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聽這個老爺子的話倒是正宗的邯江口音,只不過多多少少有些海州腔。而且看這老爺子的穿着打扮看似簡單樸素,但其身上有着一種上位者的威嚴。他話語中的那種和顏悅色實際上卻透着一種平易近人的超然。站在老爺子面前季春彷彿有種被“破格接見”的感覺。
這老頭莫非是上級領導微服私訪?季春心裡直犯嘀咕。不過老爺子問完了問題之後,一直看着季春,他倒也不好不迴應。四處看了看之後,季春指着一個地方說道:“老爺子,那裡就是前泰平巷。”
順着季春手指的方向,老爺子往前看了一眼。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難以名狀地表情,似乎有一些憂傷又帶着一種驚愕和急切。老爺子隨即快步向前走去,那個名叫小谷的年輕人立刻跟了過去。此時季春也不再提什麼讓老爺子離開的話了。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老爺子後面,密切地注意着周圍的情況。這老爺子的身份一定很不尋常,他就怕萬一有什麼閃失沒辦法交代。
老爺子走到那幢樓前看着外圍已經被拆掉了的違建。此刻一幢清水磚外牆、青紅色相間的仿西式大樓,已經顯露出它原本的樣貌了。這幢樓正面足有五開間寬。正面是那種磚雕的羅馬柱,外觀式樣屬於最典型的民國早期建築風格。大門口兩扇黑漆大門上還有着兩個黃澄澄地銅質獸銜門環。這種中西合璧式的建築如今已經非常少見了。
“八二年我來過一趟,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這房子啊!”老爺子的眼睛裡突然出現了兩點晶瑩的淚花。看他的樣子似乎和這房子應該是很有淵源的。不過老爺子說的話倒也的確沒錯,原本這房子前面還加蓋了一排房子,把原本開闊的街場變成了狹窄的里弄。如果說八二年的時候來這裡,是絕對看不到這幢樓的。
就在這時大門打開了,從門裡走出來兩個拆遷工人,他們手裡各自拿着一把起子,上手就準備拆卸那兩個門環。
“住手!”看到他們的動作,老爺子脫口而出喊了一聲。而那個小谷則第一時間上前將兩個拆遷工人拉開了。
季春看着這一幕有些愣神。而那兩個拆遷工人看到他立刻叫了起來:“老闆……這……這是銅的!”
他們是完全秉承季春的拆房要求的,所有能用的老舊房屋構建全部完整地拆下來拉回去。這東西都是能賣錢的。
聽到他們的話,那老頭冷哼了一聲:“那是黃銅鍍金的!”
季春被他這話說得更是傻眼了。這門環是黃銅鍍金的!怪不得這麼多年過去了依舊是那麼黃澄澄的呢!不過這老頭既然能夠這麼明確無誤地說出來,估計這地方很可能就是他住過的。
老爺子也沒管季春和那兩個工人,徑直就從大門處往裡走去,走過一個通道之後前面赫然是一個大院子。這院子的中央有一個池子,池子裡有一個高達四米多五米不到的太湖石假山。不過這假山的周圍搭建着一幢小房子,遮住了假山石的一大半。院子裡面也全是類似的這種棚子、小房,一口井在院子的一角,已經廢棄了,井圈上蓋着一塊生鏽的鐵板,這鐵板被焊死在一個鐵架子上,這個鐵
架子就圍在井圈的周圍。
在這院子的後邊還有一幢和前樓風格非常相近的兩層小樓。這兩幢樓的兩邊各有一排一層的平房。這些平房已經被推到了,連帶着這個院子的院牆也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工人們現在正在拆後樓,二樓有幾間房已經被拆掉了牆壁,站在院子裡就能看到房間裡的景象。不少工人正在拆卸那些又寬又厚通長的地板。
看到這個場景老爺子的臉上一臉的慍怒之色,他回頭瞪了季春一眼。就這一眼就把季春看得有些心虛,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刨人家祖墳被人發現了一樣。
不過老爺子並沒有發火,他努力地壓制住了心頭的怒火,朝着季春找了招手。季春立刻跑到他身前。
“老爺子,您……”季春謹小慎微地問了一句。
老爺子平靜地對他說道:“小夥子,能幫我個忙嗎?”
“老爺子您說吧!”季春想都沒想就回應道。
不過,老爺子並沒有直接說出他的要求,而是轉頭對那小谷伸了伸手。小谷立刻掏出一個支票本遞了過來。老爺子刷刷幾筆簽了一張支票,遞給了季春:“三天之內,不要拆這個房子。只要你能好好保證這房子完好無損,這張支票就是你的。”
季春擡頭看了一眼這張支票上那個數額,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二十萬!
整整二十萬,就買他三天不動這個房子!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季春想了想原本是伸手接這支票的手一下子改接爲推了。
他沉聲說道:“老爺子,這房子的確是很好的房子,拆了的確很可惜。我不要您這錢,我給您留一個星期時間。一個星期之後……我也只能動手拆了。”
老爺子擡頭看了他一眼,臉上莫測高深地笑了笑說道:“那我就謝謝你了。小谷,給他留一張我的名片。小夥子,以後有事……我可以答應你三個條件。”
說完之後,老爺子在小谷的護送下離開了。而季春這纔想起看一看這名片。
陸曾泰!
這張名片上只有這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但看到這個名字之後,季春心裡有一種賭錢贏了一注至尊的狂喜。他押寶押對了,這張名片和老爺子答應的那三個條件,可是比二十萬值錢多了。
季春像收藏一張百萬元的支票一樣將這名片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然後大聲吆喝起來:“都給我停下!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原地,不許動!所有人都給我撤出去!”
聽到季春的話,那些幹活的工人立刻停止了手頭的工作,按照要求把所有東西放在原地不動,然後一個個地撤出了這個院子。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馬路邊,看到這邊人的動靜,坐在駕駛位上的小谷轉頭對陸老爺子問道:“老爺子,要給大少打電話嗎?”
“不用了!我們回海州!把電話給我。”老爺子坐在後座接過小谷遞過來的手機後按了一個按鈕,前排和後排之間升起了一道玻璃。而這道玻璃升起來之後,坐在後排的老爺子打電話說什麼,小谷就一點都聽不到了。
陸老
爺子的這次邯江之行除了在工地上遇到他的季春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但他這次短暫地悄然回鄉,卻在邯江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三天後,江南省委書記羅中承接到了來自國務院辦公廳的電話,給他來電話的是第一副總理。羅書記接到這個電話之後,立刻給邯江市委書記丁勝輝打了個電話:“勝輝同志!剛剛接到田副總理的電話。邯江的舊城改造立刻暫停,國家文物局文保司和督查司將連同住建部等部門對邯江舊城改造中涉及到的破壞文物行爲進行專項調查。到時候,省裡相關部門也會配合部委來邯江檢查……”
掛了這個電話之後,羅中承想起前幾天好像在摘要裡看到過,有一份關於邯江舊城改造的報告的。不過他還沒看到這份報告呢。他立刻吩咐秘書把那份報告找了出來。
作爲省委書記,平時要管的事情很多,一般說來像這種報告他也頂多就是看一眼,籤批一下轉有關部門去處理。這麼一來等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再層層落實下去,有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但這次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觸動了那一尊大神,竟然在給他遞交了報告之後,又把這狀告到了副總理那裡。現在這件事情已經驚動了上邊,國家文物局和住建部等部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下來專項調查。這樣一來江南省已經是非常被動了。對於這樣的結果,羅中承也沒想到。現在他急於想要了解的是這件事情的實情,好想辦法爭取主動。
秘書將這份報告找了出來。按照文件、報告的輕重緩急送給羅中承看的報告一般都是由秘書分類的。而由於文物保護這種事情按照慣例屬於那種可以緩辦的事項。一般要等其他重要的和急辦的報告都讓羅中承看過了,纔會拿給他看的。
如此一來這份報告就一直壓在秘書手裡。
羅中承翻開這份報告之後,看了一會兒,臉色就有些凝重了。這份報告裡非常明確的闡述了邯江的舊城改造計劃中存在着整體規劃過分追求與現代化接軌,而罔顧文物保護歷史文化傳承等等問題。在這份報告中着重的列出了站前民國建築羣和陽春巷明清建築羣兩個地方。
如果這份報告裡說的情況屬實。可以說基本上不用調查就能夠確認邯江的舊城改造的確是存在着罔顧文物古建築的保護,片面強調經濟發展的情況。
“清寧橋這樣的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建築。僅僅保留一座橋,而把周邊的所有建築全部拆掉。這樣的文物保護無異於掩耳盜鈴。縱觀世界各國,這樣罔顧城市人文積澱而盲目的拆舊建新的事聞所未聞!”
這份報告對於邯江舊城改造的總體規劃所下的定義,在羅中承看來沒有將邯江市政府指爲民族和歷史罪人已經算是筆下留情了。
而當他看到報告後附的歷史建築保護名錄中的一條記錄時,羅中承的眼睛一下子定住了。在站前民國建築羣中,前泰平巷之中,按照地方誌的記載應該有一座非常重要的建築——陸公館!
看到這個推測和所羅列的理由之後,羅中承似乎看到了在海州寓居的那位老人正用一雙慍怒地眼睛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