
人羣中發出好幾聲怪叫,嚇得落翡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這夥人撇下落翡,擁過去圍着獨眼漢子,伸出手來便要搶。那獨眼漢子大吼一聲,人羣頓時安靜下來:“個個都給我消停點!這幫孫子,跟沒見過錢似的!”說着他自己也吞了吞口水,有些不敢相信手中的飛來橫財。
這時卻聽那老婦人怪笑幾聲,說道:“你們這些沒出息的,見了這些個錢便挪不動步了,卻忘了眼前還有一樁財等着咱們去撈呢!”
聽她這麼一說,連獨眼漢子也迎頭問道:“古太婆,你卻說說,這財在哪兒呢?”
古太婆乾笑幾聲,將嘴一努,引得衆人看到落翡身上:“喏,這可不是?你們看看,這姑娘穿金戴玉的,把她身上的首飾擼下來,怕不也值個幾張銀票?”說着古太婆圍着落翡走了幾步,一雙老眼看了又看,“再瞧瞧這細皮嫩肉的疼人樣兒,若是賣到城裡窯子去,定是個好價錢。”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幾個婦人擁上前去,把落翡身上戴的頭上插的珠翠都拿了個乾淨。又不知從哪裡找了根繩子,把落翡就手一捆,就要拉走。
落翡尖聲叫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是哪裡來的強盜!”她又對着那古太婆罵道,“你這個死老太婆!吃那饃就噎死你!”
她大聲叫罵,古太婆聽了也不惱,只是哼了一聲,拄了爛木棍走到一邊去了。那獨眼的黃臉漢子卻喝道:“你再叫,我就一棒子打暈你!若是不小心打死了,那也就丟在這裡,餵給野狗吃。”
落翡嚇得噤了聲,兀自扁了嘴,汪了滿眼的淚。古太婆在一邊說道:“倒也不必打暈,萬一打傻了,可就沒人要了。只消把她舌頭割了,反正男人逛窯子,也用不着舌頭麼。”
衆人又點頭稱是,落翡更不敢出聲了。幾個婦人兇巴巴的拉着她,不知要走到哪裡去。突然,落翡停住腳步,再不往前走。一個婦人搡了她一下,差點摜到地上去。
“死丫頭,你又作死嗎?”獨眼漢字不耐煩的吼道。
落翡揚了揚下巴:“你們不就是要錢嗎?”
“喲,”獨眼漢子聞言停住腳步,“難不成小姑奶奶你身上還揣着錢?”說着一隻獨眼在落翡身上掃來掃去的打量。
“沒有。”落翡回答的乾脆,“但是,我可以幫你們弄到錢。”又看着獨眼漢子手裡的銀票,“比這個還要多喲。”
獨眼怎麼也想不到,他不過是寫了兩封信送出去——當然,這是兩封勒索信——竟然招來了官兵。這兩封信分別發往銀川的宋家商號和夔州的竹裡館,照抓來的這個丫頭所說,很快就會有大筆的錢長着翅膀飛到他手上。如今錢沒看到,卻是有鐵鏈拷在了手上。
小丫頭得意洋洋的看着他,拉着一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嘟嘴道:“路五哥,就是他們!把我關起來,不許我去找你!”
路雲川笑呵呵的拍了拍落翡的頭:“別不高興了,我這不是來了?師父他老人家發了加急信,也正帶着畢節大師兄往這裡趕呢。”
落翡聞言收了聲氣,低低問道:“他會來麼?”咬着嘴脣,恨自己不爭氣。
路雲川道:“來得還早些,師兄是這樣說的。”說罷瞧瞧附到落翡耳邊,“他們不讓我告訴你的,我可夠義氣?”
落翡笑嘻嘻的說道:“確實夠義氣。”臉色一變,腿邁出去,“我這便走了。”手卻早已被路雲川牢牢捏住,動彈不得。她氣惱的看着路雲川,怒道:“我要走呢!”
“他們卻也說了,要我好好看住你。”路雲川滿臉笑容,忽然斂了笑,哀愁的看着落翡,“你也知道,若是弄丟了你,師父是不會給我好果子吃的。你就不要叫我爲難了,好麼?”
落翡白了路雲川一眼,扭過頭不再理他。
獨眼一干不老也不幼的人等被就近押在縣衙大牢,當做刁民論處。因爲古太婆沒有被抓去,落翡很是不高興,扯着路雲川抱怨了半天:“就是這個老太婆,我可差點就死了!你還不叫人把她抓起來?不行我找你爹去!”
路雲川的父親是益州知州,落翡以前也見過幾回,小時候還被抱過,這時便立馬要去找來當靠山。若非他父親,路雲川也調動不來這大批人馬。見落翡使了小性子,路雲川立馬頭疼無比,好生撫慰道:“你看看哪,這老婆婆多大年紀了,想是不會再去害人了。你乖乖的呆着,莫要再給我找麻煩了。”
古太婆還拄着那根破木棍,渾濁的兩眼看着落翡,閃動着死魚一樣的光。她盯着落翡看了一會兒,慢騰騰的挪着步子走了。落翡叫她盯得發毛,牽住路雲川的袖子,捏緊了他的手臂。
遊風行帶着畢節趕到的時候,只見路雲川迎了上來,行禮道:“師父您老人家可好?大師兄別來無恙?”
“能好到哪兒去?落翡呢?宋先生來了沒有?”遊風行許久不見路雲川,口氣卻是不好。
畢節也一疊聲的說道:“有恙有恙,我正是有恙得很。”
路雲川愣了愣,笑笑道:“宋先生今天下午到的,正在後堂休息。落翡在西院,師父您要想看她,我這就帶您去。”
遊風行一擺手:“先帶我去見宋先生。”頓了頓又問,“他見過落翡了嗎?”
路雲川搖了搖頭,頗爲無奈:“落翡不肯見,自宋先生來了她連西院的院門都沒出。”
遊風行愁苦的嘆了一口氣。
“師父,東院的屋子我已經給您收拾好了,我跟大師兄就在兩側住着,方便服侍您。”路雲川跟在遊風行身後說道。
遊風行停住,轉頭道:“我不住東院,南院北院都可以,我得挨着西院才行。”
路雲川爲難的說道:“師父,宋先生已經住到北院了,南院是倉庫,住不得人。”
遊風行哼了一聲:“這傢伙又佔了先。你們等着,我這就去找他說道說道,看他給不給我換。”說着一撩簾子,走到後堂去了。
路雲川和畢節愣在那裡,正在考慮要不要跟去,卻見遊風行笑容滿面的掀簾出來:“瞧瞧,他已經搬到東院去了。行了,畢節,趕緊叫人把我們的東西搬到北院去,你們都跟我去西院。”
“落翡!”遊風行揚聲叫道。
卻不見落翡像往常那樣歡欣雀躍的跑出來,遊風行皺了皺眉頭,又叫了一聲,還是沒人出來。他走到落翡房門外,近乎諂媚的說道:“落翡,爹來啦!快給爹開開門!”
良久,方聽屋內一聲尖叫:“都給我走!”
遊風行一哆嗦,臉色氣得煞白,轉身狠狠剜了畢節一眼:“我跟你沒完!”
路雲川同情的看了看畢節,正想出言安慰,只見畢節臉色一沉,便也住了口,不再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