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要是還活着,應該比你也小不了多少……”
就這樣一句話,幾乎一字一頓的語速,像是拉鋸一樣的聲音,像是那種抽了一萬年的煙一般沙啞的嗓音,就這麼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了這一句話。
聲音難聽到像是每說一個字,嗓子都能幹得溢出血來。
這樣乾澀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敲在了人的心上,端凝就那麼定定看着左嬋,聽着她緩慢而又艱難的聲音,眼中無法剋制的洶涌落下淚水。
溫言初也怔住了,這樣的聲音聽上去實在是太讓人心頭一酸,鼻子也跟着一酸,程柯只是皺着眉頭看着左嬋此刻的模樣。
紹華像是整個人都關掉了開關一樣,所有的動作也好言語也好還是表情也好,就那麼一瞬間定格了,在聽到左嬋聲音的一瞬間,就那麼定格了。
他並不知道,原來一個小孩子的出現,就能夠帶來這樣的效果,他以前只是爲了不想讓左嬋觸景傷情情況惡化,所以從來不讓她去任何有小朋友的場合,就怕她想到女兒,又難受得發病。
所以,紹華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小孩子的出現,就能夠這麼有用,就能夠讓像是靈魂早就已經不在了的左嬋,讓她發出聲音來。
只是左嬋此刻發出的聲音,實在是太過難聽的,她又那麼消瘦而憔悴,面無表情憔悴的一張臉,配上這樣的聲音,又這麼近距離地看着左嬋。
呈呈有些嚇到了!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都微微縮了縮,然後小嘴癟了癟,一頭扎進溫言初的懷裡頭,哇一聲就悶悶地哭了起來。
言初這才趕緊摟着兒子,輕輕拍着他的背小聲哄着,“乖乖乖,怎麼就哭了?不哭不哭啊,媽咪在……”
呈呈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小聲的噎了聲音,吐出一句英文來,“我好害怕……”
畢竟他是在美國出生的,在美國長到這麼大的,從骨子裡來說,他所認知的母語就是英文,雖然漢語也說得很好,法語也很地道,但是一般在害怕或者是某些極端情緒下,第一反應脫口而出的都是英文。
溫言初瞭解自己兒子,所以這麼一聽,就知道兒子是真害怕了。
只能夠輕輕拍着兒子的背,聽着他哭着,心都疼起來了,程柯心裡頭也難受,見不得兒子的眼淚,從言初懷裡接過了兒子,抱在懷裡就哄起來了。
“嗯,小男子漢怎麼能哭呢?你一難過小西就跟着難過,你一哭等會小西就跟着哭了……”
程柯這麼哄着,這話似乎起了作用,呈呈嗚咽了兩聲,就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自己用手背抹着小臉上的眼淚,但是沒再繼續哭了。
紹華愣住了好一會兒,直到終於反應了過來,這才趕緊幾乎是跌撞地從牀上撐起自己的身體來,因爲虛弱的緣故,紹華撐了兩下才坐了起來,他手指修長,甚至有些枯瘦,所以看上去骨節分明,就這麼朝着左嬋伸了過去,輕輕扯過她的手指,然後緊緊將她的手握住。
“小……小嬋,你……你再說一句好不好?你再說一句好不好?”紹華的眼睛通紅通紅的,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你要是喜歡孩子……我們可以再生,可以收養……只是,你好起來好不好?……你別不說話……”
紹華緊緊抓着她的手,想要她能夠再說出一句話都好,哪怕一句。
只是左嬋已經沒再說話了,但是目光沒有失焦,就這麼靜靜的,目光的焦點靜靜的落在紹華的臉上。
她沒再說話了,像是剛纔那句就只是大家的一個幻覺一個幻聽一樣。
如果可以,溫言初願意再讓呈呈去叫左嬋一句,去哄哄她,說不定她就會說話了,只是此時,兒子怕怕地摟着程柯的脖子,雖然沒再哭,但是腦袋用力埋在爸爸的肩窩裡。
現在肯定是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再願意去和左嬋說話了。
“小嬋,我是言初啊。”溫言初蹲在左嬋的面前,手搭在她的手臂上,這麼一搭上去,才感覺到左嬋衣服裡頭的手臂有多纖細。
“你還認得我麼?我是言初啊,溫言初啊。”溫言初的聲音裡已經有了些許哽咽。
其實之前無論別人怎麼說小嬋的情況如何,有多不好有多不好,她都只是覺得心疼,聽上去覺得難過,直到真真正正看到了左嬋這副模樣坐在自己面前了,才能感覺到,她經歷的是怎樣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
是怎樣撕心裂肺的絕望,才能夠將人摧殘成現在這個枯槁灰敗的樣子。
左嬋的目光依舊沒有失焦,就這麼將延伸挪到了溫言初的臉上,事實上,她現在這樣,目光中會有焦點的樣子,就已經足夠讓紹華感到驚訝感到震驚感到狂喜了。
她好長的時間,都是那樣空洞着一雙眼睛,像是無論是什麼畫面什麼聲音,都沒辦法讓她回神過來一點點,心理醫生說這是一種非常嚴重的自我封閉,因爲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創傷之後,就開始自我封閉,其實就是從心底裡拒絕接受自己不想接受的現實。
左嬋靜靜地看着溫言初,其實,如果是一般情況下,她是會流淚的,她其實是比溫言初比端凝淚點都低的人,從以前大學的時候開始,就她最愛哭了,看電影看到感人的會哭,看書看到感人的會哭,聽歌聽到動人時也哭。
但是,此刻卻是眼眶乾涸,一滴液體都流不出來。
似乎,女兒死的時候,她就已經將這一輩子所有的眼淚,全部都流完了……於是就再也沒有眼淚了。
溫言初的聲音,每一個音節就像是被拉得冗長緩慢,像是慢放的磁帶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撞進左嬋耳朵裡,雖然是這樣被拖慢了的音節,聽上去甚至都有些模糊了。
但比起以前,完全封閉,甚至聽不到也看不進任何東西的樣子,已經好很多了。
所以左嬋靜靜坐在那裡,靜靜地坐着,目光依舊落在溫言初的臉上。
終於,嘴脣輕輕動了動,似乎想要發出什麼音節來,可是卻一直都沒有任何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小嬋,你是說了什麼嗎?你大聲一點好嗎?”溫言初將耳朵湊近了幾分。
終於是聽到了左嬋那沙啞得不能再沙啞的聲音說道,“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