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悔婚有道

慶王氣急敗壞地怒斥所有的護衛:“你們都是死人嗎,看到老虎向帳子撲過來,一個個都傻呆呆地站着,全是些沒用的東西!”

護衛們齊刷刷地跪下,因猛虎來得突然,他們甚至來不及舉起兵鋒便已四散奔逃,哪裡還顧得上護主。

獨孤連城收了長劍,面上神情微沉:“楚漢去了哪裡?”這種時刻楚漢最應當守在江小樓的身邊,緣何不見蹤影。

江小樓輕輕搖了搖頭,因爲赫連勝之前的威脅,孩子們受了很大驚嚇,楚漢今天向她告了假特地去看望,所以江小樓身邊只有慶王府的護衛,可這些人哪裡及得上武藝高強的楚漢,分明都是一羣繡花枕頭。

原本老虎襲來的時候,人人亂了陣腳,此刻皇帝發現老虎已被制服,這才鬆了一口氣,待大臣向他稟報傷亡人數的時候,順帶提及老虎最後投奔之方向,皇帝還未開口,皇后已經略帶焦急地問道:“明月郡主沒事嗎?醇親王可還好?”

明月郡主是慶王妃的義女,醇親王是皇后的侄子,這兩個人居然一起遇襲,皇后心頭自然焦慮。

“回稟陛下、娘娘,他們二位都平安無事。”

“萬幸、萬幸啊!”皇帝面色慢慢平緩下來,輕輕鬆了一口氣,“好端端來看鬥獸戲,怎會鬧出這樣的事兒來!太子,你要負全責!”

太子面色微微發白,他好端端籌備一場鬥獸戲,原意是要讓皇帝高興,籠絡文武百官,卻不料中途出現這種糟糕透頂的事兒。江小樓這小賤人的確是該死,但可不能死在這裡,否則他這太子的罪過就大了。人人都知道謝瑜和江小樓當初的仇怨,如果江小樓葬身虎腹,大家都會覺得是太子爲替自己的愛妾復仇,對他來說根本得不償失。爲誅殺一名女子,引來朝野議論紛紛,太失策了!

思及此,太子滿面愧疚不安:“都是兒臣的錯,是我考慮不周,纔會讓明月郡主受驚,兒臣定會親自向慶王府請罪,求父皇寬恕。”

皇帝陰沉着臉,心卻還是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顯然驚魂未定,只是冷哼一聲,並未立刻作答。

太子不得已,便立刻派人請來江小樓和獨孤連城,親自上前給他們二人賠罪:“今日都怪我監管不力,竟讓猛獸連傷數人,又驚了二位,實在罪過大了,改日我擺酒替你們壓驚,還望千萬見諒。”

獨孤連城神色冷淡地掃過太子,語氣也格外平和:“太子殿下不必多禮,猛獸傷人實乃意外,我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明月郡主的確受了驚——”

太子瞧了一眼,江小樓果然臉色發白,衣衫上還沾了塵土,很是落魄的模樣,雖然心中不樂意,卻還是得僞作極爲愧疚的模樣:“明月郡主,今日全都是我的不是,你有何要求都儘管提出,能辦到的我絕不推卸。”

江小樓緩緩吐出一口氣,漆黑的眸子閃了閃:“這隻老虎傷了這麼多人,實在是可惡之極,小樓希望殿下能夠將這老虎交給小樓處置。”

太子面上有些驚訝,微微蹙起眉頭:“這老虎闖了大禍,我非得將它抽筋剝皮不可,所以不能送給明月郡主。不過,爲了替你解氣,今日負責看守老虎的護衛們必須全部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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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聲令下,這道旨意就立刻執行了下去。

江小樓神色淡漠,看守老虎的鐵甲護衛全都是太子的兵士,既然對方捨得,她又有什麼好憐憫的。只不過……她轉頭向着皇帝斂衽一禮,晶瑩剔透的瓔珞輕輕晃動了一下,最終靜謐地停在頰邊,面容沉靜,眸色如水:“老虎不過畜生而已,野獸傷人是尋常事,並不值得太子殿下抽筋剝皮,小樓懇請陛下恩准將這老虎的屍體贈與小樓,因天氣日漸寒冷,老王妃的風溼病越發嚴重,尋常虎骨酒都是陳年的,定不比這剛死的老虎新鮮,懇請陛下應允。”

原來是小事一樁,皇帝揮手道:“難爲你一片孝心,朕準了。”

太子眉頭皺得更深,江小樓無緣無故討要老虎,真是爲了製作虎骨酒麼?

鬥獸比賽以後,楚漢才匆匆趕來,待聽聞出了差錯,驚出一身冷汗。江小樓則當着衆人的面,吩咐王府護衛把死虎擡到了傅朝宣的藥堂。沉甸甸的虎屍,鮮血淋漓、腦漿迸裂,倒把前來診治的病人們嚇了一大跳。傅朝宣見狀也是一愣,待他回過神來,纔想起吩咐人趕緊把老虎的屍體擡進內堂的院子裡。等江小樓把事情簡單陳述一遍後,傅朝宣隱約明白過來,立刻取出解剖的器械,仔仔細細地檢查起來。

獨孤連城走到江小樓的身邊,只是靜靜地望着。

在經過仔細的檢查之後,傅朝宣才丟下老虎染血的內臟,皺着眉頭道:“我不知道老虎爲什麼發狂,但我可以判斷的是這頭老虎的腸胃裡有人肉的碎料。”

獨孤連城聞言,便沉聲回答:“在突然發狂之前,這頭老虎的確吃了人。”

“那就沒錯了,它的胃部有不少的人肉,還有些許奇怪的粉末,我剛剛檢查過,這種粉末的成分應該是藿香、艾葉、肉桂,還有少許有致幻作用的迷迭粉。”

“看來老虎也病了,不然爲什麼會給它服藥……”藥童不由自主插嘴道。

傅朝宣卻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道:“給動物治病的原理和給人治病是一樣的,通常獸醫會定期用草藥爲動物治病,爲傷口止血化瘀。常言道,良藥苦口,人不喜歡喝藥,動物也十分抗拒,因此獸醫都是想方設法把草藥混入動物飼料中才可以哄騙着吃下去。”

“如此說來——這回是以人爲餌了。”江小樓開口道,脣畔的笑容卻依舊十分柔和。

“如果給死囚服用草藥劑量很大,而且服用時間不長的話……那草藥粉末自然會殘留在人的咽喉和胃部,既然老虎吞吃了人肉,便等於是服下了含着草藥的飼料,這就可以解釋迷迭粉的存在和老虎發狂的理由。”傅朝宣很快將整件事聯繫在了一起。

獨孤連城卻是輕輕一笑:“那隻老虎發狂之後一路狂奔,分明就是筆直朝着慶王府的賬篷而來,見人就傷卻並不戀戰,彷彿極爲通曉人性一般,不是很奇怪嗎?”

服用了迷迭粉的老虎理應狂性大發,怎麼會如同有人指路一般直奔江小樓而去。

江小樓心頭微微一動,垂下了眼睛,快速地解開腰間一隻小巧的梅花香包丟在了桌上:“你們看看這個!”

傅朝宣狐疑地上前翻開了香包,仔細嗅了嗅,面色不覺大變:“這是——”香包里正是藿香、艾葉、肉桂這幾種草藥的味道,怎麼會……

江小樓微微一笑,輕言細語道:“這香包是王妃親手製作送給我的,裡面放的不過是尋常清熱解毒的藥物,不知今日怎麼就成了催命符。”

“東西是王妃所贈,她本人卻絕無可能會來害你,只能是有王妃親近的人從中動了手腳。”獨孤連城很簡單地推斷道。

“莫非是朝雲暮雨這兩個丫頭,她們是王妃的貼身婢女,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們的眼睛!”小蝶忍不住道。

江小樓眼睛裡含着明亮的光輝,卻是輕輕搖頭道:“朝雲暮雨深得王妃信任,的確是大有嫌疑,但除了她二人之外,王府裡知道王妃送我香包的人實在太多了。”

獨孤連城見她話裡有話,卻是定定望着她道:“知道王妃贈你香包的人定然不少,可知道香包裡放了什麼的人,只怕寥寥無幾。”

獨孤連城何等敏銳聰慧,幾乎是一語道破,王妃親自制作香包送給寵愛的義女,此事並非什麼機密,王府裡的確有不少人知道。但香包裡存放着何種中藥,除非是親眼瞧着王妃製作的人,絕無可能知曉。如果不是王妃身邊寵幸的婢女,就剩下常來常往的嬌客了……

“大周的貴族小姐們多半喜歡蘭麝之香,在香包裡放中藥容易染了一身的藥味,所以對方肯定早已探知你身上的香包內蘊,秘密對那老虎進行訓練,以至於它會在發狂的情況下依然直奔你而去。”傅朝宣非常贊成獨孤連城的判斷,又繼續補充道,“有這個機會動手的,定是太子無疑。”

“不!”

“不是太子!”

江小樓和獨孤連城的話幾乎同時出口,旋即二人似乎覺得有異,便又同時住了口。

原本江小樓對獨孤連城並無其他想法,但這幾日慶王妃耳提面命,總是言及醇親王危機重重,不是良配,倒叫她心裡特別留神,竭力避免讓人產生誤會。原本想要漸漸疏遠,再圖機會報答救命之恩,結果今天又欠了一樁人情,還引來別人側目,都道醇親王英雄救美,意義非凡,就連慶王妃都把原先的口氣變了,對獨孤連城讚不絕口。江小樓明知道這情是還不清了,他要跟着來藥堂,她心中雖然不願,口中卻不好拒絕。說到底,獨孤連城一派風清氣朗,根本是心如明鏡一般,從無半點親近或是追求的表現,但她總覺得心裡怪怪的,說不出所以然。想要表現的冷淡一些,人家卻落落大方、毫無芥蒂,自己無緣無故產生許多雜念,反倒顯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扭捏不安不是江小樓的性格,偏偏剛纔兩人卻又心有靈犀一般脫口說出一般無二的話,越發覺得古怪。

傅朝宣愕然地看着他們,眼底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神情,旋即很快恢復正常,脣畔卻微微苦澀地彎了彎,道:“爲什麼這樣肯定。”

江小樓便抓住機會解釋道:“道理很簡單,此次鬥獸比賽是太子主辦,出了問題第一個受到連累的人就是他,他根本沒有必要爲了殺我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冒這麼大險。別忘了今天陛下也在場中,如果猛虎出半點狀況,今天受傷的很有可能就是陛下。太子儲位尚且未穩,他怎麼會自毀城牆,給其他皇子提供可趁之機?”

江小樓分析得很有道理,傅朝宣心頭一緊:“小樓,不要再做危險的事,聽我一句勸,離開慶王府吧!”

他的神情雖然尋常,卻是難掩眼底的關切與真情,顯然是發自內心地擔憂江小樓。

江小樓眸中似有水光一閃,面上恍若未覺:“你以爲現在我還有機會抽身而出麼?”

傅朝宣的話再度出口,因爲過度憂慮,竟然帶了一分不由自主的顫抖:“我出身在醫學世家,平日裡只知道採藥、煉藥、治病、救人,其他一概不管、一律不問。也許我的頭腦很簡單,簡單得沒辦法理解你的世界,但我卻知道一點,現在有人想方設法要殺你!人家要殺你啊江小樓,難道到了如今你還只想着報仇,根本不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嗎?”

第一次見到江小樓的時候,她含冤莫白,忍辱負重,心中明明充滿了仇恨,卻在他的面前演出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雖然明知道她的居心,他還是被她迷惑了。一個女子除了美貌之外,最吸引人的就是她的智慧,江小樓越是神秘,心思越是複雜,傅朝宣便越是爲她着迷,越是想要了解她。然而她爲了復仇結下無數仇敵,卻依舊我行我素、不肯聽從任何人勸告。權力本身是世界上最可怕之物,在它的誘導下,一個溫文儒雅的君子會變得發瘋、發狂,一個柔弱可愛的女子也會變得心狠手辣。所謂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想要在這灘渾水裡生存下去,非得練就一顆鐵石心腸、銅身鐵骨不可!傅朝宣知道江小樓外表十分堅韌,內心卻始終存着善念,他不想心愛的女子越陷越深,更不想她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他拼卻了一條性命,也非要把她引回正途不可。

天下的一花一草是何等可愛,爲何要拘泥於過去的仇恨。如果江小樓肯放開懷抱,忘卻從前的一切,她可以擁有光明和幸福的未來。以今日之釋然,換來日之快樂,簡直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事,爲何她要繼續執迷不悟……

江小樓只是沉默不語,並無一字解釋。

獨孤連城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傅大夫,我知道你都是一片好意,可有些遊戲一旦參與,便再也沒有可能退出,縱然你想要先離開棋局,也要看別人答應不答應。明月郡主仇家太多,如今她深受皇后娘娘的照拂,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她離開慶王府,可真是把自己逼入險境了。”

傅朝宣俊面上滿是不以爲然:“誰說不行,佛家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誠心悔過——”

江小樓眸色一沉,明眸在瞬間已然帶了三分冷傲:“難道爲無辜受害者鳴冤申訴是錯,誅殺世上不義之人是錯?我沒有錯,也根本無需認錯!傅大夫,這是我自己的人生,請你讓我做選擇吧。”說完她便身形一轉,徑直出了藥堂。

看到江小樓如此固執,傅朝宣不知道該如何勸說,也說不出來任何一句話來反駁對方。他只是轉向獨孤連城,情不自禁地譴責道:“如果你真心喜歡她,就應該阻止她。明知道她要去做的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又怎能任由她按照自己的性子去做。”

面對着傅朝宣的憤怒,一瞬間氣息凝滯,最終獨孤連城只是輕笑起來:“剛開始我也想要阻止她,可是一直看到現在,我突然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了。”

傅朝宣目光如同帶着寒刃的刀鋒:“你理解她?我不懂。”

獨孤連城聞言,脣畔極淡的笑容慢慢斂去:“不如我這樣問你,如果現在有人傷害了小樓,你會憎恨他嗎?”

傅朝宣呼吸一窒,話到了嘴邊終是忍住,心臟和血液突然開始瘋狂地躍動起來,叫他一時幾乎啞巴了。

獨孤連城見他神色便知一切,微微笑了下:“我想答案你我心裡都很清楚,不必宣之於口。身爲一個男子,心愛的女人被人傷害,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當成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二是想方設法替她報仇雪恨。如果你胸腔裡的鮮血是熱的,自然會怨、會恨,這代表你還活着。很多事情未曾發生在你的身上,沒有切膚之痛,根本沒辦法理解其中的痛苦。你怨小樓不理解你的苦心,你又何嘗真正瞭解過她,知道她的需要,體會她的內心呢?”

傅朝宣愣住良久,等他醒過神來,獨孤連城已經離去了。

藥童看着傅朝宣,爲難道:“傅大夫,這老虎的屍體——”

傅朝宣面上露出疲憊的神情,悵然若失道:“你自己處置吧!”

藥童看了一眼那桌子上的大老虎,不由自主皺起眉頭:“自己處置,我可怎麼處置呀!”

江小樓此刻已經出了藥堂,順着街道慢慢向馬車的方向走去,她的動作很慢,獨孤連城很快便與她並肩而行,見她神色不虞,不由笑道:“還在爲傅大夫剛纔說的話不高興麼?”

江小樓神色平常,語氣也很冷淡:“他篤信佛教,救死扶傷,最恨別人耍陰謀詭計,原本與我就不是一路人。”

明明是生氣了,卻還是表現得如此平靜,果然是把心思藏得很深。獨孤連城停頓片刻,卻輕笑道:“我以爲……你對傅大夫很有好感。”

江小樓眨了眨眼睛,卻是沒有回答。第一次見到傅朝宣,她的確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這麼久相處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早已將對方看成重要的朋友。傅朝宣對她的關懷,她並非全然不懂,但人各有志,她的道路早已經決定好了,不會因爲任何人而產生改變。至於好感……那不過是對待尋常朋友的感情而已,她無法喜歡上傅朝宣這樣正直過度的人,因爲這隻會對比出自己的陰暗與卑微。

獨孤連城的笑意分外溫柔:“我身邊也有很得力的大夫,如果你覺得尷尬,從此之後可以不再見他。”

江小樓側首看向獨孤連城,明眸在月光下似隱約有一層複雜的情緒慢慢涌動。

獨孤連城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閃過,呼吸變得重了些,面上依舊如常笑着:“你可以當成是我在對付情敵,不必有任何的思想負擔。”

明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江小樓還是不由自主地面色微微紅了。然而下一刻,她突然發現對方的臉色有些微的蒼白,敏銳注意到不對勁,便問道:“公子怎麼了?”

獨孤連城搖了搖頭,神色溫和道:“沒事,只是剛纔吹了冷風,似乎有些着涼。時候不早,你快回去吧!”說完他轉頭看着遠處守候的楚漢,“務必平安將明月郡主送回慶王府。”

楚漢立刻應了聲:“是,公子。”

江小樓看了一眼獨孤連城,見他在月光下對自己微笑,那笑容極是優美,與往日裡並無兩樣,心頭微微一鬆,卻下意識追問道:“那你如何回府?”

獨孤連城微笑:“一會兒就會有馬車來接我,不必擔心。你住在慶王府,更應該早些回去,免得落下話柄,於你清譽有損。”

一瞬間,江小樓說不清自己心頭涌出的是失望還是什麼別的情緒,她本以爲對方會送她回去。可是現在似乎與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樣。儘管心頭情緒微變,她的面上卻是笑容如初:“那我先行告辭。”

目送着楚漢與小蝶護送江小樓離去,原本神色如常的獨孤連城卻漸漸後退,一步步退到了牆邊。他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只覺呼吸困難,無法言語。開始在身上摸索,可是摸索了幾個來回,都沒有找到要找的某物。呼吸越來越困難,身體裡涌出越來越熟悉的痛楚,他隱約覺得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了。頭部因爲缺氧而變得越來越沉,就在他幾乎跪倒在地的時候,卻有一隻手斜刺裡伸出來,突然扶住了他。

他一怔,入目所及的卻是江小樓秀麗的面容,他的長眉猛然一揚,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江小樓剛纔就覺得獨孤連城的行爲有些不對,臨時改變了主意折回,見他滿臉痛苦,又注意到他一直在身上搜尋什麼,便立刻明悟,也顧不得避嫌,在他身上輕輕搜索片刻,終於在腰間找到了一隻漆黑雕刻蛇形紅紋的小瓷瓶,近乎粗暴地拔開塞子,匆忙讓他服藥,誰知他牙關緊緊咬着,面上神情極爲痛苦,彷彿連張口說話都已是不能。江小樓狠着心腸,兩手扣定他的下頦,硬將那一枚藥丸塞了下去,過了良久,再看他的臉色,才逐漸恢復紅潤。

獨孤連城原本渾身冰涼,此刻卻突然被她抱入懷中,觸手可及皆如暖玉溫香一般,一時竟然沒有立刻起身。

“好些了嗎?”她的聲音隱約有一絲急切。

獨孤連城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面上的神情也慢慢沒了痛楚。空氣裡猶自瀰漫着一種清新的梔子花香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自她懷中離開:“我沒事。”

江小樓並未注意到這個細節,見他平安無事,一顆懸起的心這才放下,轉頭高聲吩咐:“楚漢,快叫馬車過來,立刻送醇親王回府!”

“快去啊,傻愣着做什麼?!”小蝶猛然推了一把。

楚漢這才從驚慌失措中回過神來,扭頭衝着巷口方向急奔而去。他展開雙臂,疾馳如飛,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視野之中。

“不用了,我沒事。”獨孤連城搖了搖頭,任由江小樓扶着他來到一處店鋪的臺階前坐下。

江小樓見他面上隱約帶了淡淡的疲憊之色,額角冒出一層晶瑩的汗珠,心下一陣疑慮,想問卻又生生止住。

獨孤連城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微抖動了一下,嘴脣越發顯得蒼白沒有一絲血色,良久纔開口道:“這是從孃胎裡帶來的毛病。”

原來他早已知道她想問什麼,江小樓停頓片刻:“爲什麼?”

獨孤連城眼底有極爲複雜的情緒隱隱流動,光色瀲灩:“我娘在懷孕的時候曾經中過毒,幸得皇后娘娘及時發現。因此我從出生開始便胎中帶毒,雖然後來太無先生替我調理過,可是這毒性一直沒有清除,有時候會發作,好在他雖無法根除,卻一直在想方設法替我配置出緩解痛苦的良方——”

“是有的時候,還是經常發病?”江小樓敏銳地捉住了他話中的措辭。

獨孤連城慢慢睜開眼睛,望着江小樓,脣際笑意漸漸加深:“只是偶爾罷了,沒什麼要緊的。”

江小樓漆黑的眼睛微微一動:“誰給謝夫人下了毒?”

獨孤連城輕輕道:“原本陛下留下我娘在王府,是希望她可以安心養胎,於他而言也算對得起兄長。可是在別人眼中,陛下是殺害兄長的最大嫌疑人,緊接着又將德馨太子的寵妃接入府中,自然會引起有心人的無數聯想。後來甚至有人說,陛下殺死兄長,還要霸佔嫂子……流言越傳越兇,甚至在整個高陽王府瀰漫開來,人人憂心忡忡。雖然我娘從來不曾對陛下假以辭色,甚至連皇后娘娘這個從前感情要好的姐妹都疏遠了,卻還是引起府中無數姬妾的妒忌。於是有人在我孃的飲食裡下了藥,剛開始毒藥下得很輕,不被人察覺,可是慢慢的,藥性日積月累,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直到我娘臥病不起,皇后娘娘深覺有異,徹查後才發現是府中兩名側妃買通了婢女……當時高陽王正處在登上帝位的關鍵時機,不可以傳出更嚴重的話題,所以他們處死了府裡的兩個側妃。爲了保住我孃的性命,皇后派人請來太無先生爲我娘整治,若非如此,可能今天我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江小樓聞言心頭微微一動,目光不由自主變深了些許:“所以謝夫人才會急着離開高陽王府……”

獨孤連城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只不過不便追問而已。他主動回答了江小樓的疑問:“在我孃的心中,唯有德馨太子一人而已。她曾經說過,太子才德兼備,文武雙全,是一個真正讓人心悅臣服的儲君。我娘雖然只是庶出,可她畢竟是安氏之女,想要嫁給尋常的官員做正妻是綽綽有餘的。可她情願甘居側妃之位,就是爲了能夠陪伴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太子對我娘也很是愛護,敬重愛護、疼愛有加。正因爲如此,德馨太子病重的時候我娘才格外的悲傷,甚至想要一死隨他而去,若非是因爲有我的存在,她斷然不會活到今日。”

江小樓聽着這一切,目光不由自主帶了一絲惋惜,可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惋惜是從何而來:“我很高興你到現在還活着。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要如何纔可以清除這毒性。”

獨孤連城聞言,目光露出一絲笑意:“很多事情都是與生俱來的,就如你的倔脾氣,就如我從孃胎裡帶出的毒。如果我勸你不要復仇,你肯定不會聽我的,就像你問我這毒該如何解,我也無法回答你。就連太無先生都說,這毒可能會跟着我一輩子,不,或者我根本就沒有一輩子。十年、二十年,隨時可能要了我的性命。因此,我只能告訴你,人活着便要順從自己的心意。”

注視着獨孤連城俊美的面容,江小樓一時有些沉默,良久,她微笑着道:“我送你回醇親王府。”

獨孤連城脣畔輕輕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麼,可最終卻只是輕輕一笑,淡淡應了一句:“好。”

就在他們離去之後,黑暗的巷口走出一位年輕的錦衣公子,他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馬車,隱隱帶了一絲莫名的情緒。月光照在他俊美絕倫的面上,勾勒出一絲難得冷峻的線條,正是顧流年。其實今天那老虎撲向江小樓的時候,他也在現場,只可惜他的速度比不上獨孤連城。或者說,獨孤連城的武功要遠勝於他,以至於他落後了一步,將這英雄救美生生讓了出去。當發現江小樓和獨孤連城一起來到藥堂的時候,他便一直跟着他們,見到他們兩人相依相偎。感情似乎極爲要好的模樣,他只覺得心頭略微有些刺痛。

在他看來,江小樓是他朋友,亦是知己。在他最危機的時候,是江小樓給了他一線生機。正因如此,這個女子在他的心底總有一種格外的不同,當他看見對方和獨孤連城越走越近,不由自主便會生出一種嫉妒的心情,而這心情讓他原本歡喜的感覺慢慢變得煙消雲散。

寒氣漸漸重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只覺十分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桌子上的紅燭十分明亮,不時發出噼啪一聲的響動。皇帝披衣起身,慢慢走到了窗前,伸手推開窗扇,窗外的世界寂靜無聲,唯獨一輪月亮的影子映在池水中,一陣風吹過來,一片花瓣靜靜飄入湖中,蕩起陣陣漣漪,皇帝嘆了一口氣。

一名太監躬身稟報道:“陛下,三皇子求見。”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這個時辰——三皇子來這裡做什麼?

三皇子獨孤克外表淡漠,城府卻很深。他工作極爲勤奮,性格堅毅剛強,行事雷厲風行,再加上文武雙全、善謀人心,如今正是附庸者衆,成爲太子有力的競爭者。皇帝很清楚獨孤克的心性,知道他向來敢作敢爲,思慮周全,那麼他今夜的覲見是爲了什麼?

正在思慮之間,就見獨孤克行色匆匆地跨入殿內,鄭重行禮:“父皇。”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免禮,口中不急不緩地問道:“克兒,深夜入宮有什麼要緊事?”

三皇子獨孤克面上含着一絲極爲認真地神情:“父皇,您知道兒臣性子很急,有事情總是難以過夜。今日兒臣聽說了一個消息,實在氣憤不已……左思右想下難以忍耐,不得已進宮,求父皇拿個主意。”

“什麼消息?”皇帝開口問道。

“父皇,是關於我的未婚妻——”

“丹鳳郡主?”皇帝挑起眉頭,若有所思地道:“她怎麼了?”

獨孤克垂下眸子,神色顯得十分肅穆:“父皇,從前您爲我定下這門婚事,並言及丹鳳郡主德言容功皆是尚佳,所以兒臣心中十分感念父皇的恩德。可是我沒有想到,丹鳳郡主原來有一個那樣的親孃,還有一個如此恬不知恥的兄長——”

皇帝微微沉下臉,聲音也冷了三分:“你這是什麼意思?”

獨孤克不慌不忙,語氣極爲平穩:“之前在大殿上,安華郡王所做的一切實在是叫兒臣心寒。他身爲朝中大臣,不思爲國盡忠,爲父皇解憂,卻整日裡想着如何陷害自己的妹妹,甚至還在大殿上鬧出那樣的鬧劇。父皇寬洪大量,饒他一命,可您是否知道他後來又做了些什麼?”

皇帝隱隱猜到獨孤克的意思,卻是不動聲色地道:“他做了什麼?”

獨孤克慢慢地道:“他竟然下毒暗害自己的嫡母,若非被人識破……”

“竟有此事?”皇帝赫然一驚,旋即聯想到了赫連勝的死,心頭便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掌制住,面孔也微微變了色,良久,他才緩和了語氣,道,“不論如何,赫連勝爲自己愚蠢的行爲付出了代價,這和赫連笑又有什麼關係?”

“父皇,所謂德言容功,德行排在第一位。女子必須要能正身立本,然後纔是端莊重禮,不能輕浮隨便。如果一個女子沒有品德,那她根本就不配成爲皇室的兒媳。”

皇帝蹙起眉頭道:“赫連笑朕是見過的,她並不像她的兄長一樣。”

“父皇!”獨孤克突然打斷了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持:“知人知面不知心!安華從外表來看也是翩翩君子,文采風流,父皇定想不到他竟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匪類。若非他暴露了自己,只怕現在咱們還被蒙在骨子裡。至於那赫連笑——”他微微停頓片刻,才慢慢繼續往下說道,“母親的言行將對子女產生重大的影響,人在年少的時候心性未定,一言一行,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受到親生母親的影響。赫連笑雖然暫時沒有出格之處,可若她的親生母親是一個心胸狹窄,好妒成性的女子,那她本人的品性也高不到哪裡去。”

“這——未免太武斷了吧?赫連笑的嫡母可是慶王妃,她的品性是出了名的文雅,很是善良端莊。”皇帝急忙道。

獨孤克搖了搖頭:“若赫連笑從小遠離自己的親生母親,由王妃撫養長大,那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可兒臣聽說,因爲慶王對順夫人的寵愛,所以她是由順夫人親手撫養。在這樣的情況下,兒臣對她的品性不得不懷疑。”

皇帝陷入了沉思,其實獨孤克的意見並無不妥,慶王府出了這樣的事,第一要責備的就是慶王那個老糊塗。若非他多年來過於寵愛自己的妾室,也不會鬧出這麼嚴重的事。小妾永遠是小妾,妄圖取代妻子的地位就是以下犯上。表面看只是妻妾之爭,本質上卻是奴才冒犯了主子。在大周傳統上,王爺主持外部事物,而王妃則可以決定整個王府的內務。放大了來看,連他這個皇帝冊封妃子,也必須得到皇后的首肯,否則六宮不安、上下不明,慶王又怎麼可以如此忽略自己的妻子?王妃的存在,維繫着家族之間的姻親關係,順夫人則不過是一個玩物,地位卻跟王妃齊平,這就實在太失分寸了。一個不守本分的小妾親自教導出來的女兒,皇帝不得不懷疑她的德行。可若……

“朕金口玉言,特別許婚,難道還能當衆悔婚不成?你也太爲難朕了。”皇帝責備三皇子道。

三皇子咬牙,再次跪倒在地:“兒臣決不敢叫父皇毀婚。”

“那你是什麼意思?”皇帝面上略過一絲驚訝。

獨孤克神色靜默難測:“兒臣自有法子可以名正言順,只是必須徵得皇后娘娘的允許。”

“這事跟皇后有什麼關係?”皇帝今天思維開始跟不上自己的兒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獨孤克脣畔帶上了一絲笑容:“因爲這件事情與王妃心愛的義女有關。”

“明月郡主?!”皇帝驚得瞪大了眼,滿面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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