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閒掛在天際,灑遍餘暉。魂界界山上,陸渙與李太白長身而立,望着不遠處的巨碑,靜默不語。有風起,捲起千道黃沙,呼嘯而過,將兩人的長髮飄起,衣袍也是隨風獵獵鼓動。
李太白轉頭看着陸渙,笑道:“明日就要離開了,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麼?”
陸渙聞言沒有說話,而是一仰頭將手中之酒一飲而盡,酒罈遠遠拋起,隨即發出一聲脆響,落地碎裂。此時陸渙方纔道:“眼下無名宮主已死,巫族與軒轅界也是與我們言和,上界一統,八州太平,倒也是沒有什麼擔心之事了。”
李太白聞言又是一笑,道:“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的,你所想都是八州之事,就沒有想想自己麼?”
陸渙聞言,眉頭輕輕一皺。他修道至今數百年,雖然是因爲私心,要去找尋母親而踏入修途,然而後來所做所爲無不是爲了八州蒼生。回想這一路走來,陸渙還真是沒有爲自己想過多少。
不過要說是自己的事情,現在想來,陸渙卻也是唯有搖頭,單單這情之一字,便是足以讓其頭疼半天了。既然想不通,那便還是不要想得好,當下就只見陸渙微微一搖頭,看着李太白苦笑道:“大哥,眼看我都要走了,我們不談這些煩心之事可好?”
李太白見狀,自然知道陸渙心中所想,也是微微一笑,道:“好,你說不提那便不提。只是你只要記住,按着自己本心而爲,便沒有什麼錯了,至少以後不會後悔。”
陸渙聞言,自知李太白所言不假,點頭道:“大哥放心,這些我定然牢記於心。”
李太白笑道:“大哥不是要你記住,而是希望你能夠少些遺憾,畢竟大哥當年就是遺憾太多,只能夠對酒訴說了。”
李太白說着,神情中卻似是有了幾分落寞,嘆道:“算了,你這一去八千年,還不知日後我們能否再相見,你保重便是。”
陸渙看見李太白情狀,也是心中多了幾分寂寥,不過好在二人都是豁達之人,煩心之事一閃便過。此時就聽見李太白笑道:“兄弟,還能喝否?”
陸渙笑道:“大哥這話問的可小覷我了,論起喝酒,小弟可曾怕過誰來?”
李太白見狀,也是不由一笑,道:“我倒是忘了,昨日你師父他們爲你準備的送別酒宴,你那般縱飲,也是沒事。”說着,就拋給陸渙一罈酒,自己也是拍開一罈泥封,暢飲起來。
陸渙接過酒罈,也不多說,仰頭豪飲。烈酒順着陸渙的咽喉滑下,似是一團火一般,燃燒起來的不僅僅的那一腔的熱血,卻還有絲絲縷縷的離愁。
李太白飲盡,微微向着不遠的半空中掃了一眼,道:“兄弟,大哥這便是爲你送別了,明日就不來送你了。一切你都按着本心而爲,也就行了。”
陸渙順着李太白的目光看去,卻是發現半空中靜靜地立着一名女子,正是若冰。當下點頭道:“好,既如此,那我們二人便八千年後再飲!”
李太白聞言,輕拍一下陸渙的肩膀,長笑一聲,轉身而去,不過片刻便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唯有遠處傳來一陣朗吟道:“我向秦人問路岐,雲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雲生。 正當今夕斷腸處,驪歌愁絕不忍聽••••••”雖然李太白離去的身影瀟灑,但這詩文中,卻還是傳來了他心中的沉重。
陸渙此時也是微微一嘆,又是仰頭喝了一口酒。若冰此時已經來到了陸渙的身邊,輕聲道:“莫要再喝了,雖然你修爲高深,但酒喝多了總是有害。”
陸渙轉頭看着若冰,自那次在臨海城中再見到若冰,一直到昨日,陸渙因爲有要事要辦,卻是與其一句話都沒有說上。此時二人相對,陸渙只見眼前的女子雖然還是那般明豔,但是比之當年,卻已經是多了些滄桑,眉宇間泛着淡淡的愁緒。
見狀,陸渙心中不由微微一痛,輕聲道:“冰兒,你清減了。”
若冰聞言,面色微微一變,淚水已然充滿了眼眶,嘴上卻是強自道:“你倒是說說,我哪裡清減了?說不出來,我可不依。”
陸渙見到若冰模樣,也是唯有改口道:“那就是我看錯了,你也知道,我們有很長時間不見了。看錯了也是正常。”
若冰道:“可不就是你看錯了。”話音到了後來,漸漸低不可聞,淚水卻是終於忍不住掉落了下來。
陸渙見狀,輕聲一嘆,輕輕地擁住若冰,在她肩上輕拍了幾下。豈料若冰被陸渙擁住,卻是一腔的委屈與傷懷盡數爆發了出來,終於是泣不成聲。
這時就聽見若冰哽咽道:“明天你就要走了,這一走,真不知道八千年後你還能不能見到我,雖然那逍遙道尊給了我們每人一千年的陽壽,但我真的不知道,沒有你,我還能不能安心修煉,能不能等到你回來的那天。”
若冰說到此處,更是傷心,淚水滾滾而下,將陸渙胸前的衣襟盡數打溼。
“冰兒••••••”
陸渙正要說話,卻是驀地只覺雙脣上一團火熱柔軟將自己話語堵住,卻是若冰將兩瓣櫻脣印在了陸渙的嘴上。原本荒涼的山頭上,卻是一時間丁香暗度,平添了幾分春色。
良久,脣分。
若冰白皙的容顏上多了一抹紅暈,嬌豔欲滴。只見若冰此時輕輕撫摸着陸渙的臉頰,柔聲道:“你這一去時間太長,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好地活着,我,我一直等着你。”
說完,若冰卻是不再停留,轉身向着遠處疾飛而去,半空中灑下一串晶瑩的淚花。陸渙看着若冰遠去的背影,脣間暗香依舊,不由得癡了。
夕陽早已經落下,天際也是閃現出淡淡的星光,陸渙停留許久之後,便即一縱身,向着遠處飛去。
陸渙方一離開,就見到方纔陸渙站過的山頭上多了一人,正是江悠悠。江悠悠此時雖然也是眼中含淚,卻是一直忍着沒有掉落下來,面上滿是複雜之色。她自陸渙與李太白喝酒時便已然藏身暗處看着陸渙,李太白走後江悠悠本欲出來,不料卻又是遇見若冰。
看到若冰對陸渙的情意,江悠悠終是心中一嘆,沒有出現。她知道以陸渙的修爲,定然能夠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陸渙也是沒有說破,自然是不想與自己相見了。一念至此,江悠悠心中又是一陣酸苦,想着曾經與陸渙之間的點點滴滴,淚水終於是破眶而出。
一輪圓月升起,明月意留人,人卻不留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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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陸渙飛身下界,重遊了許多地方。從最初的千幻山脈開始,毒龍相救,千幻夜飲,煙雨共遊,邊城賣酒••••••以陸渙的修爲,速度快絕,將這些一一都遊了一遍。
有些時候,時間能夠沖淡一切,但卻唯有這記憶,卻只能是越來越濃。
雖然有些地方經過當年體化山河那一場浩劫,已然發生了劇變,但總算是舊貌依稀可見,也是聊勝於無了。
天快要亮了,陸渙最後卻是來到了震西戈壁青木山。陸堪輿的墓陸渙數年未有來過,如今離開在即,卻是也得來祭拜一番。
陸渙方一來到後山山腰,卻是不由一怔。只見後山山腰木屋不知被誰修葺了一番,煥然一新。陸堪輿墓前的雜草也是不見,墓碑前更是燃着三炷線香,青煙嫋嫋。
陸渙見狀不由暗道:“不知是誰還記得此處,竟然是來好心整理一番。”
來到陸堪輿的墓前,陸渙緩緩地跪下,看着墓碑輕聲道:“爹,孩兒馬上要離開這裡了,再回來,已經是幾千年後之事。短短數百寒暑,山下枯木鎮已然經歷了幾代生死。八千年滄海桑田,不知道到時候可還有這震西戈壁,可還有這青木山。”
隨後,陸渙來到了屋前,慢慢推開門,只見其中那些傢什依然是那般殘舊的樣子,只是經過打掃,纖塵不染。行到桌前,昔年與鶯鶯成親是的殘燭,依舊立在桌上,一切既顯得熟悉,卻又是那般的陌生。
轉頭看去,只見屋角的牀上,卻是多了一塊玉簡,不知是誰何時留下。拿起玉簡,陸渙渡去一絲神念,只見玉簡中所記載卻是一封書信。陸渙凝神看去,只見上面寫道:“君遠行在即,有些話語不便當面訴說,唯有留書一封以示君。
多年之前,妾修煉遇阻,便凝出分身一具。豈料仙界來攻,分身就此損毀。當時妾不知分身早已有魂,經輪迴而轉生成人,其名諸葛鶯鶯,與君相識相戀,君應未忘。
自妾之分身轉生後,妾便一直留意於君,不想竟也是化爲一腔情愫。雖然妾知此乃分身之故,但卻始終難以釋懷。及至後來,救君去隱宮,封印君之記憶,帶君歷練殞仙潭,雖是好意,卻也是私心過重。
昨日聞君將離,妾知此地君必來,便略做修葺,留書言明妾之心事。如今妾帶隱宮部下已然回返,若是有緣,八千年後自會再見。此去路遠,君當小心謹慎,珍之重之。”
陸渙看罷這封書信,已然知道是流鶯所留,雖然心中對於流鶯的心思略知一二,卻也不知道竟然中間有這麼多由來。看到這封信雖然短短數行,但卻情意盡顯,陸渙更是心中一嘆,喃喃道:“我陸渙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得這些奇女子垂青。”
靜默良久,外面的天已然亮了,四周傳來陣陣鳥鳴。陸渙看了屋外一眼,終於是將玉簡收入懷中,不再停留,轉身出來,回返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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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魂山脈之前,陸渙背山而立,望着眼前廣袤荒原,心中輕聲道:“八千年,滄海桑田幾番變換,不知道此刻的這方山河,可還依舊如是?”
沉思片刻,陸渙終於是搖了搖頭,目光看向天際,朗聲喝道:“師父,我俗事已了,我們這便走吧!”
隨着陸渙話音落下,就只見整個上界的天漸漸變了,又是出現了那一片璀璨遙遠的星空,逍遙道尊的身影投影而下,看着陸渙道:“你可還不到正午,你不等等那些人來送你麼?”
陸渙勉強一笑道:“送什麼,又不是不回來了。”
逍遙道尊聞言,笑道:“看來你真是將一切都辦完了,你說的不錯,送來送去的,恁的壞了心情。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們便走吧。”
說着,就只見逍遙道尊右手微微一擡,陸渙腳下登時升起一片星光,託着陸渙向天際羣星間飛去。陸渙慢慢上升,微一思忖,手一揚,卻是將魔劍與摹天筆都向下方丟去。
魔劍中還有靈兒閉關,摹天筆中也是封印着黑水幽龍,這一丟開,卻真的是什麼都不帶,輕裝而去了。
陸渙與逍遙道尊越升越高,只見下方山河也是在漸漸地變小。這時,就聽見一陣笛聲傳來,陸渙低頭看去,只見姜輕雨一襲白衣,十指輕動,所奏正是那隻爲陸渙而譜的一曲。
漸漸地,身下的情景都是已經看不清楚,顯然此時已然距離上界越來越遠了。
姜輕雨擡頭望去,只見那片星空慢慢消失,原本的青天又是浮現了出來。終於是忍不住,流水滑下臉龐,一滴滴落在地上。
經過了方纔的天地異象,衆人也都是醒悟了過來,知道陸渙不願別離,悄然而去。此時都是來到了此處,望着青天白雲,爲陸渙送行。林中天等人站在衆人之前,看着天際,想到昔日陸渙種種,回憶着陸渙一步步走來的艱辛,都是心中喟嘆之餘,眼眶也是微微溼潤。
微風起,輕輕地吹動着姜輕雨的青絲,姜輕雨望着天際,眼中除了不捨,卻是多了幾分堅定。玉笛在握,久久不動。
正是——
星辰亂撒,大漠荒原,無語問蒼天;
此情可待,玉笛寂寥,停指八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