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城中, 先到竹裡館把岳陽子安頓好。遊風行吩咐學徒們燒了熱水,親自給師伯洗了個澡。經熱水衝去泥垢,焦先發現岳陽子竟然可以說是一個很英俊的老頭。雖然上了年紀, 生了很多皺紋, 但從他的骨骼面相能分明看出, 他年輕的時候想必也是迷倒萬千的翩翩美男子。可惜際遇有差, 蝸居在鄉下惡人聚居之地, 被女兒虐待不說,連飯都吃不上。如今已是餓得脫了形,加上年歲已大, 導致身體十分虛弱,看着直像個容易受驚的孩童一般。他先下抓了遊風行的手不肯放開, 弄得遊風行脫不開身, 只好叫畢節去菜市買一隻雞來燉湯, 此外炒兩個菜,煮一鍋稀粥, 好給岳陽子潤潤腸子。他長期處於飢餓狀態,內臟已萎小得不堪重負,吃不下粗顆粒及油膩辛辣的東西。要想調理過來,起先只能吃點稀粥喝點湯水等流食。先前遊風行和焦先二人把他從水晶村帶出來的時候,怕他餓得太狠, 因此給他吃了兩個苞谷粑粑, 結果噎得老頭眼淚直流, 如鯁在喉。
待服侍岳陽子吃完飯食, 遊風行照顧他睡下了, 此外撥了莽娃在岳陽子房中照料,半步不離。焦先在房外站着, 鎖着眉頭看着出來的遊風行:“老遊,你師伯好久才緩得過來?我老漢兒可是在躺着等死喲...”
遊風行不等他說完就打斷道:“你急個啥子?我說你老漢兒一哈哈兒(四川方言,意爲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肯定就死不了。你看我師伯遭折磨成這個樣子,現下哪有精力去給你老漢兒看病解蠱?他老人家只剩一口氣了,你就不能容他休息一會兒?”
“但是你看我老漢兒都那個樣子了,我看起心裡好着急嘛...”焦先一邊說着,臉上滿是愁容。
這是隻見門被打開,莽娃伸出圓乎乎的腦袋來看着遊風行和焦先,憨頭憨腦的道:“師父,我師爺喊你和焦少爺進去。”
“咋個了呢?你師爺不舒服了?”遊風行便問邊跨進屋。焦先也趕忙跟了進去,不敢有半點怠慢。
莽娃跟在後面說道:“不是的,師爺說找你們有事,才叫我來喊你們的。”
岳陽子沒在睡覺,而是坐在牀上,見二人一進來便開口道:“帶我去看看這位英雄的父親吧。”遊風行正待解釋,岳陽子卻擺了擺手,“你們在外面講的話,我都聽見了。我雖老朽,耳力還是不錯的。”
“師伯你身體尚虛,不宜出行。況且解蠱毒好費勁的,您老人家經不起折騰。”遊風行盡力相勸。
岳陽子呵呵一笑:“何出此言?這本是我飯碗,救人一命又有何難?何況這位英雄買我一命,定當全力相報。”
對於八兩銀子贖岳陽子出門的事,焦先感到自己行事偏頗,生生折殺了一代宗師岳陽子,本已覺得羞愧,更兼當時自己張口便討價還價,想來岳陽子定是認爲自己辱慢了他,因此出言相譏。這念頭在腦中一打轉,焦先頓覺面上發紅,只想尋個地洞鑽進去。
遊風行更是怒不可遏,當下直白諷道:“就他那個樣子還英雄?完全就是狗熊!”焦先知道他記恨自己拿踏師伯講價錢,自己行爲有失,確實理虧,當下也說不出什麼,只覺口裡像堵了黃連,又苦又澀。
岳陽子卻毫不在意,仍是笑道:“這位英雄別聽我師侄的混話。人在世上走一遭,匆匆數十年,不過剎那芳華,直如白駒過隙,蚍蜉蟻螻,根本不值一提。古往今來多少人急急忙忙丟了性命,屍骨無存?倒還說不上值個幾兩銀子。倘若屍橫大野,風吹雨淋任狗刨,豈不是賤得一文不值?我活到這把年紀,起碼這位英雄你讓我知道了,我還是值八兩銀子的。”
焦先聽到這裡,臉上已是十分掛不住,當下抱拳跪倒在地,垂頭道:“晚輩無禮冒犯,實是無心之過。因我平日裡走街串巷慣了,言語粗魯,行爲失當,着實不堪虞耳。今日此事若傳到江湖上,無疑會大大損失您老人家的威名。然而錯已鑄成,猶難挽回,晚輩只求前輩您重重發落,不必記掛我這條小命。此外,懇請前輩救家父一命,晚輩將不勝感激。常言道,最親不過骨肉至親,最重不過養育之恩。家父遭人暗算,身中奇蠱,命不久矣。我爲人子,看着父親遭罪,心痛大矣,當盡孝道。然我無能,無良方妙策,不能救家父於迴天。因此晚輩跪求您老人家不要計較我的過錯,屈駕前去救家父一命。將來鞍前馬後,晚輩定當全力侍奉。”
他這一番表白,言辭懇切,字字泣淚,聽得遊風行也不禁動容。再看岳陽子,已是雙目含淚,感動非常:“你父親有子如你,此生不負啊!”說罷便要下牀,“咱們這便動身,去救這位英雄的父親。”他許是想到自己的遭遇,與焦先對其父的孝心一比,自己這輩子卻是真真不如人家,心下悲慟不已,大爲感慨。
焦先又施一禮道:“老前輩不必以英雄稱我,在下焦先,隨意喝斥便是。”
遊風行在一旁說道:“師伯您腿腳不便,肯定不好走路。你等我去找個滑竿來,擡着您去焦府。”
“滑竿是什麼東西?”岳陽子問道。
“就是您坐在椅子裡,叫兩個大漢擡椅子。坐起來一閃一閃的,舒服得很。”遊風行耐心解釋道。
“是的是的,安逸得很!”焦先趕忙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