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迪克撥通了電話,那邊卻無人接聽。
“可能開會時靜音了……”歐迪克邊跑邊給出了自己的猜測。
蔣白棉和商見曜都沒有說話,狂奔着跟在後面。
…………
城主府,貴族議事廳。
一張長桌擺在中央,上首是衣物華貴的城主許立言,兩側各坐了三個人。
這就是位於野草城頂端的七位大貴族、議事會議員,只不過自許爾德以來,權力的重心在往市政廳、城防軍轉移,而掌控這兩個部門,又有“最初城”某方勢力支持的城主逐漸架空了貴族議事會。
但遇到當前這種危急情況,哪怕許爾德再世,也不敢忽略另外六位大貴族的意見。
他們手上可是有私兵,有莊園,有人口,有各種資源儲備的,如果趁亂而起,收攏荒野流浪者們,那足以讓野草城變天。
此時,議事廳內,每位大貴族的身後都只有兩名護衛,就連城主許立言,也是這樣。
這是議事會成立以後,經過一次次摩擦,一次次泄密,一次次政變,一次次流血事件,逐漸“養成”的規矩:
凡進入議事廳,最多隻能帶兩名保鏢。
同樣的,大貴族和保鏢們可以攜帶武器,卻不能暴露在外。
野草城對武器的那條管制規定,正是發源於議事會。
——當時那會,不讓各個武裝團體的首領們帶衛隊帶武器吧,他們肯定怕遭遇襲擊,擔心城主忽然摔下杯子,衝進來幾十上百個槍手,一陣掃射,如果讓他們帶吧,他們心頭有了底氣,又都是經歷亂世,槍口喋血的人物,一言不合說不定就當場爆發一場小型戰鬥,把其他人捲入進去。
所以,只能讓他們把衛隊放在外面,僅帶一定數量的保鏢入內議事,同時,武器得藏好,不能被人看見,也就是得放在不方便自身取用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們如果想拔槍打爆政敵的腦袋,就會有一個緩衝的餘地,讓中立者有機會阻止,讓他本人能夠冷靜,另外,他們也會擔心自己槍支的位置是不是放得不夠好,萬一比對方拔得慢了幾秒,甚至十幾秒,那樂子就大了,還不如平和一點,只吵架不動槍。
作爲配套,類似的聚會有嚴格的檢查爆炸物環節,免得誰犧牲一個幸福全家。
此時,許立言左邊是罩着長袍的機械僧侶淨念,右邊是他的助手劉叔,剛好一武一文。
當然,也不是說劉叔就沒有戰鬥力。
他年輕的時候,手持雙槍,不知打死過多少想要攻破野草城的敵人和鬧流血政變的傢伙。
只不過,他現在年紀大了,火氣小了,又發現自己在處理政事上有更大的天賦,於是口頭禪變成了“大家要以和爲貴”。
許立言環顧了一圈,沒用官方化、正式化的語言,而是微笑說道:
“各位叔叔伯伯,你們應該也看到了外面是什麼樣子。”
見他姿態擺得很低,趙府之主趙正奇摸了摸下巴處的鬍鬚道:
“城主,有什麼話儘管說,這是大家的野草城,還有不願意出力的?”
趙正奇年過五十,鬍鬚已略有點花白,在普遍偏瘦的灰土,他胖得讓人印象深刻。
他身後的保鏢一個是自家養的死士,一個是他三十出頭的大兒子,主要是帶來熟悉貴族議事會的風格和流程。
大家的野草城……許立言暗自冷笑了一聲,表面誠懇地說道:
“現在死傷衆多,人手很緊張,荒野流浪者們隨時可能攻破市政大樓防線,衝入北街,還望各位叔叔伯伯把各自府邸內的私軍派出來,拼成一支隊伍,打一個反衝鋒,爭取在那些荒野流浪者們真正組織起來前,把他們打散,趕出城去。”
趙正奇看了眼自己的兒女親家默裡奇,讓他先開口。
默裡奇家族是紅河人種,但幾代通婚下來,他也有了明顯的灰土人特點,五官較爲柔和,毛孔不是那麼粗大。
他黃髮藍眼,法令紋較重,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彷彿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大事:
“城主,派私軍沒問題,野草城是大家的,我們還能坐視不理?
“只要給我們留下保護府邸的人手,其他都可以聽從你調配。
“只不過,我們的人不是正規軍,是按保護府邸保護莊園訓練的,讓他們打反衝鋒不僅強人所難,而且未必有好的效果。
“不如這樣,讓我們的人替換城防軍和你的衛隊,守北橋和市政大樓,讓換下來的這些正規軍做反衝鋒?”
因爲許立言說的是灰土語,所以默裡奇用的是同樣的語言,而且,字正腔圓,用詞嫺熟,一看就下了不小的苦功。
默裡奇話音剛落,趙正奇和別的貴族議員立刻附和,表示就是這個道理。
許立言額角青筋一跳,抓着椅子兩側的手不自覺緊了點。
接收到劉叔“以和爲貴”的眼神後,他擠出笑容道:
“我能理解各位叔叔伯伯的顧慮,我也打算從城防軍和衛隊裡挑一批沒受傷的人員出來,單獨組隊,做反衝鋒,只是這人數未必足夠,到時候還得從你們的私軍裡選一些。”
彼此看了一眼後,趙正奇率先點頭:
“行,就這麼辦。”
其他貴族議員也沒再糾纏這個問題。
這是因爲他們在東街、西街、南街都有自身的利益,不是某些倉庫的實際主人,就是酒店老闆、糧鋪所有者、夜總會大股東,都迫切地希望儘快解決那些荒野流浪者,讓自家財產受損不那麼嚴重。
將這條決定傳達出去,讓它正式生效,開始推進後,許立言轉入第二個議題:
“各位叔叔伯伯,騷亂應該很快就能平息,我們得商量下怎麼善後的問題。
“北街之外,不知多少平民被殺,被搶,接下來的冬天會非常難熬,我願意帶頭,捐一部分糧食出來,救濟他們,讓他們能撐到情況好轉,嗯,醫療物資也要捐一些,受傷的人肯定很多,也未必有錢支付。”
許立言話音剛落,趙正奇就撥浪鼓式搖頭道:
“我們也沒有餘糧啊。
“再說,也就短短一上午的工夫,城內能損失多少糧食?他們節儉點,過個冬天還是不成問題的。”
開什麼玩笑,這又不是自家“財產”,爲什麼要去救濟他們?
“是啊。”默裡奇附和道,“死一些平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的奴隸已經足夠。”
“就是,敢鬧事都趕出去做荒野流浪者。”另一名貴族議員章聞新跟着發表了意見,“等到局勢平穩下來,只要我們這邊有糧食售賣,有的是人來野草城生活,補上人力缺口。”
聽着他們反對的話語,許立言擡手揉了下額角,只覺腦袋嗡嗡作響。
他勉強保持着儀態,剖析起厲害:
“要考慮到士兵們的家眷都生活在北街之外,如果他們倒戈,那我們只能逃去最初城。”
趙正奇呵呵笑道:
“城主,不用擔心,我們私軍的家眷都在莊園內。”
可城防軍不是……許立言只覺額頭青筋跳得愈發厲害。
另外幾名貴族議員不同的反對聲裡,他不僅腦海嗡嗡作響,耳畔也彷彿有個虛幻的聲音在吶喊:
“炸死他們!
“炸死他們!”
許立言的眼神逐漸有些恍惚,一手撐頭,一手探入衣兜,拿出了一個小巧的黑色遙控器。
“炸死他們!
“炸死他們!”
魔鬼的嘶吼不斷在他的耳畔迴響,讓他的呼吸逐漸變重。
就在這個時候,貴族議事廳的大門被打開了。
一名守衛往裡面喊道:
“城主,歐迪克先生有緊急事情要見你!”
門口的蔣白棉視力極好,一眼望去,就發現許立言的眼神不對。
那是茫然的,也是瘋狂的。
“快!”她一邊提醒歐迪克,一邊當機立斷拔出手槍,往貴族議事廳那張長桌上方的水晶吊燈開了一槍。
商見曜則拔槍轉身,幫蔣白棉守住後背。
砰和嘩啦的聲音同時響起,大量的玻璃碎片落了下來。
在場的貴族議員們,除了許立言,年紀都不算小,也經歷過一些戰爭和騷亂,對於槍聲那是非常敏感,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應。
說話慢條斯理的默裡奇直接下滑身體,躲到了桌底,肥肥胖胖的趙正奇貓着腰,敏捷地躥離了座位,拉着大兒子,往角落裡衝……
他們的保鏢紛紛拔出了槍支,各找位置,往門口瞄準。
這一聲槍響也驚到了上首的許立言,讓他從魔鬼的嘶吼裡清醒了少許,動作隨之停頓了下來。
但這少許清醒很快又被淹沒了,許立言眼睛發紅地掃了一圈,就要按動手裡的遙控器。
這時,他的眼皮突然變重,整個人瞬間失去意識,往後靠在了椅背上,彷彿陷入了沉眠。
歐迪克抓住蔣白棉製造的短暫空隙,一個前撲接一個翻滾,已是將自己與許立言的距離拉近到了足以使用“強制入眠”的程度!
然後,他看見了又黑又粗的槍管。
這是從機械僧侶淨念手裡“伸”出來的。
“城主被‘神父’催眠了,要和這裡的人同歸於盡!”歐迪克趕緊喊出自身的猜測。
這句話讓房內保鏢和房外守衛們的反擊戛然而止,和蔣白棉、商見曜對峙了起來。
機械僧侶淨念一邊繼續瞄準歐迪克,一邊伸出金屬手臂,強行扯開了許立言的外衣。
這位城主身上的狀況頓時顯露了出來。
他在腰間綁了好幾圈炸藥,都是來自“橘子”公司的高性能產品。
這一旦爆炸,不僅貴族議事廳內的人無法倖免,就連隔壁和隔壁的隔壁,也會被摧毀。
現場唯一可能倖存的或許只有機械僧侶淨念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