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路遠, 遊風行打算僱輛馬車,焦先說自家馬車甚多,隨便拉一輛就是, 連車伕也是自備的。遊風行卻說焦先家的馬車都太過豪華, 駕去鄉下恐怕會相當的引人注目。而此番前去行事, 一切低調爲好, 便主張去西市租一輛老馬拉的破車便是。焦先覺得太過麻煩, 當下吩咐一衆家丁在家裡尋摸半天,終於覓得廚房裡的伙伕每天用去菜市拉菜的馬車,整個焦家數這輛車最破, 由一匹又老又瘦的癩馬拉着,現在拉去鄉下正合適。遊風行考察半天, 也覺不錯, 便同意了。當下兩人坐在車上, 由遊風行駕着老馬往鄉下去了。
這老馬上了年紀,跑起路來七歪八扭, 就是不好好走。倒也不是它不肯,主要說來還是力不從心,腿腳不聽使喚。但總算老話說得好,老馬識途,這馬很聽指引, 遊風行叫往哪兒去, 它也勤勤勉勉的努力往那個方向走。就這麼着, 兩人一馬搖搖擺擺的在路上走了兩個時辰, 到了一個叫做水晶村的小村子。
這村子坐落在山腳下, 就是遊風行的師伯所住的地方,雖然名爲水晶, 卻並不產水晶。這正是秋後,田野裡的麥子正收割,可算是農忙時節,地裡零零星星散了一些農夫村婦正忙活着。南方多數種水稻,夏天便已收完,麥子種得少,因此活計並不繁重。
遠遠望去,這村子綠樹蔭盛,村前一條小河流淌,曬穀場上大羣的雞狗一同散着步,大樹下坐着幾個掉牙的老頭正在閒聊,倒真是好一派田園風光。
“這地方,風水不錯呀。”焦先由衷感嘆道。
遊風行不與他閒話,徑自走去村口。他以前也沒來過此地,不清楚他師伯究竟住在什麼地方,便尋思着找人打聽。這村人丁不多,大多去了地裡忙活,估計找個明白的人也困難。正當這時,遊風行看見村口的垃圾場里正有一位老人,低頭站在垃圾堆裡翻騰,不知在尋摸些什麼。
遊風行有意找他問路,便走上前去,禮貌的打了個問訊:“請問這位老人家,可知岳陽子住在什麼地方?村西頭還是村東頭?或是村子正中?”
一番話問下來,卻不見那老人接茬,他仍是自顧自低了頭弓了背,在垃圾堆裡翻撿着。那垃圾堆聚集了村裡人家多日的廚餘雜物,加上天氣仍是炎熱,早已給曬得臭不可聞,蚊蟲孳生。此時便有大羣的綠頭大蒼蠅圍着那老人嗡嗡直飛,或是停在他那髒污不堪的破布衣衫上,叮得十分有勁。這老頭背對着遊風行二人,也叫人看不清形貌,直覺身量高瘦,顫顫巍巍的站不穩。
焦先在一旁卻早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剛纔他聽得分明,遊風行的師伯叫做岳陽子。倘若沒有搞錯,且恰好不是同名,焦先倒真的聽聞過一位岳陽子的大名。這位岳陽子先生是數十年前拜月教的左使,一手醫術起死回生,獨步江湖,多少年來無人能出其右。只是這位先生多年前厭倦江湖紛爭,且不知個人有何神奇際遇,便歸隱山林,從此不知所終,江湖上多年來無人知其下落。
難道說,遊風行竟是拜月教中人?他的師父就是拜月教前任右使、人稱“魚膽神針”的赤松子?難道說,遊風行就是...拜月教現任教主、赤松子的得意門生雲鶴子?
焦先此時熱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了。
遊風行卻正在孜孜不倦的與那位不搭理他的老頭搭話:“這位老人家,你在找什麼東西嗎?我幫你找怎麼樣?”說着他便跳進垃圾堆,站在那老頭身邊了。
此時,這老頭才慢吞吞的回過頭,露出他那一張皺紋密佈的臉來。他反應十分遲鈍,渾濁的眼神半天才聚到遊風行身上,猶疑不定的看了他一會兒,手裡拿着半個垃圾堆裡翻扒出來的雞骨頭架子,不曉得是誰家吃剩不要的,已髒得不成樣子,散發出陣陣惡臭。老頭拿着這半隻雞骨頭,好似見了人間美味一般,一把塞入嘴裡啜起來。看樣子是餓了不知多少時日了,想來是無兒無女的孤苦老人,因無人照顧缺衣少食,不得不來這垃圾堆翻撿食物。遊風行和焦先看得好一陣心酸,正要上前奪過那雞骨扔掉,再帶這老頭去吃上一頓飽飯,卻見那老頭突然迅捷的跳開去,一溜煙躥得不見了。這快速的身手,簡直不像是他使出來的,直看得遊風行跟焦先看得愣怔怔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焦先晃了晃腦袋,揉了揉眼睛,方纔看了看仍兀自出神的遊風行,走過去小心的拉了拉他衣角:“雲鶴先生,咱們還找你師伯不找?”
遊風行這纔回過神來,腳下運功,兩足生風往前跑去,遠遠的丟下話來:“當然要找噻!剛纔那個老頭就是!”
焦先體形矮胖,跑起來頗爲吃力,不大一會兒便被遊風行甩下好大一截,心跳加快眼冒金星,顯然跟不上了。他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便放慢步子慢慢走起來,反正也追不上,何必去白耗那體力?他正一部躥的走到一個拐彎處,卻看見遊風行咬牙切齒的站在那裡,兩眼冒火。
焦先趕快迎上前去:“雲鶴先生,你的師伯呢?”
“啥子云鶴先生?!”遊風行不耐煩地往地上一呸,“不見了!沒想到他以此年歲,還使得這麼出神入化的神行步法。”
“神行步法?這不是...在江湖上失傳好多年了麼?”焦先吞吞吐吐問道。
遊風行輕蔑的“哼”了一聲:“這是我拜月教密宗步法,咋個會失傳?是誰造謠生事說瞎話,你聽誰說的?”
焦先嘿嘿笑着:“都是坊間傳言,看來不足爲信。你咋個知道剛纔那老頭是你師伯呢?我覺得你們拜月教挺有錢啊,他又是神醫,咋個穿成那個樣子呢?還要去垃圾堆裡翻吃的?莫非,高手都有不爲人知的怪癖?”
“廢話,看他的輕功手法我就知道。”遊風行恨恨說道,“這是我拜月教中的密法,我剛纔不是說了嗎?你咋個這麼笨呢?神行步法,懂不?”
焦先唯唯諾諾的答道:“雲鶴先生,我發現你到了這個村子,脾氣就變得不好了。”
“不要叫我雲鶴先生!”遊風行罵道,“你說,你要是看見你師伯這個悽慘的樣子,你的脾氣會好?”說着他快步走開,又去尋他師伯岳陽子了。
兩人一路在村中亂竄了好一會兒,到的一條小巷中,也不知如何去尋那岳陽子的蹤跡,當下都發了愁。岳陽子隱居在此,定是換了姓名,這是江湖隱居人士第一法則,估計岳陽子也沒有違背。既然如此,也不知道他改名換姓後的現用名,如何找去?
焦先擔心找不到岳陽子,自己老漢兒的性命沒救了,當下愁眉苦臉的垂了頭,悶悶不樂的挪着步子。遊風行見他這副愁悶的模樣,開解道:“莫着急,我負責給你找到。”
焦先正要問怎麼去找,卻見遊風行直了雙眼,死死盯着前方。焦先跟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卻原來是先前那老頭,遊風行的師伯岳陽子出現在了巷尾一座小破屋前。他激動得正要撲上前去抱住岳陽子,卻被遊風行一把拉住,引到一面拐牆後面。兩人當下就躲在牆後,露出兩雙眼睛往前看去。
岳陽子依舊是那副破衣爛衫的打扮,慢騰騰的挪着步子往那破屋走。身後跟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童,尋常村孩打扮,卻是十分頑劣,不時擡腳踢走在前面的岳陽子。岳陽子瘦骨伶仃,露在爛褲子外面的兩條小腿乾瘦直如骨殖,不過附了一層乾枯黑瘦的皮。那小孩子的一雙腳踢到上面,想來痛得不輕,岳陽子卻十分麻木的繼續往前挪步,看來是早已習慣了。他們之後,還有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一副鄉村愚婦模樣,倒吊眉梢,滿臉兇相,正惡狠狠的罵着,看上去是在教訓岳陽子。這婦人口裡罵着:“這個老不死的,背萬年時!不會幹活不說,還吃那麼多糧食,今早家裡又不見了一個麥子粑粑,你還學會偷了!”
岳陽子低着頭,也不還嘴,只是默默地聽着,走進那破屋裡去了。那小童跟婦人也進了柴門,一把關上,不知裡面情形如何了。
遊風行二人見此情景,都是困惑不解。焦先猶疑道:“雲鶴先生...遊先生...老遊,這真是你師伯岳陽子?這個女人...未免也太兇了點,他咋個不還嘴哦?”
遊風行沉着臉,氣呼呼道:“不曉得!”又轉頭道,“我餓了,先去打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