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口水

長門別賦

“寂寞?”

“是啊,寂寞呢。之前的那些話,其實作爲皇后我是不該說的。但是,因爲我寂寞了,所以纔會忍不住想要找一個人去傾訴。而你的回宮,恰好給了我這個機會。”衛子夫自嘲的說道,這個後宮,不管是多麼的繁華似錦,但是,她依舊覺得有些寂寞呢。哪怕,她已經做了皇后。

阿嬌盯着衛子夫看了良久,忽然嘆了口氣:“你不該跟我說這些的,難道你就不怕我將這些話傳出去嗎?”那樣的話,她這個皇后也做做到頭了。

“不,你不會的。”衛子夫說的言之鑿鑿,似乎她對阿嬌有多瞭解一樣。

“你怎知我不會?”按理說她是應該這麼做的,不是嗎?

“你不會。”衛子夫搖搖頭否定道,“雖然我曾經嫉恨過你,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將這些話說出去的。”

“你錯了,我會說的。”阿嬌微微一笑。

“是嗎?”衛子夫淡淡的應道,不過看也知道她是一點兒都不相信阿嬌的話的。阿嬌見狀也不繼續反駁了,只是忽然問道:“爲什麼這樣相信我?我們是對立的,不是嗎?”

“也許以前的確是吧。”

“以前,難道現在就不是了嗎?”衛子夫的話讓阿嬌微微詫異着。

“我不知道,但是,我累了,也不想再去計較那麼多的事情了。這後宮已經夠讓我心力交瘁了。至於你,我是真的不想再跟你爭些什麼,或是鬥些什麼了。”說完,衛子夫擡頭看向阿嬌,含水的眼眸中帶着點點期待:“阿嬌,我們講和好麼?”

“講和?”阿嬌驚訝的叫道。現在她是百分百肯定了,這衛子夫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

“是啊,我們講和,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的劍拔弩張了,好嗎?”衛子夫小心的斟酌着詞句,希望不會惹得阿嬌心中不快,“這個後宮真的讓我覺得好累,好寂寞,阿嬌,我們放下從前的芥蒂,在這深宮中彼此作伴,不好嗎?”衛子夫知道,其實這後宮中寂寞的女子,遠不止自己一個。

“……”

“呵,阿嬌還是不相信我的話吧?”衛子夫見阿嬌不予迴應,不由得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我……”阿嬌還是沒辦法就這麼輕易的答應了衛子夫的請求,這一番談話,實在是讓阿嬌有些驚訝過度了。眼前的這個衛子夫,全然沒有了第一次來長門宮見她似的犀利與好強,剩下的只有歲月沉澱過後的深沉與柔和。阿嬌忽然覺得,這樣衛子夫若不是真心說的這些話的話,那麼她的心計就太可怕了。

須臾,就在阿嬌還在想着衛子夫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的時候,衛子夫忽然開口說道:“算了,阿嬌就不要再想了,我也知道自己剛纔的話的確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了些。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了。”說完,衛子夫就要擡腳離開。阿嬌看着那黯然轉身的飄逸身影,忽然覺得有種罪惡感,她,或許應該答應她的吧。

只是,還沒等阿嬌說些什麼,衛子夫忽然轉頭朝着阿嬌燦然一笑:“阿嬌,以後我還可以來找你聊天嗎?”剛纔的這一段時間,竟是她入宮這麼多年以來,最讓她覺得輕鬆的時刻。

“……好。”終於,阿嬌還是沒能忍心拒絕那雙充滿了期盼的眸子。

圍毆子夫聞言一笑:“謝謝!本宮先走了。”說完,衛子夫走出了阿嬌的視線。當她一腳邁出長門宮的殿門的時候,至此,她又回到了那個溫順恭謙的衛皇后。彷彿方纔在阿嬌面前那個自怨自艾黯然悲情的女子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阿嬌目送了衛子夫離開,然後緩緩的移開了自己的目光,神情有些恍惚,好像是魂遊天外一般。

突然,在外面站崗的月兒再次急躁躁的跑了進來,一邊還氣喘吁吁的說道:“小姐,又……又……又來了……”

又來了?阿嬌聞言柳眉一蹙,這衛子夫剛剛纔離開,怎麼又回來了?阿嬌剛要開口問些什麼,擡起的目光掃到了已經不告而入的身影,心中疑竇叢生。不過,饒是阿嬌心中再怎麼捉摸不透,臉上仍是一片平靜的對月兒說道:“你先去外面守着吧,不經允許誰都不許進來。”

“啊?是。”月兒俯首答應着,一轉身,看到了那抹之前已經將她嚇了一次的人,忙再次低下了頭,低的,幾乎觸到了地上:“奴……奴婢參見陛下。”

“下去吧。”劉徹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將月兒遣了出去。然後纔將目光加諸在阿嬌的身上:“阿嬌,你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每回朕到你這長門宮來都不見你出來迎接。”

“我並沒有請陛下來。”阿嬌淡淡的說道,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你是不請自來的,我又爲何要掃徑相迎。

劉徹聞言,臉色微沉:“阿嬌,出了一趟皇宮,難道你連這宮中的規矩都忘了嗎?”劉徹作爲一個帝王,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子無視過了!不得不說,阿嬌的冷淡,的確是讓劉徹心中異常的惱火。

“我怎麼敢。”阿嬌扯了扯嘴角說道,她若是真的不在乎這些所謂的規矩的話,就不會跟劉嫖一起回來了。

“哦,難道在朕的面前自稱‘我’也是這宮中的規矩不成?”終於,阿嬌的冷淡讓劉徹爆發了,揪着她言辭中的小漏洞便不肯放手。

阿嬌好脾氣的看向劉徹,並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氣急敗壞,而是帶着疏離而冷淡的笑容看向他,言語輕微:“那麼,陛下想要怎樣呢?讓我自稱臣妾?還是――罪婦?”

“你……”劉徹沒想到阿嬌會這樣說,一時間有些微愣。在他的印象中,她不是該因爲自己的到來而欣喜若狂嗎,她不是該堅持的稱自己是本宮的嗎,爲什麼這一切都變了,都變的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樣子,陛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叫我纔好吧。”阿嬌笑了笑,說道,“所以,陛下還是不要再管我是怎麼稱呼自己的吧,難得糊塗,不是嗎?”他又何必,呃非要這麼較真兒呢。

劉徹聞言,就算心中不願,也只得暗着臉色默認了。畢竟廢了她皇后頭銜的人是他,所以這話他還真不怎麼好回答。只是:“阿嬌這次出宮,身子可痊癒了?”劉徹忽然問起阿嬌的病情,這讓阿嬌心中警覺,她按耐中心底的不安,強作鎮定的說道:“多謝陛下關心,雖未痊癒,但已經是好多了。”

“哦,既然沒有痊癒,爲何不繼續醫治?”

“陛下不記得了嗎,是陛下特特的下了聖旨命我‘速歸’的。”若不是這樣的話,她又何嘗想回到這個冷清的宮殿。奇怪的是,相較於長門宮而言,雪山之巔更是陰冷,但是在阿嬌的心中雪山之巔要遠勝長門給她的舒適溫暖。

劉徹聽了阿嬌的話非但沒有覺得尷尬,反而露出一副詫異的神態:“朕可是聽說你的病好了,這才下旨讓你回宮的,原也是爲了給你做做臉面,怎麼到頭來倒是怪到朕的頭上來了?”

“你說什麼?”阿嬌忽然呆住了,劉徹遠在長安,他是從哪裡知道自己已經醒過來的事情的。

“若不是得了確切的消息說你的病已經好了,朕有何至於下這樣一道聖旨讓你速速回宮呢。”劉徹聳了聳肩說道。

“真的是這樣?”阿嬌問道,只是她想確定的不是劉徹下這道聖旨的意義是不是爲了讓自己在回宮的時候可以昂頭挺胸,而是想要知道,劉徹會這麼做,是否真的是因爲那個所謂的消息?

“自然。”劉徹點了點他高傲的頭顱,這種事情他沒必要跟阿嬌說謊,而且他的尊嚴也不允許他說謊。

“原來,如此。”阿嬌淡淡的應着,腦海裡卻不斷地想着,那個傳遞消息給劉徹的人究竟是誰?是什麼人不但能知道了她已經甦醒過來的消息,而且還能將這消息傳遞給劉徹,這個人,絕不簡單。只這樣一想,就讓阿嬌後背生涼。她這纔剛剛回到皇宮啊,就已經有一隻看不見得黑手在她的背後動作了,這要是再待下去的話,阿嬌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還有命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劉徹的視線忽然移到了桌子上相對放着的兩杯茶水之上:“咦,阿嬌之前有客人?”

“呃?”阿嬌先是一愣,繼而反應了過來,但是她卻並不想將衛子夫供出來。若是她沒記錯的話,當初這個男人曾經說過,不準任何人來長門宮的。所以阿嬌只是略微停頓了一下,旋即接下去說道:“沒有啊,陛下爲何會這樣說?”神情自然的沒有一絲的裂痕。

“那這茶水是?”別告訴他這兩杯茶都是她一個人喝的。

“哦,原來陛下是說這個啊。”阿嬌微微一笑,“這杯茶水是準備給陛下的啊。”

“給朕的?你知道朕會來?”劉徹微微皺眉,難道是她能掐會算,還是自己身邊竟然有人敢泄露自己的行蹤。

“呵,這有什麼奇怪的。”阿嬌嘴角微掀,“我昨日掌摑了陛下的寵妃,所以陛下會來找我算賬是再好聯想不過的了。”

“呃?”這回卻是換了劉徹愣了一下了,“你怎麼會這麼想?”

“難道我不該這麼想嗎?還是,陛下今日到此,不是爲了王昭華出氣來的?”

劉徹聞言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昨日見了你,朕本以爲你大病一場,脾氣總算是改過了,但是你昨日實在是不該……”

“不該動手掌摑王昭華?”阿嬌接着他的話說下去,“不知道這件事王昭華是如何向陛下稟告的呢?”

“你是說她冤枉了你?”劉徹皺了皺眉頭說道。

“不不不,不算冤枉。”阿嬌聞言連連擺手道,“我的確是掌摑了她的,所以她臉上的傷倒是沒有冤枉我。”

“那你方纔的話是……”

“雖然結果是如陛下所見的,只是我有些擔心王昭華是怎麼跟陛下敘述這事情的經過的。”她可不相信那王昭華會笨的把自己那樣不得體的樣子說給劉徹聽呢。

劉徹聞言深深地看了阿嬌一眼,然後說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由阿嬌將事情重複一遍給朕聽如何?”

阿嬌搖了搖頭:“我也算是個當事人,而且還是被告,我的話自然也是做不了主的。既然是要公平的話,這些話便不該由我來說。不過昨日有那麼多的宮人在,陛下想要找個人問問清楚應該還是不難的。”

阿嬌的話說得滴水不漏,讓劉徹幾乎找不到發作的地方。只是,正是這樣滴水不漏的一席話,讓劉徹心底漸漸的起了疑,要是以前的阿嬌的話,遇到這種事情,她一定會拒不承認是自己的錯,而且還是很堅定的跟他爭執到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冷靜沉着。這樣的阿嬌,讓劉徹覺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好奇,讓他忍不住想要朝前走一步,可以站在離她更近的地方將她看個清楚明白。

“你不想先跟朕解釋一下嗎?”難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懲罰了她或是殺了她?

“這事本就沒有什麼好解釋的,而我也的確是掌摑了王昭華的,如果在陛下知道了前因後果之後還是認爲那是我的錯,那麼我接受懲罰就是了。”阿嬌實在是不想跟劉徹有過多的牽扯,所以可以不說的話她是儘量不說的。只是她卻不知道,正是她這樣淡淡的疏離的態度才讓劉徹漸漸的對她起了興趣。而這樣的結果,恐怕是阿嬌怎麼也預料不到的。

劉徹聞言,再次看了阿嬌一眼,然後忽然沉默了。他伸手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那盞茶端到嘴邊慢慢地品嚐着,彷彿是在品嚐什麼名品一樣。只是他的這一舉動卻讓阿嬌幾乎尖叫了出來。天哪,堂堂的大漢天子竟然喝別人的剩茶,這要是傳了出去,恐怕劉徹的面子怕是要丟大發了。

阿嬌強忍着到嘴的笑聲,微微的側了側身子,肩膀一下一下的顫抖着。不過,還好,雖然這杯茶是到給衛子夫的,但是衛子夫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要不就是跟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這杯茶也不過是一直被她端在手上捂着,她倒是一口都沒有喝過的。所以了也不算是喝別人的口水啦。只是,饒是如此,阿嬌還是覺得有些好笑。更何況,衛子夫既然是端着茶杯在說話的,誰能保證就沒有一點唾沫星子濺到那茶水裡啊。天知道要是劉徹知道自己喝的這杯茶竟有如此來歷會不會氣得怒髮衝冠啊。

不過,劉徹端起茶杯也只不過是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擡首看向阿嬌,剛準備說些什麼,就看見阿嬌一副抖肩膀的怪異模樣,不由得問道:“阿嬌,你怎麼了?”

“沒……嗯,沒什麼……”阿嬌那帕子掩了嘴說道,一雙眼飄來飄去,時不時的掃過劉徹喝過的那杯茶水。

劉徹聞言倒是不疑有他,只是有些不悅的說道:“這茶水有些涼了。”

“啊,哦,我這就讓月兒去沏杯熱茶來。”等阿嬌反應過來劉徹究竟說了什麼之後,心裡的笑意更甚,忙藉口吩咐月兒轉過了身去,天知道她要是再看着劉徹那副嫌棄的樣子會不會笑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