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琳看到這一幕不由一怔,尹天豪是誰?
在國人的眼中,他是百戰兵王,不滅的英雄,雖現已垂垂老矣,但他的事蹟早已被列入教科書籍。
年輕時的尹天豪,是一個豪放不羈,什麼都不放在眼中的年輕人,任歲月流逝,他的性子也算是磨了出來,但卻依舊是不買任何人的賬。
尹琳記得,有一次在學校裡,有幾個富豪和官二代調戲自己,尹天豪親自帶了一百多名特戰兵直將這學校重重包圍,最後還是爺爺曾經的班長做調解,將那些高官以及富豪全部逐出京都這才罷休。
就這樣一個國人眼中的英雄,這樣一個誰都不放在眼中的人,此時,竟會給一名只有二十出頭的男人下跪。
這是何等的恥辱。
“爺爺……”
尹琳此時更是氣的直跺腳,可她剛說完這句話,卻見尹天豪伸手就朝她擺了擺。
“尹老,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葉誠一把將尹天豪扶了起來,而後在其面前,低聲說道。
此話一處,尹天豪的臉色一下就陰霾了起來:“小三子,你怎麼回事?我是你大哥啊,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來,我們兄弟好好嘮嘮,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說話間,尹天豪順手就將葉誠拉到了病牀之上。
“沈爺爺,我爺爺是……”
沈古稀無奈的朝着尹霖搖了搖頭,道:“怕是,後遺症吧?”
尹天豪是個什麼樣的人,身爲其主治醫師的沈古稀又怎麼會不知道,雖說這幾年尹天豪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其神志至少還是清醒的,可如今,他竟摸不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
他思慮良久,這一件事,可能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後遺症,他的身子的確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但腦子……怕是被這一次……
不過,這樣也好,尹天豪的執念就是葉三,如今,他錯把葉誠當成了葉三,或許以後,這個執念也會隨之飄散吧。
“尹老,十分抱歉,您真的是認錯人了,我不是葉三,我叫葉誠。”葉誠睜着雙眸,看着眼前這位雙眼已瞎的老人。
實則,在葉誠進門的那一瞬間,回憶幾乎一下涌入心頭。
他記得,當年他帶着尹天豪和其餘幾人離開了張家村,之後又輾轉在那附近的幾個山頭中和那些小鬼子打着游擊戰,可沒過多久他們就暴露了,鬼子的裝備精良,他們幾人壓根就抵不過,所以,葉誠當年下令讓尹天豪帶着兄弟們往後撤,而葉誠,則留下駐守,爲他們的撤退而拖時間。
尹天豪極力反對,誓死要跟着葉誠一同抵擋,卻被葉誠打暈。
那是葉誠和尹天豪的最後一次離別,卻沒想到,幾十年之後再見尹天豪,他竟已是一位百歲老人,而自己,卻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
“小三子,你可別給我開玩笑,你的聲音,你的樣貌,我還會認錯?你是不是還在怪大哥當年丟下你?大哥這幾十年來,一閉上眼睛,就都是你的樣子,大哥後悔,大哥是真的後悔啊。”
尹天豪那一雙緊閉着的雙眸中又開始滲出了淚水。
葉誠緩緩地搖了搖頭,對着眼前的老者說道:“我爺爺說過,我和他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尹老,我才只有二十三歲。”
經葉誠這麼一提醒,尹天豪頓時醒悟,他愣了愣,而後那一雙手又繼續摸上了葉誠的臉頰,隨後點頭說道:“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太心急了,我竟然蠢到連九十歲和二十多歲都摸不出來,等等,你……你說什麼?你是……你是小三的孫子?”
葉誠緩緩地點了點頭,而後說道:“其實,這一次回來,我也是受了爺爺之託,來擺放他的昔日老友,卻沒想到陰差陽錯,竟被沈院長帶來見了您,尹老,我爺爺很好,他讓我帶一句話給您。”
尹天豪一個激動,直接就抓着葉誠的那一雙冰冷的手,着急問道:“什麼話?”
聽到葉三還活着的消息,尹天豪那一雙緊閉着的眼眶中竟滿是淚水,這一句話他等了幾十年,盼了幾十年,沒有人相信他,可是此刻,他卻等來了。
“我爺爺說,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尹大哥,也永遠不會忘記你們在一起的崢嶸歲月,總有一天,還會再相見。”葉誠握着尹天豪的手輕輕地攥緊。
他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儘管他表面裝的再冷漠,但那也不過就是一層不想讓人接近的防火牆而已,活了上千年,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摯友又何止一人,能讓他回憶的過去,又何止一段,每經歷一次,他都生怕這段回憶會被自己遺忘,卻又想要去遺忘,不爲別的,看着那些自己曾在乎的人在某一個時間點永遠消失,這是痛苦的。
而葉誠,顯然還沒有習慣這一份痛苦。
或許,他永遠都不會習慣。
“小三子……”尹天豪緊閉着雙眼,可那眼淚,卻如泉眼般不斷涌出,此時的他,更像是一個老小孩,半抱着葉誠的身子,久久不能放開。
“葉老弟,那,尹老的身子沒有問題麼?剛剛那個桑西說,你的身上……”沈古稀此時更是不合時宜的走到了葉誠和尹天豪的身旁,擔憂的看了尹天豪一眼,低聲問道。
不說這尹天豪是什麼身份,將心比心,他擔任尹天豪的主治醫生也有三十多年了,在這三十多年的歲月積累中,他們更像是同一個戰壕中的戰友,每一次尹天豪發病,沈古稀就像是在打一場沒有把握的仗一樣,但當這一場勝仗打完,兩人總會揚起勝利的微笑。
所以,他自然也是不希望自己的這位老戰友有事的。
但更讓他費解的是,葉誠居然懂得解蠱,要知道,這種東西,大多都是苗族祖傳,非苗族人,是不可能會懂得這些東西的,除非,他是苗族人。
葉誠輕輕地拍打着尹天豪的肩膀,隨即笑着站起,對着沈古稀以及尹琳還有正靠在牀邊的尹天豪說道:“當然是假的,一個人的身上怎麼可能會齊聚上百種毒素,就算有,怕也是一個死人了吧。”
“那……小葉子,你給爺爺說說,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尹天豪也饒有所思的問道。
葉誠笑了笑,順手就將手上的一根紅色毫針拿了出來,直對三人說道:“我剛剛替尹老把脈的時候發現尹老體內的鬱結已形成了鬱氣,不光堵塞了尹老的血脈,這幾道鬱氣更是在您五臟六腑上下流竄。
所以在您不經意間,我封住了您的脈門,一併杜絕將這些氣趕到了您的胸腔中,這時,恰巧桑西進來,替您種下蠱毒,而他的那一層蠱毒,絕大多數,被我這銀針封在了您的喉管中。
所以那一部分的蠱就這麼從您喉管中吐了出來,這一切,不過就是一個陰差陽錯而已。”葉誠笑着解釋道。
“那,那你的血……”沈古稀饒是震驚的問道。
他顯然不相信,這竟會有這麼巧合,但,他似乎找不到任何說法,去反駁這個解釋。
“蠱毒蠱毒,說的是蟲毒,蟲,活物也,聚天地之氣,造化萬物,其相生相剋,聚陰怕陽,二蟲相撞,養於器皿,時至熟,造蠱,其毒可操靈媒,寄生宿體,然,否爲毒也,只以毒,既能解,沈老,只要是毒,都能解,只在乎這解毒的方式而已。”
說到這裡,葉誠頓了頓,繼續說道:“從當時尹老的面色來看,這蠱似是幼蟲,如果是成蟲,恐怕尹老的臉色既黑如咖,雙眼微凹,可這些症狀都沒有體現在尹老的身上,只是,在尹老中蠱之後,他的眼皮以及皮下組織都在滲透着汗液,想來,桑西製作的這蠱,用的幾乎都是寄居在陰冷潮溼環境中的幼蟲,而我,因年幼身弱,爺爺常年用強身健體的藥浴來爲我沐浴,而我又常年日曬,所以,我的血,自然也就能夠解開這種毒。”
經過葉誠這麼一解釋,沈古稀和尹天豪都紛紛點了點頭。
而尹琳更是似懂非懂的白了葉誠一眼:“那你不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麼?”
葉誠冷冷的一笑:“就算是瞎貓,也得有這個運氣碰上死耗子不是?”
“那桑西的蠱……”沈古稀若有似無的看了葉誠一眼,疑惑的問道。
“那哪是蠱,不過是我給他吃了一顆黑血丸罷了,沒想到他還真以爲自己中了蠱毒。”葉誠笑着說道。
當着沈古稀以及這些人的面,葉誠早已想好了這一套說辭,幼年體弱……
這個藉口他說出來可能連他自己都想笑。
這幾千年來,他是多麼渴望生病,可體質不允許啊。
記得當年避世時,他也曾在山中住了幾百年,在那幾百年中,他潛心研製過數百種毒藥,也曾親身嘗試過那些毒藥,也在那些日子中,他的身子似乎也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讓他有些絕望,他研製毒藥是救人的,也因這些毒藥不能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他親身嘗試了,卻發現……
他的體質,居然變得越來越好了。
只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就因當年自己的無心之舉,竟還救了尹天豪。
或許,這正是冥冥中註定的吧。
“好,好,好啊……小三子能有你這樣的孫子,是他的服氣,小葉子,你告訴尹爺爺,你爺爺現在在哪裡?我現在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他了。”尹天豪激動的拉着葉誠的手,大聲說道。
他倒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能夠治好一個已經瞎了三十年的人,而這個人還是一個百歲老人。
葉誠自信的笑了笑,擡手輕掀了一下尹天豪的眼皮,輕聲說道:“沈院長,能不能麻煩您,替我準備幾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