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大頭呼喊,長生將正在看閱的寺志倒扣放下,轉而站立起身走向屋外,他之所以並不焦急是因爲聽出大頭的聲音之中只有驚訝,並無驚恐。
此時已是拂曉時分,外面已經微微放亮,大頭的聲音是自東面傳來的,出來之後長生便沿着蛇道向東走去,“怎麼了?”
“您快來看哪。”大頭的聲音自東面山中傳來。
由於夏日的清晨溼氣很重,山中便有霧氣縈繞,長生看不到大頭,只能根據聲音確定他所在的大致方位。
擔心長生尋不到自己,大頭便高聲指路,“一直沿着蛇道走。”
“你發現了什麼?”長生隨口問道。
“這地方肯定不對勁兒。”大頭答道。
大頭說的沒頭沒腦,長生也懶得發問,沿着蛇道快步向東,來到廣場東側邊緣,這裡有一條通往林間的石路,因爲年久失修,已經破敗不堪。
由於無相寺廢棄多年,山中樹木無人修剪,長的很是高大,遮天蔽日,再加上山中有霧氣縈繞,進入樹林之後雖說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卻也只能看到兩三丈內的景物。
沒走多遠,長生便看到了一座佛塔,在佛教傳入中土之前,中土是沒有塔的,最初的塔全是佛塔,而佛塔也不是供奉佛像的地方,而是用來埋葬圓寂僧人的,說白了就是和尚墳。
再行幾丈,又看見一座類似的佛塔,與當下常見的民間塔樓不同,埋葬僧人的佛塔都是石塔,體積也不大,最高不過兩三丈,由於僧人的遺骨都是埋在塔下面的,故此地面上的塔只做標識使用,多爲實心。
接連見到兩座佛塔,長生心裡有數了,這地方是無相寺的塔林,是用來掩埋圓寂僧人的墳墓。
如果沒有地上的蛇道,在霧氣瀰漫的林中行走很容易迷路,不過就算循着蛇道前行,長生也走了許久方纔找到大頭,一來大頭所在的位置很是偏遠,二來蛇道也不是筆直通往,而是自塔林裡進行了複雜的兜轉和圈繞。
大頭所在的位置也有一座佛塔,其大小樣式與來時路上見到的那些佛塔並沒有很大區別,不過這座佛塔位於塔林東北方向的山坡上,離其他佛塔很遠。
佛塔周圍通常栽種松柏,但這座佛塔周圍卻生長着大片的牡丹,由於年頭太長,有幾株牡丹甚至長成了高大的牡丹樹,那座佛塔就位於大片牡丹的簇擁之下,此時有些牡丹正在開花,奼紫嫣紅,花香撲鼻。
“大人,你看,那裡有個洞。”大頭指着佛塔南側。
便是大頭不提醒,長生也發現了佛塔南側貼近地面的地方有個一尺寬窄的地洞,那裡也是蛇道的盡頭,眼下那條黑蛇並不在佛塔周圍,無疑是鑽到洞裡去了。
“這裡應該是它主人的長眠之所。”長生說話之時再度打量佛塔周圍的那些牡丹,很明顯這些牡丹都是人爲栽種的,而且多爲珍稀品種,有些花枝上是花苞,有些花枝上則是籽實,還有一些則正在開花,由此可見當年栽種之人是費了心思的,旨在一年四季佛塔周圍都有牡丹開花。
“哪有和尚在墳地上栽花的,”大頭疑惑不解,“那不成花和尚了嗎?”
“是不太合情理,”長生點頭,“不過不是所有和尚圓寂之後都能建造佛塔的,只有大德高僧纔有這個待遇,此人有資格配享佛塔,說明此人生前肯定有過人之處。”
大頭深深呼吸,大力聞嗅,“真香啊,這個和尚這麼喜歡牡丹花,生前估計不怎麼遵守清規戒律。”
“釋玄明也不遵守清規戒律,但這並不影響他一心向佛,”長生隨口說道,“況且佛教原本也沒有那麼多清規戒律,都是佛門教衆後來逐漸給加上去的,就拿吃肉來說吧,佛教從來就沒有不吃肉這一說兒,是一些教衆捨本求末,行偏自虐的作法。”
“大人真是通古博今…...”
不等大頭說完,長生就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別拍了,我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裡清楚,那黑蛇進去多久了?”
“剛進去沒多大工夫,”大頭說道,“這片墳塋太大了,它遊的很慢,磨蹭了半天才到這兒。”
長生沒來之前,大頭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長生來了,他就有了底氣,說完就縱身跳到了佛塔上,圍着佛塔打量尋找。
長生知道大頭在找什麼,“別看了,出家人和俗人不同,佛塔上不會有記載生平事蹟功德的碑文。”
“大人,這塔好像是實心兒的。”大頭說道。
長生說道,“大德高僧圓寂之後多用火葬,如果有舍利子留下,通常會安放在佛塔的最高處。”
這座佛塔共有三層,聽得長生言語,大頭便縱身跳到了第二層,仰頭上望,卻發現塔尖亦是青石雕琢,根本藏不得什麼東西。
“大人,舍利子都是寶貝,不太可能放在塔尖上吧?”大頭問道。
“對佛家教衆來說是寶貝,對不信佛的人來說就是骨灰,”長生說道,“而且真正的大德高僧也不在乎肉身,對他們而言那就是一具臭皮囊。”
大頭輕身跳了下來,搖頭說道,“可能在地下埋着,上面沒有。”
長生點了點頭。
大頭又道,“大人,這個和尚生前能夠降服這條巨蟒,說明他是會法術的,墳裡可能有咱需要的東西。”
“這是條巨蛇,不是巨蟒,”長生出言糾正,“而且佛家也不會法術,他們修煉的是佛法神通。”
“大概就是那個意思吧,”大頭手指佛塔南側的地洞,“大人,這個洞我能鑽進去。”
“黑蛇現在在裡面,你不怕?”長生笑問。
“我餵過它,它應該不會咬我。”大頭笑道。
“那得看你有沒有威脅到它的主人,”長生說道,“它可能不仇視人,但也絕不會因爲你餵過它,它就輕易的認你做主人,似這種冷血蛇蟲是最難馴服的。”
“有道理啊,”大頭連連點頭,“這大蛇也的確很重情義,它的主人死了這麼多年了,它還一直守在這裡。”
大頭說話之時,長生一直在打量那幾棵長成樹的牡丹,牡丹想要長成樹並不容易,根據樹圍來看,這些牡丹應該生長了幾十年,如果是墓主人死時栽種的,就說明墓主人圓寂於幾十年前,而那時無相寺已經很是沒落,不復昔日輝煌了。
此外,這條黑蛇先前曾經趴伏在大雄寶殿法臺的角落裡,那個位置是講經或是領唱之人的位置,而講經之人或是早課晚課的領唱之人,多由方丈或住持擔任。
黑蛇經常自那裡逗留,說明主人在世時它就一直盤繞在那裡,當時寺廟裡如果還有其他人,或是有外來香客,黑蛇肯定會嚇到他們,由此可見在最後一次武帝滅佛之後,寺裡的僧衆全部被迫還俗,只剩下黑蛇的主人獨自帶着它生活在這裡。
長生觀察思慮的同時,大頭也沒有閒着,跑到佛塔南面的洞口往裡探望,“大人,不對呀,這個洞好像不是它挖出來的。”
“什麼意思?”長生隨口問道。
大頭指着洞口說道,“這個洞周圍都是石頭,唯獨留了這麼一個洞,這個洞應該是故意留給巨蛇出入的。”
長生聞言眉頭微皺,這個佛塔的主人與尋常僧人行事大不相同,不過此人既然圓寂於幾十年前,想必與三百年前降妖除魔,威名遠揚的許音禪師沒什麼關係,而是另有其人。
“大人,有些事情你不能幹,我可以幹。”大頭說道。
“不行,太危險。”長生正色否決。
“那就挖開。”大頭說道。
“更不行,”長生連連擺手,“道士挖人家和尚的墳,傳揚出去那還了得,我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屆時罵我的人會更多。”
“我來挖。”大頭說道。
“誰不知道你跟我穿一條褲子,你挖和我挖有什麼區別。”長生搖頭。
說者無心,聽者動容,聽得長生言語,大頭感動非常,弓背就想往裡鑽,“我進去!”
不等長生出言阻止,大頭就哇的一聲退了出來,“它出來了。”
擔心黑蛇會暴起突襲,長生立刻打起精神,暗中戒備。
偌大的蛇頭隨即自地洞裡探了出來,其動作很是緩慢,不似想要攻擊傷人。
蛇頭出現的同時,二人同時注意到黑蛇的嘴裡銜着什麼東西,由於那東西被黑蛇含在嘴裡,便看不完全,不過大致觀察,好像是個黑色的袋子。
大頭此時就在洞口附近,黑蛇探頭出來,便鬆口將那黑色口袋放到了大頭身旁。
那黑色袋子是個很常見的錢袋,在用眼神徵求過長生的意見之後,大頭拿起了那個黑色錢袋,由於年頭不是很長,錢袋尚未腐朽,大頭打開檢視,“是些碎銀子,好傢伙,真懂事兒,還知道不白吃咱的火燒。”
大頭說完,走過來將錢袋遞給了長生,長生看了看,的確是些碎銀子,其中還有一些銅錢,拿起一枚,發現確是武帝年代的錢幣。
“大人,再怎麼辦?”大頭問道。
長生將錢袋遞給大頭,“將錢袋還給它。”
大頭不解,疑惑歪頭。
長生解釋道,“這下面有地宮,地宮裡肯定還有其他東西,將錢袋還給它,看它接下來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