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這樣,先前有着自己的棱角,意氣風發,王維年輕亦是如此。然而社會這個地方最是殘酷,磨平了所有人的棱角,現在王維也不想在意那些官場的事了。他也漸漸明白,這世間最骯髒的東西,莫過於政治。
皇帝的心思,誰能猜透呢?他自嘲地一笑。也罷,我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好了,也叫那皇帝放心纔是。
穿着麻布衣服,踏着草鞋,拿着鋤頭在田裡乾乾農活兒,閒來出去逛逛,欣賞一下秀麗的江山,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累嗎?不,心裡恬淡多了。官場裡的彎彎道道遠非他可以揣摩透的,天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想是還不如這樣舒服些。
看着手上紅豔豔的紅豆,他只覺愈加心酸。她該多難過啊,不能動,不能與別人說話,除了自己能聽見她的聲音,還有人能夠知道她的存在呢?這樣的日子,若是自己估計孤寂無聊地欲顛欲狂了吧。
這日,來了個客人。
“浩然兄,竟是你來了。”王維見是孟浩然,眼睛猛地一亮。
“摩詰,這話可就不對了,我來了,你難道不該歡迎嗎?”孟浩然一笑,顯然他和王維很熟,不然也不會有這樣的調侃。
“浩然兄說的是。”王維一愣,隨即一笑。多少年了,自己總是守禮而生怕出一點差錯,卻失了最初的那份狂放。大概,現在自己已經有些不像自己了。也只有和浩然兄一起飲酒的時候,他才覺得能顯現出那個真實的自己。
劉曦也不知是怎麼了,最近出聲越來越少,他有時在想,會不會她出了什麼事,魂飛魄散了,可聽她偶爾一句,便又稍稍放心了些。這麼一來一去,王維和孟浩然倒混熟了。
二人一起喝酒,聊聊近些天的生活,日子倒也過得充實而愉快。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便是他這些日子寫的詩。
晚年,王維歸隱田園,開創山水田園詩先河,與孟浩然在山水田園詩上齊名。
“咳咳咳”日頭有些偏了,王維在屋裡咳得撕心裂肺,可惜只有他一個人。
他感覺頭有些暈,眼前有點花,隱隱看到手上的紅豆串上有個淡淡的白影,似乎一觸即散。
“曦兒。”終於兩行濁淚滑下,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關心過她了,她這是怎麼了,怎麼不和自己說話?還是不能呢?
劉曦近幾年早覺不適,後來又覺昏沉,便常常陷入沉睡。此番隱隱聽到有人在喊她,不禁努力掙扎着睜開眼。
“摩詰。”她虛弱地開口。看見王維那破敗的身體,不由有些想哭。可靈魂可以流淚嗎?不可以。她只覺心裡壓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曦兒,曦兒,我,對不起……”話音未落,一代詩佛便已離世。
——————————————————————————————
劉曦從桌案上坐起,揉了揉痠麻的腿,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憋悶。出門漫無目的地亂走,她又看見了街角的那家奇怪的店。
墨色的木牌上是墨綠色的字,她不太確定,卻也大致可以猜出這上面寫的是“幽靈茶館”四個字。
她以前在雜誌上看過一篇長篇連載,寫的就是這樣一個店,卻不想竟是真的有。好奇地進門去,卻發現這店裡果然如那小說裡描寫的那樣,沒有任何一樣電器。燭火幽幽,頗有幾分的浪漫。
“老闆,來一杯‘落英繽紛’。”劉曦見這老闆簡直和小說裡描寫的一般,更是好奇,便搞怪地來了這麼一句。
老闆微微擡頭,似有些失望,隨即道:“稍等。”
櫃檯上有一個玉印,微微閃着閃過一絲黃光,竟就這般把那紅豆裡的紅光吸了進去。當然,這顯然沒有人察覺。
“皇上?”感到身後人熟悉的氣息,他有些不敢動彈。
“斯,今日的晚飯呢?”嬴政雖還是習慣性地端着架子,但顯然語裡沒有什麼威嚴之勢
“臣還有一個客人,馬上便去。”李斯依舊進退有度,似乎並沒有領會嬴政的刻意親近。
“哎,你怎麼……”嬴政嘆了口氣,自己怎麼就這麼失敗,他還是不能把自己和他看作同等的嗎?
門外又進來一個人。“請問有什麼茶點推薦嗎?”
李斯進去沏茶,現在只有嬴政站在收銀臺前。嬴政哪裡有過招待客人的經歷?頗有些不自在地冷硬道:“‘菡萏天香’‘丹桂飄香’‘落英繽紛’‘紅豆相思’。”
那人似是一頓,隨即便道:“那便‘紅豆相思’吧。”
嬴政微微頷首,那人也不多言,便落座了。
隔着一張桌子,便看見一個五官清秀的女子在那裡看着一本雜誌,表情恬淡而美好,劉曦?!
那男子一激動,猛得起身,拉得椅子“刺啦——”一聲。“曦兒?”
劉曦疑惑擡頭,這裡還能遇到熟人嗎?“摩詰?”劉曦呆住了,一定是她的錯覺,怎會會是摩詰呢?
“二位的茶。”李斯不知何時走到二人跟前,將茶放下,便轉身而去。
“曦兒。”王蔚把自己跟前的茶推到劉曦面前,緩緩低語,“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那聲音猶如穿過千年的光陰,緩緩在劉曦的耳畔響起。
恍如隔世,劉曦沉默着捧起那杯茶,紅通通的顏色,一如那人先前的那個熱烈而昂揚的心。
啊,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