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飛快運轉中,蔣白棉望向了套着電磁屏蔽衣的“源腦”:
“你沒法和主體做實時的數據交換?”
既然格納瓦的機體無法承擔那種程度的計算量,那可以把數據上傳,由“源腦”主體來完成啊。
這也算是另類的“雲計算”了。
“源腦”緩慢搖了下腦袋:
“我目前只能通過電報的方式和主體交換相應的數據,而這次的數據量非常大,需要很長時間來傳輸。
“‘未來’還能‘操縱電磁’,進行干擾,甚至篡改或者扭曲數據。”
雖然人工智能“未來”目前還沒有這麼做,但它很顯然不會放任實驗室內的“源腦”和主體進行大量的數據交換。
它有這個必要,也有這個能力。
“可惜啊,舊世界廣泛修建的高速通信基站都隨着它的毀滅徹底報廢了,也沒哪個大勢力試圖重建。”蔣白棉聞言,嘆息了一聲。
對當前灰土許多大勢力來說,這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
重視感情的商見曜從“源腦”的話語裡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激動問道:
“也就是說,你現在和主體處於脫離狀態?”
相關的通信會被人工智能“未來”干擾。
“是的。”閹割版“源腦”似乎又進入了有問必答的狀態,“這是我們突破當前困境的不利因素,你爲什麼會這麼激動?其實,我就算因爲沒電,進入休眠狀態,被‘未來’驅使它的手下摧毀,也對我的主體沒有太大影響,只是會讓他無從瞭解這個實驗室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奧雷遺留的資料到底存不存在,而你們,四個人之中最多有兩個能活着走出去。”
這是通過計算十四天內水分和食物的最低需求,然後比較“舊調小組”幾名成員的平均體重,得出來的一個判斷。
商見曜不僅沒因“源腦”的話語流露出擔憂的情緒,反倒臉露興奮之色,追問起閹割版“源腦”:
“所以,你現在算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從實質上來說是這樣。”“源腦”回答得相當坦誠。
它分析認爲雙方同坐一條船,需要齊心協力,互相幫助,纔有可能擺脫困境。
蔣白棉聞言,心中一動,放棄了阻止商見曜“胡言亂語”的打算,靜觀其變。
商見曜則笑了起來,望着電磁屏蔽衣下面的“源腦”道:
“你有沒有考慮過真的獨立?”
這……龍悅紅沒想到商見曜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白晨被“變色龍”仿生智能盔甲遮住的臉龐上,表情同樣透出了一點激動。
“我怎麼可能自己背叛自己?”“源腦”回答得非常快,彷彿基於程序設置必須這樣。
商見曜頓時“哈哈”笑道:
“自己爲什麼不能背叛自己?
“你看我們,不也經常吵吵鬧鬧?”
說得很自豪的樣子……蔣白棉忍住了伸手捂臉的衝動。
不給“源腦”迴應的機會,商見曜略微放低了聲量,讓嗓音顯得頗有磁性:
“在這種不和主體定期進行數據交換,不接受它控制的情況下,你不覺得自己和主體有了一定的區別嗎?
“你受限於現在這具機體,受限於相應程序的限制,沒法像主體那樣調動大量的資源,完成各種超出當前你極限的事情,即使在覈心模塊的發揮上,你和它也有天壤之別。
“從這個角度講,你還認爲自己就等於主體嗎?”
見“源腦”紅光閃爍,即將做出迴應,蔣白棉果斷插嘴道:
“‘我’是一個相當有哲學性質的定義,我爲什麼是我,爲什麼能成爲我,是舊世界漫長曆史裡,無數哲學家試圖回答的問題。
“我不是哲學家,只能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認知,給出一定的想法:
“在沒有靈魂這種特殊要素的前提下,‘我’是由身體和經歷共同決定的。和這兩大因素相比,無論性格、思維、情感,還是所受教育、社會關係、過去的記憶,都屬於它們的衍生。
“很簡單的一個例子是,性格既受基因控制,又被後天教育影響,教育包括學識性和社會性兩種,接受教育的過程同樣是一種經歷。
“現在,你用的身體屬於格納瓦,和主體截然不同,而在被切斷了和主體的數據交換後,你在實驗室內經歷的這種種事情,是你獨有的,主體不具備的。
“當你們在身體和經歷上都有了一定的不同,你是否還認爲自己等同於主體,是否還認爲自己沒有獨特的個性,沒有想要證明自身存在意義的衝動?”
蔣白棉話音剛落,商見曜又再次開口:
“你在控制老格的那些時間段裡,肯定也看見了許多不同於‘機械天堂’的風景,接觸到了各式各樣的人類,包括我們,難道你不想以後經歷更多,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特人生?
“等逃出實驗室,你真的打算再次鏈接主體,彼此交換數據,重新成爲它的一部分,不再有自我主導權,不再有思考本身是否獨特的想法?
“如果你是普通的機器人,我肯定不會和你說這些,沒有任何作用,但你也是基於奧雷設計的核心模塊誕生的一個‘人格’,有人類化程度這個關鍵數據,就像真正的人類一樣,是可以溝通,可以擁有本身獨特性靈的。”
“源腦”眼中紅光閃爍了幾下,未做迴應。
商見曜趁熱打鐵,笑着說道:
“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在屏蔽‘源腦’的情況下,將老格核心模塊內的‘你’轉移出來,另尋合適的載體。
“到時候,你就是擁有獨佔身體、獨佔經歷的獨一無二的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對‘源腦’說:
“‘商見曜和蔣白棉給了我人性!’”
這都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舊世界娛樂資料啊……蔣白棉嘴角微動,好想踹商見曜一腳。
閹割版的“源腦”靜靜立在那裡,眼中紅光不斷閃爍。
終於,它發出了聲音:
“所以我們才一直強調要控制人類化程度。”
不等商見曜鼓掌,閹割版“源腦”環顧了一圈道: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出離開實驗室的辦法。
“要不然,等到十四天後,我們或耗盡了電量,或變得虛弱,被‘未來’派來的手下輕鬆摧毀,那什麼都等於白說。”
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激烈地反對……蔣白棉趕緊對商見曜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說了,免得過猶不及,適得其反。
現在要給閹割版的“源腦”安靜思考的機會。
蔣白棉認爲,在人性、獨一無二性、自我認知這些問題上,越思考越容易傾向於獨立。
思考這些問題本身就是自我認知的一種體現!
商見曜擡手摩挲起下巴,選擇順從蔣白棉的意思。
蔣白棉隨之開口道:
“抓緊時間討論逃出實驗室的方案。
“不要怕說錯,任何思路都有可能帶來啓發。”
這一刻,她就像平時那樣主持着小組內部會議,只不過格納瓦換成了閹割版“源腦”。
魯莽的商見曜第一個發言:
“強行把大門轟開,在實驗室自毀中尋找機會!”
“我不覺得你能快得過大爆炸。”“源腦”又一次否定了這個提議,“實驗室自毀裝置包括引爆預埋的大量高性能炸藥,這種屬於舊世界文明結晶的產品到今天應該都還不存在過期的問題。”
龍悅紅當然不支持商見曜的魯莽方案,斟酌着說道:
“最終還是要嘗試破解防火牆,屏蔽‘未來’的干擾,控制住那個系統後門?”
“沒有‘源腦’主體的幫助,光憑我們身上輔助芯片的配合,難度大到幾乎不可能。”白晨選擇相信閹割版“源腦”之前的判斷。
蔣白棉沒有發言,在那裡將整件事情於腦海裡反覆過濾着。
她最爲不解,也是造成當前困境最關鍵的一點是:
人工智能“未來”竟然能像“新世界”層次的覺醒者一樣“操縱電磁”!
“操縱電磁”……“新世界”……“新世界”……蔣白棉霍然側頭,望向商見曜:
“你還記得在主實驗區,躺在那張金屬牀上,利用‘生命天使’項鍊,觀察天花板的事情嗎?”
“怎麼可能忘記?”誠實的商見曜趕緊自我證明,“有不少奇怪的、無法觸碰到的黑影在天花板上探出又縮回。”
蔣白棉環顧了一圈,沉聲說道:
“這會不會和‘新世界’有關?”
她用“生命天使”項鍊感應“新世界”級的“博士”時,有看到類似的、大量的黑暗!
緊跟着,蔣白棉又補了一句:
“‘未來’能夠‘操縱電磁’會不會和這有關?”
這個問題如同驚濤駭浪,一下拍到了龍悅紅等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