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渾身痠痛, 可是我還是甜蜜而興奮的。
因爲九哥,因爲對我越來越好的九哥。那日清晨起來,九哥就更加將我捧在手心裡了, 說話也是輕輕地, 輕輕地, 全不似平日那個凜冽清傲的驃騎將軍。他想早些去求了藥然後回京請旨娶我, 可是又怕行程太快我受不了, 所以一路走來雖然對我呵護倍加,卻再也不曾有過親密動作。
我想我和九哥會不會是一個王子與公主的故事,到了這裡也就圓滿了?
“籲——”九哥在身後輕籲一聲, 同時環繞我的上臂也是一緊。
身下的馬帥停了下來。我從自己甜甜的迷糊中清醒,轉頭看九哥, “九哥?”
“恩。”九哥看了我一眼, 繼而眼睛又看向前面的樹林。
走了兩天一夜, 終於走出了沙漠。我也看向前面的樹林,鬱鬱蔥蔥的樹木, 一排排由疏到密。雖然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可是九哥突然停下,我便知道定然有因了。
九哥將手中的繮繩一甩,驚得旁邊我原來騎得黑馬朝樹林撒風般跑去。那黑馬跑着跑着,待到快要進入樹木中時猛然停下, 接着擡蹄驚鳴就要撤回來。可是那馬還是反應慢了, 還未調頭就被樹上的大網罩了個結實。
我吃了一驚, 正要轉頭問九哥怎麼辦, 就又看見前面樹上林裡衝出一羣人, 各個西厥武士打扮,手舉大刀朝我們奔來。
“九哥, 怎麼辦?”我心裡急成一團,難道說那日在西厥我們沒有甩開西厥王的追捕?而他們又一直跟着我們,還早早來到這裡等我們入甕?
九哥環着我的手臂緊了緊,將我圈得更牢,似乎是要安慰我。可是看着他皺緊的眉頭,和死盯着前面的眼睛,我知道他也沒有預料到,並且感覺很棘手。
正在我們這邊一動不動間,那羣人就奔到我們跟前,站在離我們十步不到的地方,將我們團團圍住。
九哥還是一聲不響,只帶着馬兒在原地打了個轉,將圍着我們的人逐一看了一遍,而後仍然面對前面的樹林,氣息微沉。
身下的馬帥與九哥反應相當,只一個圈兒就沉靜而警覺起來,一動不動。
只有我,看着這麼多莫名冒出的武士,慌了。
“福兒別怕。”感覺我的僵硬,身後的九哥靠近我的耳朵沉聲道。
“恩。”聽到九哥的聲音,我心稍安。沉沉吸了口氣,輕恩一聲。
感覺我鎮定下來,九哥又用僅我能聽見的聲音接着道,“不是西厥人。沙漠裡沒人跟蹤我們,西厥人更不能知道我們的行蹤。必定是另外有人,知道我們要入南羑,提前在這裡埋伏。”
聽得九哥這麼分析,我也覺得十分對。可是,我和九哥奉旨入求藥,消息靈通的人不難打聽我們要入南羑。可是我們從東宇直接入南羑時一路順暢,如今我們在這西厥和南羑邊境竟遭到埋伏,可見那人並非一早就有預謀,而是自我們到西厥後猜測到我們的行蹤,然後纔來埋伏的。可是,這人到底是誰呢?
“福兒,閉上眼睛。”身後,九哥道。
我依言閉眼,感覺九哥左手將我環住騰出右手來,接着又感覺他的雙腿一夾,我就聽見一陣乒乒乓乓兵器的打鬥聲。
身下馬帥跑開來,我被顛得難受,睜開眼睛一看我們已離樹林近了些,可是仍是被那些人堵着。九哥一手護着我一手舉劍與他們周旋,一心想找到個突破口,奈何那些人都似訓練過一般,而且他們人多,雖然也有個別的人難以招架九哥,可還是會被其他人替換過來,終究水泄不通。
十多個回合下來,九哥一劍砍退三個武士,一勒馬便停了下來。
那些人見九哥停了下來,也都停了下來,雖然各個臉紅吃勁,可是仍在舉着兵器嚴整以待,一副至死方休的模樣。
我伸手握住九哥環着我的左臂,想問他的狀況。剛纔我數了一下,對方有十八人,各個孔武精壯,可是如今他們都一副吃力的樣子,我不知道九哥如今可還挺得住?這麼多人打他一個,奈何他是“蒼狼”也難以抗衡十八個武士啊!
“我沒事。”身後,九哥靠了過來。
聽他聲音,雖有些氣粗卻還是沉穩,我一顆吊起的心又落了回去,“九哥,他們人多,這麼硬拼不是辦法。”
“我知道,我剛纔只是試試他們。”九哥回我。
我比起剛纔看到埋伏時更吃了一驚——十多個回合,十八個武士氣喘吁吁,而九哥只是試試?
“看他們圍攻戰術,皆只想將我拖得精疲力盡,卻沒有殺意,對你更沒半點攻擊,他們要活捉我們。”
我一怔,活捉我們——誰?
“福兒,今日,我們恐難突圍,若要甩開他們,只有一個辦法。”九哥突然道。
“什麼辦法?”聽九哥這麼說,我急急問道。
“你先答應我要聽我的。”
聽得九哥這麼一說,我卻突然覺得不妙,便如何也不願開口答應他了。可是我心裡還未做想法,左側的一個武士便又向九哥衝了過來,九哥打轉馬頭,提劍迎了過去。接着,那些武士也接二連三的朝九哥圍攻過來。
如九哥所說,那些人只與九哥對招,卻對我這個軟肋避而遠之,對九哥雖然攻勢兇猛,卻也沒有致命的招數。果然是要拖垮九哥,然後生擒麼?
又是幾十個回合下來,那些人雖是拖着九哥,卻也被九哥打得招架不住,所以九哥一勒馬他們也就都停了下來。
“福兒?”九哥在身後喚我,我知道他在催我答應。
雖不知九哥的辦法,但我卻不知爲何不願答應,可是,這些以衆敵寡,若不盡快擺脫他們,九哥終究會被拖垮。
“九哥,你也答應我,我們兩都要安全無虞!”我沉聲回九哥。
“恩,我答應你。”九哥在身後答道,字字鏗鏘。
“好,那我也答應你,都聽你的。”我也一字一頓,似乎我們此刻不是在做逃生抉擇,而是在做生死承諾,幸福契約。
“福兒,你聽我說。”聽到我的承諾,九哥似乎鬆了一口氣,“穿過這個樹林就是南羑邊關,羑不迴應該還在那裡。一會我會跳下馬去與他們周旋,你駕着馬帥去找羑不回。”
聽到九哥的辦法,我忘記了我們方纔的承諾,心裡亂作一團,“不,我不要和你分開!”
“福兒!”九哥突地喝了一聲,接着又低聲急道,“西厥帳中救你,北齊墜崖,還有這一路相伴,你可曾見過我託大?我既答應你會平安,自然不會食言。”
“那你爲何要讓我先走?”吞嚥下心口的恐懼和不捨,說出這些話時,我已有些抽噎。
“我倆一時恐難突圍,可是求藥已然不能再耽擱下去,所以我們只能暫時分開。你答應我,一定去找羑不回爲皇上求得解藥,我也答應你,一查清真相,我就去追你,到時皇上康復,我就求娶你,好不好?”九哥的話在我耳邊,如石珠入盤聲聲脆裂,“好不好?”
我轉頭看向九哥,伸手一抹眼淚,方將九哥看清,看着他如砌似鑿的面龐和青青的胡茬,將他們一一印在心裡。我轉眼對上九哥的眼睛,一看再看,直到似乎在他眼睛裡看到他五花大馬走在我的花轎前方,而我們都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纔對他含淚點頭。
九哥擡起左手將我的腦袋掰過去,一個涼涼的吻落在我的額頭。
“閉上眼睛,抓緊馬帥,無論發生什麼,往前跑。”
說着,九哥就將繮繩塞進我的手裡,而後一瞬間將我扶正,而自己則飛身下馬,一拍馬帥見馬帥跑起來後九哥提劍衝向愣住的武士們。
我一路哭,一路哭,耳邊一直迴響着九哥的話——“閉上眼睛,抓緊馬帥,無論發生什麼,往前跑。”終於,聽到耳邊一聲“什麼人”後,我跌落下馬。
西厥邊塞城內。
對面男子,約莫三十歲年紀,生得細眉細眼,臉和嘴脣上都沒有血色,卻穿着一身紅衣。
我只見過兩個男人穿紅衣,一個是西厥斐,大紅的錦衫襯得他風流倜儻,還有一位,就是面前的男子,暗紅寬大的袍子將他包裹得像一個,像一個殭屍。
“你是蕭天福?”那人手託着一幅畫,目光流離在我和那畫之間。
我瞥眼一掃——原來,是我十二歲時,金梅望在宮中給我畫的肖像。其實那時候小,如今臉長開了也不似那時圓潤,所以看起來不怎麼像。
“你是羑不回。”我沒有回答他。
聽得我的話,羑不回眉眼一擡,一道精光竟從眼角朝我射了過來,接着他將畫丟到一邊,嘴角一抽,“果然是葉衢看上的,卻有幾分眼力。”
我不置可否——這短短片刻,我便感覺這個人不好對付,方纔想請他去救九哥的想法已然打消,說不定,這事與他有關或者他也樂見其成。這麼一想,我便決定還是先探探虛實爲好。
“我肚子餓了!”我還是不接他的話,也不看他,只自顧自開口。
“哈哈!”羑不回大笑,“這麼說,公主是到本座我這裡找吃的來的?”
“這麼說,也未嘗不可!”說着又不耐煩地道,“快去讓人送點能吃的來!”
羑不回還是笑着打量我,片刻後擡手一拍,然後就走到一旁坐下去。
不一會而,居然真有侍從送來了吃的。我仍是不計較,半真半假地大吃起來。
“你們皇帝不是讓你和那九方訣出來尋藥麼?怎麼你獨自跑到本作這裡?”羑不回突然不鹹不淡地問。
我愣了——他知道皇帝哥哥讓我出來尋藥,卻不知我尋的什麼藥,何故跑來找他,依他說來,他定是不知道我們行程的——我心裡思考,面上卻一唬,“你別跟我提那個九方訣!哼!”
“哦?”
“要不是他說什麼要先去查看邊疆,我至於跑這麼多冤枉路麼?我看他一時半刻沒完,索性就自己來找你來了!”說着,我扔了饅頭,朝他伸手,“拿來!”
“什麼?”羑不回似是聽明白我的話,卻不明白我問他要什麼。
“白蓮花啊!”我瞥他一眼,“太醫說,白蓮延年益壽美容養顏,聽說你有,我特地請了旨出來尋藥!快點拿來!”
“哈哈!”羑不回又是大笑,這次卻有些滲人骨髓,“白蓮是世間奇藥,更是本教至寶,可不是你隨便想要就會給的!”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給?”我裝作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我讓皇兄給你錢?依照我東宇與南羑的關係,我想不必讓那九方訣帶兵來取吧?”
羑不回收住笑,細眼一掃,我只覺得我的心跳停了一下,而後他卻像想到什麼東西一般,又若無其事開口,“白蓮是本教至寶,本座沒有帶在身邊,也不能馬上答應你。”
“那你要如何才能答應?”我原本只是探他可是堵我和九哥的正主,不料他卻這麼快就對白蓮鬆了口,不禁接口道。
羑不回瞟了我一眼,好半天,才悠悠開口,“這裡事情本座已安排妥當,本座決定儘快回南羑,不如公主跟本座一起?”
我莫名,不知他打的什麼算盤。
“白蓮珍貴,公主親自去取,說不定——”
“我正想去南羑看看風景,”聽他又已白蓮爲餌,我打斷他,“不過本公主出來得匆忙,勞教主派人去臥龍關找九方訣取一下我的細裹。”
怕羑不回不答應,我又補充道,“本公主用慣了自己的東西。你只需告訴九方訣,將我房裡的東西都打包送來即可,我去南羑耍耍,順便取回白蓮。”
“好。”羑不回一臉似笑非笑,卻滿口答應。
雖然有些上當的感覺,可我卻顧不了這麼多了——若羑不回取不回我的東西,說明他必定有鬼,說不定就是圍攻我和九哥的主謀。可是,若他不知真相,果真派人去臥龍關找九哥,那麼,熊大知道我和九哥去了西厥,所以他定以爲我和九哥一直在一起,然而我又派人去找九哥拿細裹,那必定會引起熊大懷疑。臥龍關離南羑不算遠,快馬加鞭來回三天足以。到時,熊大派人來探,我正好讓來人帶回消息,讓熊大去找九哥。
不管如何,我要沉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