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中毒體虛,精神萎靡,長生也沒有與他長時間說話,簡短的交談之後便離開了他的房間,出門時恰好遇到回來的大頭,“你陪着楊開,我去見見餘一,藥抓回來之後你去餘一房間喊我,我得親自看看差役抓回來的藥。”
大頭點頭應是。
此前長生曾經將餘一自大理寺調了過來,這幾日一直忙的焦頭爛額,還沒來得及過去跟餘一打個照面兒。
御史臺分爲東西南北中五處區域,每處區域都有很多房舍和院落,長生住在後院兒中間區域,餘一住在了後院兒偏東,此時女子一般不會任職官吏,似御史臺這種司管刑律的衙門更是少有女子,故此餘一所在院落只住了她自己。
和尚跟道人一樣,都要操行早課和晚課,這個時辰應該是操行晚課的時間,長生原本還擔心會打擾餘一打坐唸經,不曾想去到的時候餘一正在房中吃飯,廚下知道餘一和釋玄明都是他器重的人,便專門給二人做了素齋,不曾想餘一和釋玄明一樣,都不太遵守佛門的清規戒律,桌上除了齋飯,還有一包滷味兒和一壺酒。
“大人,你怎麼來了?”餘一側身讓路,請長生進門。
“來看看你。”長生徑直走向桌子,拉出桌子東側的木椅坐了下去。
餘一關上房門,坐回西側座椅,繼續吃飯,“大人吃過晚飯不曾?”
“沒吃,不過你這點兒東西也不夠啊。”長生笑着捏起一片滷肉,剛想吃卻發現是牛肉,便放了回去,換了片醬筍塞進了嘴裡。
長生來的時候是先敲門的,餘一有足夠的時間將酒肉收起來,但她並沒有那麼做,這便說明她壓根兒也沒想隱瞞避諱,故此就算長生坐到了她的對面,她也是該吃肉吃肉,該喝酒喝酒。
“在這裡還習慣嗎?”長生隨口問道。
“還行。”餘一點頭。
長生是道士,是不吃牛肉的,但他自己不吃卻並不反感別人吃,微笑的指着那包滷味問道,“你這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麼?”
“哈哈,不是不是,”餘一笑道,“實則佛門並不禁食葷腥,更何況我乃習武之人,不吃葷腥哪有力氣習武練功。”
“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當初你爲什麼要冒險保全我?”長生問答。
“大人想聽真話?”餘一自顧吃喝。
長生微笑點頭,“真話永遠都是對的。”
餘一吃相併不斯文,咀嚼的同時出言說道,“你們做的事情大快人心,平康坊那種藏污納垢的地方就不該留着,還有那些朝廷命官,褻妓宿娼也就罷了,非要恃強凌弱,欺辱貞潔女子,其心可誅,死有餘辜。”
餘一言罷,長生微笑點頭,轉而又道,“我把你調過來可不只是爲了報答你當日的庇護恩情。”
“我知道,”餘一說道,“我們的行事作風頗爲相似,大人喜歡嫉惡如仇,殺伐果斷的下屬。”
長生笑了笑,轉而問道,“你本是出家人,不應該四大皆空嗎,爲什麼要出來爲官?”
餘一自斟自飲,隨後放下酒杯出言說道,“出家人每日禮佛唸經,受人供養,而今天下大亂,世人苦難,受了人家的供養,吃了人家的米糧,關鍵時刻總不能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吧。”
長生有心重用餘一,不管是結交朋友還是重用下屬,前提必須是爲人處世的想法一致,聽餘一這般說,長生甚是滿意,隨即又問,“對於當今時局,你有什麼看法?”
“沒什麼看法,”餘一搖頭,“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抓人破案我可以,運籌帷幄我不成,大人,你也不用多說,你雖然年紀小,但我佩服你,不管是人品心性還是膽識智謀,我都佩服你,承蒙你看得起我,我願意跟着你,不爲高官厚祿,只爲能多殺幾個貪官污吏,多活幾個苦難百姓。”
聽得餘一肺腑之言,長生正色點頭,“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朝廷讓我管着戶部還兼着御史臺,皇上想讓我幹什麼你應該也清楚,接下來咱們先把長安的事情收收尾,然後就得派你們去巡視地方,此前我已經派出了一些御史先去摸底,但這幫傢伙陰奉陽違,偷着跑回來不少,終究不是自己人,用着就是不順手。”
“大人做的是對的,”餘一點頭說道,“攘外必先安內,整頓吏治刻不容緩,百姓的日子本就過的艱難,如果再不懲治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民心就徹底散了。”
長生剛準備接話,便聽到屋外傳來了腳步聲,他熟悉大頭的腳步聲,知道是大頭來了,便站立起身,“我還有事,有空再來與你說話。”
餘一點頭應是,起身相送。
長生隨着大頭回到東院,對差役抓回來的藥進行了仔細檢查,確定無誤之後方纔讓大頭拿下去熬煮,楊開此前已經遭到過一次暗算了,而對方之所以暗算楊開,乃是因爲楊開的周天神功可以吸取並轉移靈氣,在關鍵時刻可以爲他補充靈氣,他的混元神功本就霸道非常,再得楊開的周天神功相助,無異於如虎添翼。
長生的心情很是低落,處理完瑣事之後就想回屋休息,但沉吟過後又改變了主意,離開御史臺步行趕往戶部。
朝廷想要拿倪家開刀,而他卻搶在朝廷動手之前火速送走了倪家衆人,此舉肯定會引起皇上不滿,明天早朝他得去,看看皇上和文武百官都是什麼態度,而上朝總不能只帶兩個耳朵去,身爲戶部尚書,總得出列奏事,別的事情可以暫時不奏,但抄沒貪官家產得了銀兩必須上報,這可是皇上最關心的事情,皇上想拿倪家開刀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其中肯定有充盈國庫的考慮,若是此番抄得了足夠的銀兩,皇上心裡的怨氣和不滿也能少一些。
戶部主管財政民生,是朝廷最大的衙門,即便到了晚上也有官員值班辦公,長生自居中堂,然後命人將各司值守官吏喊來問話,在他的桌案上還擺放着大量下面呈上來的公文,在等候衆人趕來的這段時間他便隨手翻看案頭的那些公文。
各州郡府縣向朝廷奏報公事是有明確規制的,除了三品以上的封疆大吏,中低級官員是沒有資格直接給皇上上摺子的,不同的公務要分別上報給不同的分管衙門,戶部管着財政民生,故此下面送來的公文都跟錢糧民生有關。
這些公文十份有九份是向朝廷要錢要糧的,有個成語叫青黃不接,青黃不接指的就是年初到夏收的這段時間,這段時間老百姓是最難過的,去年的糧食吃完了,今年的糧食還沒收成。
正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除了江南部分州郡,全國大部分地區都處於災荒的籠罩之下,地方衙門紛紛請求撥糧賑災,不賑災的直接後果就是死人,公文上寫的也很清楚,自己的轄區內每天會餓死多少人。
除了請求賑災,還有要錢的,要錢的這些公文大部分都是兵部轉過來的,雖然大唐的軍隊大部分都在各地節度使的掌控之下,但這些軍隊名義上仍然是朝廷的軍隊,需要朝廷調撥軍餉。
長生越看越生氣,這都是什麼事兒,這些軍隊朝廷根本調動不了,還得養着他們,這不是如假包換的養虎爲患嗎。
而最令他生氣的是不養着還不行,這些節度使擁兵自重,言語傲慢,只道若是停發軍餉,就會‘難安軍心,恐生兵變,’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恐嚇和要挾麼。
除了生氣,長生更多的還是憂慮,倪倬對大唐多有悲觀不是沒有原因的,倪倬之所以悲觀是因爲倪倬比他更瞭解大唐眼下的情況,曾經如日中天,萬邦來朝的大唐此時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