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裴宣之死

顧流年騎着駿馬,宛若一條矯捷的玉龍,直奔慶王府而來。一路疾馳,到了慶王府跟前方纔一勒繮繩,矯健的棗紅馬口中發出一陣嘶鳴,前蹄猛然高高揚起,王府跟前的護衛皆是露出驚訝之色,連忙迎了上來。他們的本意是要阻止此人在王府面前撒野,誰料他甩蹬下馬,不過輕輕拍了一下馬頭,這匹馬兒瞬間便恢復了平靜,只是打了個響鼻,驕傲地甩了甩頭。男子隨手便把繮繩遞給了護衛,護衛下意識地接過,這才變了臉色,自己什麼時候成爲替人牽馬的奴僕了,忒大膽!正要擡頭呵斥,待看清那人面容,竟然愣在當場。

護衛們是見慣了貴客的,此刻卻都呆呆望着他,只覺世間萬物的風采都被此人奪去,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有一種相形見絀的感覺。

“去稟報明月郡主,顧流年來訪!”

花廳之內,安筱韶難掩眼底惶急之色:“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可以阻止這樁婚事了嗎?”

江小樓轉頭望着安筱韶,眼底多了些許奇異的情緒:“如果順從娘娘的意思,你會得到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可如果忤逆,你有多少腦袋夠砍的?”

這樣的言語,彷彿一陣凜冽的寒風,一下吹滅了安筱韶心頭的期望之火。那點點的絕望,如同迷霧一般在心口緩緩展開,讓她不知所措。安筱韶沙啞着嗓子緩緩開口:“如果享受富貴的代價是永失我愛,那我寧可不要。”

江小樓望着她,目光深沉。身爲安家嫡女,安筱韶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選擇自由婚姻的權利,皇后把安筱韶嫁給獨孤連城,簡潔有力地表示安氏對他的鼎力支持。有了這一層保護色,獨孤連城才能更加平安,所以江小樓不能干預他的婚事。爲他好,爲他計,當是她回報他救命之恩吧。

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此悲傷,江小樓主動走到安筱韶的面前,蹲下身子,柔聲安慰道:“筱韶,皇后之命不可違,你我皆當順從。”

安筱韶擡起頭來盯着江小樓,呼吸略見急促:“你真的不能——”

“不能。”江小樓斬釘截鐵地道。她太自私,絕不可能爲了一個男人忤逆皇后,任何人、任何事,都決不能阻擋她的復仇大計。

不能就是不能,若她幫助安筱韶,等於是放棄了皇后這棵大樹,得不償失!

江小樓,永遠應當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安筱韶失望到了極點,終是變了顏色,口中喃喃自語:“你的心太狠,太狠了……”

江小樓呼吸不由微窒,安筱韶認真地望着她,用極肯定的聲音說:“我喜歡獨孤宇,所以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哪怕這有違閨訓,哪怕忤逆皇后之意,可是你呢?你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說出口!”

清澈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毫無遮擋地銳氣直衝她的心頭。

江小樓反而輕輕地笑了出來,面容嫣然如畫:“筱韶,做人當謀時而動,順勢而爲。”

“你——”安筱韶的臉色漸漸發白。

小蝶進了門,眼見這情形,只是垂下頭道:“小姐,外面有一位顧公子說是你的舊友,一定要見您。”

江小樓嘴角慢慢挑起一絲笑意:“顧流年,他現在哪裡?”

“就在外面候着。”小蝶回答道。

“我在這裡的事情不宜讓任何人知曉。”安筱韶立刻反應過來,起身道,“先借你的地方避一避。”

花廳裡木雕芙蓉月牙落地罩後面便是最適合藏身的所在,安筱韶見江小樓點頭,便起身進去了。

江小樓這才吩咐道:“把他請到花廳裡來吧。”

“是。”

顧流年快步進了花廳,江小樓身着一件碧綠的沙羅長裙坐在椅子上,花廳正中的紅木桌上,鏤空青銅香鼎中絲絲縷縷地散出煙霧,迭煙渺渺,朦朧了江小樓的面容。

顧流年頭上戴着一頂羽冠,冠中鑲嵌着美玉,身上如同往常一樣是一身耀目的白衣,唯獨腰間束一條金絲編織履帶,正是這樣極爲正統的顏色,卻越發襯得他眉如遠山,目似秋波,難怪一路走來引起無數人的驚歎。

顧公子這張臉,若是拿出去賣錢,只怕也是價值連城。江小樓打量着他,心裡頭轉着這個主意,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一笑:“顧公子,真是稀客。”

顧流年看着江小樓的笑容,脣角微微向上抿起,雙瞳中慢慢涌起一絲狡黠“怎麼,明月郡主不歡迎我嗎?還是你和外面那些人一樣,也覺得我是閹奴之子,不配與你爲友?”

江小樓望着他,眸子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蝶此刻已經泡了一壺茶上來,江小樓端着青色描金的茶盞,嫩綠色的茶葉香氣騰騰,讓人頓覺清爽,她眼角斜過之處,自有一派婉轉風流氣度:“顧公子,如果你自有輕賤之意,那不論別人如何看你,你都沒辦法擺脫這種恥辱之感。”

顧流年出身低賤,這輩子都沒辦法消除骨子裡的自卑感,所以他越發自尊心膨脹,別人稍有不敬便會暴跳如雷、懷恨在心,因此朝中多有大臣受到他的構陷與殺戮。這樣的心態,江小樓卻沒有。同樣出身低賤,被人當面冷嘲熱諷、侮辱挑釁,她都面帶微笑地傾聽。唾面自乾的本事,她已經修煉得如火純青。

別人看你下賤,你也覺着自己下賤,真是不賤也賤了。

安筱韶如此優秀,不過激起她少許奮進之心,其他人的羞辱在她看來,總也越不過失去至親的跗骨之痛。

如果被人一激,就氣得面紅耳赤、心懷怨憤,忘記了最重要的初衷,才真正是得不償失。

顧流年一怔,旋即笑了:“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雅量。小樓,別怪我殘忍,我靠自尊活着。”

自尊這兩個字,就是顧流年存活下來的理由。

他只有孤身一人,面對着無數權貴,他們驚豔於他的才學與手段,卻又鄙夷他的出身和經歷;他們看重他的心機與謀略,卻又畏懼他的狠毒與殘忍。

在朝中掀起血浪,他的目的只有一個——萬人之上!

過去的生活,已經把仇恨深深種在了他的心裡,生根發芽,枝繁葉茂。他和江小樓不同,恨的不是一個人、兩個人,他憎恨所有人。

他在爛泥黑暗的環境中生活了太久,如今生活在陽光下,也不能消除他心間的恨意。

每個人都有缺陷,他最大的缺陷,便是深深藏於心中的仇恨,而他唯一願意諒解這個世界的理由,只在江小樓的身上。

當他困頓之時,只有她給過一絲溫暖和鼓勵,哪怕她只是舉手之勞,他也深深牢記在心間。

江小樓只是靜靜望着他,似乎在審視他的話,不,她是在猜測他的真實想法。

他只是捧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只覺入口清醇,滿齒留香,口中嘆道:“原來慶王府上有如此好茶。”

江小樓神色平穩道:“顧公子富貴已極,怎會稀罕我這等茶。”

安筱韶藏於內室,默默聽着外面的對話,心頭暗暗盤算着。顧流年是個十分奇特的人,在京城幾乎可以算作是一道風景,他容貌俊美,才情過人。不久之前還有人曾經向安筱韶提起,說他乃是一個青樓歌妓的兒子,生父亦是不詳,當年更曾經因爲考場舞弊一案受到陛下的貶斥,甚至被剝奪了功名,永生不得錄用。按照道理來講,這樣的一個人縱然天賦異稟,驚才絕豔,也絕無可能成爲陛下親信。可是,他偏偏攀上了權海,那個閹奴素來謹慎幹練,又極得陛下寵愛,幾乎可以說是陛下的心腹。近年來權海自恃功勞,樹敵頗多,陛下反倒漸漸疏遠了他,改爲重用顧流年。如今顧流年早已把自己的義父排擠到犄角旮旯,自己專門負責天策軍的指揮,背地裡做了無數陰謀腌臢的事。

想到顧流年那些所作所爲,安筱韶不禁頭皮發麻,這等佞臣,怎會與江小樓有瓜葛。

此時,江小樓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顧公子,剛纔我問你的話,你還未及回答,今天所來到底爲了何事?”

顧流年脣畔帶起一絲笑意,他的笑容能夠讓陽光都變得絢爛起來,然而眼底深處的黑暗卻是直達人心:“我這次來,只爲告訴你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

江小樓望着他,靜靜等待着。

顧流年一雙漆黑的劍眉斜飛入鬢,深不見底的瞳孔閃着熠熠的光芒:“裴宣入獄之後,不管如何嚴刑拷打,他都堅稱一無所知。雖然裴剛是他的親信,又是他的族弟,可裴宣一口咬定是裴剛擅自做主,陛下派人慾要拿下裴剛,偏偏他卻暴斃了……你說巧不巧,那把原本可以作爲重要證據的金刀也不翼而飛。”

江小樓不置可否地道:“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顧流年神色帶了一絲嘲諷:“我很清楚你在裴宣這件事上究竟扮演了何等角色,金刀計倒是不錯,可惜當今陛下十分仁德,裴宣又很是狡猾,只要他抵死不認,終究拿他毫無辦法,你這一出大戲就要落幕了。”

原本指望着裴宣連坐,可惜裴剛突然暴斃,可見暗中有人在策劃,難怪蕭冠雪敢和自己打賭。江小樓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京兆尹無能,好端端的一樁案子交給他,竟然審不出一個犯人的口供,看來京兆尹獄中的刑具已經是擺設了。”

“哈,你還真是喜歡說風涼話啊,裴宣武功蓋世,性子堅忍,不論如何嚴刑拷打,他都牢牢閉上嘴巴、一言不發,消息傳到陛下那裡,他的心思自然鬆動。畢竟參與反叛的是裴剛而不是裴宣,你可別忘了,裴宣曾經爲陛下立下汗馬功勞,陛下到底是個念舊的人啊。”

他這樣說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小樓潔白的面龐,似乎希望見到她驚惶不安,可惜她就是不動聲色,偏不露出半點端倪。

顧流年終於笑了:“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江小樓輕輕挑起了眉梢,若有所思地盯着對方:“你要幫助我?”

顧流年輕言細語地說道:“我聞聽皇后娘娘有意將安家嫡女許給獨孤連城,怕你竹籃打水一場空,纔好心過來與你商議。”

他的話雖然語焉不詳,前言不搭後語,可是屋子裡的兩個人都已經聽明白了。

安筱韶心頭一驚,她與皇后對答不過寥寥數語,甚至不曾有外人在場,顧流年竟然知道……他的耳目已經靈通到了何種地步!而他又爲何特意前來告知?透過重重珠簾向外望去,只見顧流年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徑直盯着江小樓的面孔。安筱韶瞬間明白過來,啊,原來如此——

江小樓卻並未上鉤,只是格外冷靜地道:“這兩件事情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顧流年不緊不慢地道:“從前皇后娘娘對你格外擡舉,大家也都將你捧得極高,但這完全都是建立在皇后關照的基礎上,若是此刻皇后突然放棄了你,或者你因爲某事開罪了娘娘——只怕就是一個萬人嫌棄的下場。如果與獨孤連城相好,等於觸怒皇后,你所謂的報仇雪恨也就無從談起,必須眼睜睜看着裴宣逃出生天。”

江小樓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原來顧公子所來是爲了這個。”

顧流年看着江小樓,神色格外認真:“你知道我不是在與你開玩笑,我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幾乎已經都不耐煩了。”

皇后的心思,江小樓看出來了,顧流年這樣的人精又怎會不知情。

江小樓輕輕一笑:“那顧公子等待的機會是什麼。”

“娶你。”他揚眉一笑,語出驚人。

安筱韶驚駭地聽着這石破天驚的一句,登時傻眼了。她是大家小姐,縱然表露心跡也只是在江小樓這等閨友的面前,何嘗宣之於口。顧流年信誓旦旦,毫無遮掩,開口就是求婚,而自己竟然無意中聽到此等隱秘之事……她白皙如玉的臉頰極薄,登時泛起一片紅暈。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局外人尚且面紅耳赤,江小樓不知要作何處置。

江小樓眨了眨眼睛,盯着顧流年,細細打量,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顧流年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很是閃亮,眼底也沒有半點算計的成分,他是誠心誠意要迎娶江小樓。別人越是踐踏、鄙夷,他心中越是憤恨和不平,總有一日他要將那些人全都踐踏在腳下,替自己討回一個公道。江小樓與他有着相同的經歷,她應該是這世上最瞭解自己的人。

不,她是另外一個自己。

如今江小樓和醇親王的婚事斷無可能,而她也必將選擇一個合適的人選。這個人必須對江小樓很有幫助,卻不能是皇親貴胄,顧流年有這樣的自信,她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自己。

江小樓停了片刻,卻是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顧流年望着她道:“你笑什麼?”

江小樓笑得幾乎停不住,轉頭向着落地罩之後,道:“筱韶,你出來吧。”

一個年輕的錦衣女子從後面走出,面上的笑容有一絲不安。

“原來是安小姐。”顧流年望着安筱韶,不覺失笑:“新歡舊愛匯聚一堂,醇親王看了想必會很感動。”

他說到“舊愛”兩字的時候,語氣中分明有一種不懷好意。

安筱韶面色一白,神情微微發冷,惱怒道:“顧公子,你簡直是狂妄!”

顧流年徑直倚在了桌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安筱韶:“安小姐氣質高雅,才貌雙全,堪稱京中淑女的典範,只可惜在醇親王的心中怕是連明月郡主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若論常理,你應該與明月郡主保持距離,纔是明哲保身之道,可你今日居然在這後面偷窺……足可見你們二人的交情委實不錯,已經到了可以共侍一夫的地步嗎?”

顧流年說話輕佻,安筱韶臉色已經變得一片鐵青。她從來都是受人尊敬,何嘗受過這種羞辱,簡直是太不自重了!正待發怒,卻突然聽見江小樓道:“顧公子欺負老實人可不厚道。”

顧流年哈哈乾笑兩聲,毫無愧疚之意:“安小姐可是送上門給人羞辱的……”

“此等狂妄無禮之徒,簡直羞煞人了!”安筱韶再也不肯聽這些污言穢語,一甩袖子快步離去。

待安筱韶離去,顧流年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江小樓的身上。

“爲何要故意激怒她?”江小樓眸子愈發顯得晶亮。

“安筱韶畢竟是在皇后身邊長大的,不管她告密的用意是什麼,都不宜與她過於親近,否則就是把自己置於炭火之上。”顧流年的聲音微涼,語氣卻早已不復剛纔的輕佻。

江小樓深吸一口氣:“這麼說,我還要多謝顧公子你了。”

“小樓,不妨好好考慮我的提議,你應當知道什麼對你纔是最好的。慶王府的義女,全無半點根基,皇孫貴胄、公卿豪門的檻兒是那麼好入的麼?可你如果嫁給我,受到非議只有一時,不出三年,我定讓天下人都匍匐在你的腳下!”

見過滿腹陰謀的,沒見過直言不諱的,寥寥數語,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江小樓冷笑一聲:“公子的逼婚方式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顧流年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知道對方一時半會兒不會給自己迴音,便站起身道:“我該走了,郡主好好考慮吧,下次我會來聽你的答覆。”

目送對方的身影在花廳門口消失,江小樓的神情慢慢凝注:“顧流年早已知道安筱韶就在我的府上,皇后娘娘定然也會知道……筱韶的處境真是太危險了。”

小蝶實在忍不住:“小姐,你還爲她擔心呢,如今醇親王就要被別人搶去了。”

江小樓看她一眼,目光慢慢變得冷淡,“他不是我的,不能稱之爲搶。”

小蝶自覺失言,卻又實在是不甘心:“醇親王對小姐那麼好,難道你就半點也察覺不出他的心意?”

江小樓卻是沉默了,靜靜想着自己的心事,並未立刻給予回答。

良久,小蝶才斗膽問道:“小姐,你可想出主意了嗎?”

江小樓似嗔非嗔眯起了眼:“既然裴宣執意不肯招認,那咱們就得另外想轍了。”

小蝶幾乎被駭得說不出話來,猛地一跺腳:“小姐,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着這事呢!”

“去,立刻秘密傳書伍淳風。”

當天晚上,伍淳風於一民宅中與江小樓見面,江小樓面授機宜,伍淳風會意,轉眼便回去佈置。

兩天之後,皇帝在御花園散步,陡然發現草叢中有什麼在蠕動,引得草叢顫抖不已,他一時大驚失色,立刻命令禁軍前去查探。當衆人撥開草叢,卻發現一條巨蟒橫臥草叢,已經奄奄一息。皇帝愣住,便大聲道:“快,請伍道長來!”

自從裴宣事發後,皇帝越發覺得伍淳風料事如神,索性招了他入宮常伴左右。伍淳風一路腳步飛快,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皇帝眼前,然而此刻那巨蟒已經死在了草叢裡,皇帝臉色隱隱發白:“道長,這是怎麼回事?”

皇家素來相信異類之兆,伍淳風摸着呼吸,沉吟道:“陛下,這是凶兆啊。”

皇帝當然知道這是凶兆,巨蟒就這麼死在他的御花園裡,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他的目光在那巨蟒身上停留片刻,臉色變得鐵青:“好端端的,怎麼會出此凶兆?”

伍淳風不緊不慢地道:“回稟陛下,待臣去占卜一番,才能告訴陛下究竟是什麼原因。”

皇帝點了點頭,吩咐道:“朕要立刻知道答案!”

半個時辰之後,伍淳風用龜甲占卜結束,向一直在旁邊等待的皇帝道:“陛下,這蛇頭是向着南方,證明禍起之地就在於南面。”

皇帝蹙起眉頭,近兩年都太平無事,哪裡來的禍患?他心頭突然想起一事:“南方,你是說兩年前孟獲叛變一事?”

大周國內各州除了漢人之外,還有不少異族掌握着權柄,這孟獲便是其中一支羌族的首領。這些羌人的祖先當初跟着開國皇帝打天下,獲取了不世功勳,然而太祖皇帝終究認爲他們不易管理,便多將這些人分派到苦寒之地,並且派重兵看管,以防他們犯上作亂。大多數都與漢民融合,極少部分依舊是大周的隱患。當初羌人孟獲起兵,皇帝勃然大怒,命裴宣率軍前去征討。裴宣大破孟獲軍隊,誅殺孟獲以及他的餘黨一萬餘人。爲了此事皇帝還大大褒獎了裴宣,如果說是兵禍,那必然是指此事。

皇帝滿面狐疑:“這兵禍是早已發生過的,孟獲也已伏誅,如今又有何事?”

伍淳風搖了搖頭:“孟獲乃是叛將,死後陰魂不散,附身於巨蟒之上,必要犯上作亂。陛下,前些日子你不是總覺得頭痛嗎,乃是那叛將孟獲陰靈不散,陰謀詛咒陛下,纔會有此一劫。”

皇帝一震,失聲道:“果真如此?”

“是,陛下,微臣絕不敢危言聳聽。”

“那該如何解決?”皇帝眼底有一絲急迫。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因爲他們擔心自己手中的權柄受到威脅,所以伍淳風一擊即中,他沉吟片刻,方纔道:“這孟獲的屍身……現在何處?”

皇帝早已不記得此事,便望向旁邊的太監,小太監連忙回答:“稟陛下,當初裴宣割下了孟獲的頭顱送呈陛下,屍體則繼續留在房州。”

身首異處,永久鎮壓,這是慣行的做法。

伍淳風見到一切隨着江小樓的預料發展,便毫不猶豫道:“請陛下即刻下旨,命人將屍體運入京城,我自當做法,爲陛下消災解厄。”

房州距離京城有千里之遙,兵士快馬加鞭,前撲後繼,累死人馬無數,纔將屍體運回了京城。因爲時隔已久,屍身早已化爲一具白骨,皇帝命人將白骨痛踩一頓,並且喝罵道:“死叛賊,竟敢嚇唬活天子!”

伍淳風口中唸唸有詞,歷數孟獲殘暴罪行。

皇帝看到這一幕,不解地道:“怎樣才能將這幽魂鎮住?”

“回稟陛下,這具屍骨陰氣極重,宜將之用火焚燒。”伍淳風命人架起火堆,預備當衆將這具屍骨焚掉,可是火堆是架起來了,火焰越燃越旺,宮人引以爲奇。就在此時,一名宮女突然驚叫起來:“陛下,那屍骨竟然火燒不化。”

皇帝看到這一幕,驚得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愛卿,這到底是何緣故?”

伍淳風眯着眼睛,命人用鞭子抽打屍骨,美其名曰酷審,隨後他若有所思道:“陛下,這孟獲似有冤情無法申訴,所以他的怨氣才如此之重。”

皇帝心頭憤憤不平,並不肯輕易採信:“有什麼冤情,分明是亂臣賊子!既然無法焚化,那就將它投至水中。”

護衛們立刻將屍骨拉了下去,伍淳風心頭有一絲膽怯,可想起江小樓的手段,他決心靜觀其變。

皇帝表面強悍,心頭卻是惴惴不安。昨天夜裡他夢見孟獲的屍骨竟在啃蝕自己的左肩,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駭得渾身是汗,所以今天他一定要解決此事。

“報——陛下。”護衛快步進來稟報道:“那屍體……那屍體被投入水流之中,可卻倚靠在橋柱邊而不飄走啊!”

皇帝臉上露出極爲驚駭的神情,急向伍淳風道:“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伍淳風輕輕一嘆:“陛下,剛纔微臣已經說過這孟獲身上有冤情,否則他怎會如此頑強,以至死去兩年陰魂不散,在宮中作祟不說,還驚擾了陛下的安枕。”

“他能有什麼冤情,犯上作亂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皇帝的臉色極爲陰沉,當初孟獲犯上作亂之時,有人說他是因爲美妻被權貴所奪,所以一怒之下殺死權貴,不得已纔會舉兵起義。皇帝素來寬仁,特意命裴宣帶去了安撫詔書,只要孟獲投降,即刻解散軍隊後入京請罪,可以饒他全族不死。誰知那孟獲竟然當場焚燒聖旨,此舉徹底激怒皇帝,命令裴宣大舉進攻……

伍淳風拈着鬍鬚,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陛下,您可以仔細調查一番,若是當年果真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事……只怕這孟獲的幽魂還會纏着陛下不放。”

皇帝心頭越發緊張,終究揚聲道:“來人,召刑部尚書!”

次日,皇帝在宮中以賞月爲名,大宴賓客。此時已經是三月的夜晚,天空深邃高遠,繁星閃爍,花園裡花香陣陣,鳥兒輕唱,御花園裡燭火輝煌。帝后、太子以及其他皇子皆是陪坐在側,王府公卿亦是一一列席。

酒宴正酣暢的時候,刑部尚書李杭上前拜伏道:“臣,晉見陛下。”

皇帝淡淡地道:“愛卿平身,朕着愛卿所查的事可有結果?”

李杭看了一眼皇帝,滿臉地不安:“回稟陛下,微臣已經查出,當年孟獲的確是因爲誅殺了一個當地屬官,不得已起兵反叛。那官員張燎不但強佔孟獲之妻,而且逼死他的母親,又殺了他的兄弟,所以孟獲的確被逼無奈,纔會率衆攻佔府衙,後來很多人前去依附,聲勢越來越大。”

皇帝淡淡地道:“此事朕已知曉,來人,將裴宣押上來。”

裴宣被鐵鏈牢牢地捆縛着,被數名鐵甲護衛押送上來。

江小樓放下手中酒盞,輕輕擡起眸子,破爛的衣衫,披散的長髮,身上傷痕累累,俊秀的面孔卻一如寒冰,眼底藏着犀利的怒意。儘管滿身傷痕,被鐵鏈縛着,他的出現還是讓人覺得畏懼。

昔日何等英雄的人物,如今不過成爲階下囚而已。

啪嗒,一滴。

這不是水聲,而是他額上的汗珠從面頰上滾落,滴入草叢之中。

江小樓微微一笑,不由想起從前自己替他斟酒,那一滴落入酒杯中的淚水。

汗水和淚水,一個是出於內心的躁動不安,一個是發自肺腑的哀痛入骨。

“朕只想知道,那一張安撫的詔書,究竟是不是被孟獲燒燬?”

刑部尚書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回稟陛下,孟獲當初接到詔書,深感陛下恩德,便立刻與他的族人放下屠刀,孟獲更是將自己反綁着親自進入當時裴將軍的臨時都護府,並懇請陛下放過他的族人,可誰知——”

李杭滿臉不安,卻是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誰知什麼?”

太子臉色此時不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猛然看向了三皇子獨孤克,眼神彷彿要射出根根毒箭。而獨孤克卻只是徑直坐着飲酒,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太子的眼神越發陰冷,可現在他卻不敢開口,如果輕舉妄動,只怕連他自己都要惹禍上身。

可是裴宣……他不知花費了多少力氣和手段才能讓他同意依附,如此猛將,他如何捨得!

江小樓面色極爲平靜,眼底滿是漠然。安筱韶剛纔故意坐在她的旁邊,此刻不由靠近了過來:“裴宣的事,是你動的手?”

江小樓輕輕一笑:“筱韶疑心未免太重了,裴宣可是重臣,我又哪裡敢冤枉他。”“你的膽子呀,比誰都大!”安筱韶忍不住道。

江小樓輕輕嘆了口氣:“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李杭低頭道:“誰知裴將軍卻反而誅殺了他,並且將拒不投降的罪名栽到他的頭上,只爲了建立功勳,便殺死了所有投降的軍士,他擔心百姓泄露秘密,便連三千名無辜的百姓……也一併當作叛逆坑殺了!”

皇帝滿面不敢置信,殺死降將就算了,居然還殺死無辜的百姓,裴宣是囂張到何種境地!

李杭眼皮微微一抖:“陛下,多年來我大周軍功皆是按照斬殺叛將頭顱的多少來算,所以裴宣爲了虛報軍功,贏得更多的榮譽,不得不出此下策。他殺了孟獲,陛下龍心大悅,必將對他有所擢升——”

皇帝“砰”的一聲,重重砸在了桌子上,臉色變得無比陰冷。

太子連忙起身向皇帝道:“父皇,裴將軍亦是一時糊塗……纔會作出此事。”

皇帝扭頭的時候幾乎是在咆哮:“一時糊塗?一時糊塗!他的一時糊塗是爲了冒領軍功,他的一時糊塗害得朕現在日夜難寧!朕還打算因他過去的軍功而原諒他,寬恕他的死罪,現在看來,斷不能容此等賊子亂我朝綱!”

太子面上略過一絲淡淡的悵惘,這樣一員大將,可惜了!

獨孤克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太子的話:“太子殿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陛下要如何處置臣子,太子殿下又怎會如此着急,莫非你怕裴將軍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牽連了你?”

這兩個人分明是狗咬狗,在皇帝眼前就敢掐起來。掐吧,掐吧,掐得越是熱鬧,裴宣死得越快。

果然皇帝大怒道:“你們都住口,朕意已決,不必再勸!”說完,他揮了揮手道:“來人,立刻處決裴宣。不,凌遲,凌遲處死!”

“是,陛下。”

聽到自己的命運,裴宣的雙眼射出駭人的光芒,字字句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天下若無我,誰能保陛下的江山?!”

“不用你,朕的江山也不會倒!”皇帝的眼睛幾乎要噴火,裴宣的狂妄讓他難以忍受。

裴宣忽地仰天大笑,震得衆人面色發白:“庸君,竟然連別人的毒計都看不出,真是天下第一雍君,這是三皇子對我的構陷啊!”

皇帝的太陽穴一個勁兒跳動,此刻已經暴怒:“快,把他拉下去,立刻把他拉下去!”

數名鐵甲護衛強行要將裴宣拖下,他卻突然瞧見了坐在那裡的江小樓。心頭一動,原本心中想不開的矛盾一下子解開!

是她,一定是她!蕭冠雪告訴過他,江小樓一直在暗中謀奪自己的性命。他瞧不起女人,尤其瞧不起江小樓這種出身下賤的女人,然而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是毀在這個女人的手上!一個表面看起來那麼柔弱可欺的人,實際上卻是蛇蠍心腸的毒婦!他暴喝一聲,竟掙脫開來,徑直向江小樓撲了過來。一股鋒利無比的殺氣撲面而來,安筱韶驚得身體一抖,一股寒氣滑過後背,手中酒杯幾乎當場傾倒在地。

轉眼之間,裴宣已經如同一頭暴怒的狂獸殺至眼前,竟然穿越了層層阻礙,直達江小樓的眼前。

他手無寸鐵,徑直以拳爲武器,這一擊雷霆萬鈞,用盡全力。

此時江小樓坐在那裡,根本無處可躲,更何況以裴宣的武功,若要殺一個人,她怎麼可能躲得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別提是臨死前的奮力一擊,他是打定主意要落下江小樓同歸於盡!

拳風已經近在眼前,慶王妃驚駭欲絕已然忘記了反應。

江小樓睜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幾乎凝固。

下一瞬間,拳頭神奇地消失。

“啊!”裴宣慘叫一聲,只覺一股巨大的疼痛從右臂傳來,整個右手臂竟然一下子脫手飛出!

緊急關頭,獨孤連城抽出身後護衛的長劍,斬斷了裴宣的右臂。

裴宣目眥欲裂,痛苦得幾乎發狂,兩名鐵甲護衛甩出鐵鏈勾住了他的脖頸,裴宣依舊是一副恨怒交集的模樣,暴怒之間露出牙齒,口中早已是一片鮮紅,竟是連牙齒都生生咬斷了!

花園裡停歇在枝頭的一隻畫眉吃這一嚇,瞬間飛上了天去。

數名鐵甲護衛撲了過去,這才勉強制服了了萬人難敵的裴宣,而他多日水米未進,又失去一條手臂,早已無法如從前一樣發揮自己的力量,竟被他們強行壓服在地。

獨孤連城微微鬆了一口氣,看向了江小樓。

江小樓只是靜靜地坐着,旁人看她都以爲定是已經嚇得不能動了,可獨孤連城卻很清楚地知道,她在笑。

雖然她的臉上是受驚的神情,可那不自覺彎起的半邊脣角,分明是一絲古怪的笑意。

------題外話------

向大家友情推薦一篇文,夭水無邪姑娘的《一世榮寵:帝王妻》,講述的是一羣腹黑強大的真漢子們想要蹂躪一個女漢子,結果反被女漢子蹂躪的故事。這簡介,真心萌啊……

第57章 生死相托第65章 再見秦思第77章 精心試探第103章 歹毒婦人第94章 王府隱秘第129章 黃泉路上第15章 瘋狂之舉第114章 髒水一盆第12章 故人見面第92章 鐵釘入腦第120章 安華之死第58章 潑天富貴第85章 刻骨之仇第118章 貶爲庶民第19章 登門謝罪第91章 行屍走肉第22章 烈酒傷身第89章 身邊間諜第82章 代嫁王妃第106章 好戲迭起第41章 新仇舊恨第12章 故人見面第75章 稀世奇珍第24章 深仇大恨第7章 威逼利誘第106章 好戲迭起第80章 光面英雄第56章 神醫救命第14章 風流紈絝第130章 同赴地獄第63章 煞星難求第38章 香蘭暴斃第54章 腰斬之刑第10章 天下絕色第81章 軟禁新娘第59章 婚事之約第35章 公子救美第90章 乞丐探花第53章 拭目以待第5章 無故結怨第55章 流年傾城本站重要公告第43章 綠毛烏龜第27章 陰毒心思第94章 王府隱秘第90章 乞丐探花第40章 畫皮一笑第24章 深仇大恨第42章 色膽包天第27章 陰毒心思第92章 鐵釘入腦第24章 深仇大恨第71章 將計就計第70章 探花夫人第1章 棺內重生第107章 與虎謀皮第32章 毀容風波第132章 通敵叛國第140章 中風之災第101章 獨步天下第27章 陰毒心思第52章 地獄之火第70章 危機四伏第120章 安華之死第62章 落網之魚第80章 光面英雄大結局第120章 安華之死第5章 無故結怨第40章 畫皮一笑第79章 強橫搶婚第109章 互飆演技第36章 暗夜陰影第116章 大將裴宣第91章 行屍走肉第6章 香湯沐浴第133章 燕雀鳳凰第127章 一鳴驚人第87章 探花多情第112章 驚心動魄第80章 光面英雄第137章 侯府赴宴第107章 與虎謀皮第98章 海天之遙第59章 婚事之約第78章 誠懇求婚第35章 公子救美第18章 腰斬之刑第62章 落網之魚第64章 自食惡果第14章 風流紈絝第122章 悔婚有道第145章 無懈可擊第19章 登門謝罪大結局第121章 生死一線第48章 酷吏難纏第50章 佛陀殺人第120章 安華之死第100章 明月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