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三。”
蔣白棉預想過那名“高等無心者”會給出的各種“提示”,但怎麼都沒料到會是三個數字。
這是什麼意思?這代表了什麼?“蜃龍教”內部的暗號?一連串的疑問閃現在了蔣白棉的腦海中。
而這個時候,說出這三個數字的“高等無心者”似乎終於卸下了心頭壓着的沉重巨石,渾濁的眼眸內隱約浮現出了澄澈的深棕。
這深棕轉眼之間就被渾濁吞沒,如同終於放棄了掙扎的溺水者。
“荷……”那名“高等無心者”喉嚨裡發出了野獸威脅人類的聲音。
這讓人很難相信他在幾秒鐘前還能說出人類的話語。
一旦放下了執念,他就和正常的“高等無心者”沒有區別了。
蔣白棉見狀,右手一擡,就要將鏡子翻轉過來,照向目標。
她可不會任由這麼危險的存在不受限制地發揮能力。
同樣的,南柯觀觀主周玥也有了類似的反應。
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眼前出現了一道身影。
商見曜高高大大的身影。
他走到了那名“高等無心者”面前,平靜鎮定地和他對視起來。
那名“高等無心者”喉嚨裡的荷荷聲逐漸變低,高度緊繃蓄勢待發的身體也放鬆了不少。
“你還當自己是人類嗎?”商見曜開口問道。
他背對着周玥,側面朝向蔣白棉,臉上的表情被“高等無心者”帶來的陰影籠罩着,不夠分明,但嗓音的低沉,在場的兩位女士都聽得出來。
那名“高等無心者”略微佝僂着身體,渾濁的眼睛內盡是血絲。
他沒有迴應商見曜,也沒有離開,呆立在了原地,之前製造的幻境都已消失無蹤。
周玥心頭一動,上前兩步,和商見曜並肩而立。
她望向那名“高等無心者”,嗓音柔和地問道:
“你是範保護者?”
頭髮灰白的老者用屬於野獸的目光看着她,沒有表情的變化,也沒有開口。
“我就當是吧。”周玥嘆了口氣,“你失蹤之後,你夫人一直找不到你,擔憂焦慮過度,生了重病,沒能治好……你的孩子你的孫女始終沒有放棄,流浪在灰土,尋找每一個你可能會去的地方……教派給每一處道觀都下達了命令,務必注意你的蹤跡……”
那名“高等無心者”靜靜聽着,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但他喉嚨裡的荷荷聲已完全消失了。
等到周玥說完,他忽然發出一道嗚咽的聲音,轉過身體,野猿般奔出了南柯觀。
因爲他的危險性,蔣白棉沒有阻止。
“呼,他想傳達的情報竟然是‘五’‘零’‘三’這幾個數字……”蔣白棉一邊注意着門口,沒隨意移動,免得受到幻境影響,一邊自言自語起來,“這代表,代表……”
她遲疑中,一下有了靈感:
“這是‘心靈走廊’內代表江筱月心靈世界的門牌號?”
“可能。”周玥微微點頭道,“‘心靈走廊’內每一扇門都有不同的編號,也不知道怎麼來的。”
“電,身份證號?”商見曜似乎本來想說電子卡編號,但強行改成了舊世界的類似事物。
“沒那麼長。”周玥否定了這個猜測。
蔣白棉“嗯”了一聲:
“所以,那名‘高等無心者’是提醒你們教派的其他‘迷夢保護者’避開‘心靈走廊’503房間?”
或者集中人手,在執歲庇佑下,做一次徹底的清理。
“也許。”周玥不是太瞭解這方面的事情,只能用模棱兩可的詞語回答。
他們探討“五”“零”“三”這幾個數字時,南柯觀外突然傳來一聲野獸的吼叫:
“嗚!”
這聲音淒厲而嘶啞。
三人對視了一眼,各自拿着一面鏡子,邊到處亂照,邊走向了門口。
剛穿過天井,來到街上,他們就看見對面的樓頂站着剛纔那名“高等無心者”。
數不清的點點星辰閃爍間,他用力地往前躍了出來。
他的身影急速下墜,他灰白的長髮亂舞了起來。
啪!
這名“高等無心者”落到了街上,摔成了破爛的麻袋。
鮮紅刺眼的血液從他的身下飛快流淌開來,如同在製造一片水窪。
這樣的畫面定格在了商見曜、蔣白棉和周玥的眼中。
——他們趕到的時候,目標已沒有了聲息,不再存在活着的痕跡。
這一刻,蔣白棉既驚悚地想起江筱月跳樓自殺的那一幕,又難以剋制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周玥凝視了一陣,於無聲感嘆中,半仰身體,微微張開了雙臂。
然後,她用一種空靈莊嚴的口吻說道:
“新世界在迷夢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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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能取悅神靈。”
做完簡短的祈禱和祝福,周玥看見錢白小隊那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走到了屍體旁,靜靜注視了幾秒。
接着,他脫掉深藍色的短款羽絨服,動作柔和地蹲了下去,將衣物蓋在了死者的臉上,蓋住了那雙失去焦距瞪着天空的渾濁眼睛。
呼……蔣白棉再次嘆了口氣。
…………
南柯觀內。
蔣白棉和商見曜合力,將那名“高等無心者”的屍體搬了進來,並遵照“蜃龍教”的教義,用一張白毛巾代替那件短款羽絨服,蓋住了死者的臉龐。
這意思是從此不再墜入迷夢。
蔣白棉、商見曜、周玥相繼盤腿坐下,守着這具屍體,等待天明。
無言的沉默維持了好一陣,蔣白棉閒聊般打破了這種氛圍:
“周觀主,你覺得他是帶着最後一點理智,跳樓結束作爲‘無心者’的人生,還是被江筱月的心靈世界影響,重複了跳樓的行爲?”
周玥注視着那具蓋着白毛巾的屍體,沒什麼笑意地動了動嘴角:
“我希望是前面那個原因。
“這樣他就是以人類的身份脫離幻夢的。”
蔣白棉默然了好一會兒,轉而問道:
“周觀主,你是怎麼加入‘蜃龍教’的?”
周玥收回了目光,笑了笑道:
“我是被‘蜃龍教’收養的孤兒,從小就在教內長大,沒有加入不加入的說法。”
“難怪你這麼遵循‘蜃龍教’的教義,都將它融入日常的言行舉止裡了。”蔣白棉聞言,微微點頭。
她身旁盤腿而坐的商見曜依舊在注視着那具屍體,眸光沉靜,不知在想些什麼。
周玥自嘲般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不是的,以前我不是這樣的。”
“嗯?”蔣白棉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周玥微微擡起了腦袋,不知是在望着南柯觀的橫樑,還是虛空裡的執歲:
“我曾經有個很好的朋友,她也是教派收養的孤兒,我們住在同一個房間住了好多年。
“我們約定,誰要是成了‘引夢人’,甚至‘夢境羽士’,就把對方申請到自己所在的道觀,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後來,有一天……”
說到這裡,周玥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有點放空:
“她得了‘無心病’。”
蔣白棉張了張嘴,卻找不出合適的話語。
周玥轉而又道:
“我成年後,喜歡上了一位同門,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長得又高,人又靦腆,看到我們幾個女孩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太多的話。
“他還很善良,有一次,跟着教派其他人去一個遭了洪水的荒野流浪者聚居點,救濟那裡的災民,尋找適合帶回來培養的孩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周玥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彷彿回到了當初。
“後來,後來……”她的表情漸漸茫然,“他們告訴我,那個聚居點爆發了瘟疫,他沒能回來。”
默然了幾秒,周玥望向蔣白棉,露出了慣常的笑容:
“處處幻夢,何必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