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別賦
阿嬌不在意的應道：“臣妾恭聽太后教誨，一定多想皇后娘娘學習。”衛子夫的眼神她不是沒有看
到，只是衛子夫卻是多慮了的。她如何會不知道這不過是王太后訓斥她的一個藉口罷了，哪裡會因此而
恨上衛子夫的。再着說了，劉徹要寵誰，要對誰好，又與她何干！
雖然阿嬌是本着息事寧人的想法的，但怎奈王太后卻並沒有就此放過她，反而是愈演愈烈了：“說
出來了可就要做到，如妃該不會是在敷衍哀家這個老太婆吧？”說着，王太后眼色不愉的看了阿嬌一眼
。其實也怪不得她不喜歡阿嬌。想當初她還不是太后，劉徹也不是太子的時候，在這皇宮中也是備受打
壓的一方。而那時卻是阿嬌最燦爛驕傲的年華。比對着自己的落魄與不堪，王太后自然是不可能喜歡阿
嬌的。只是那個時候她們卻不得不處處討好着這個讓景帝和竇太后都捧在手心裡的小女孩兒罷了。而後
來，她們也如願以償的藉着阿嬌的勢崛起了。於是她成了太后，阿嬌成了皇后。自然，彼時的阿嬌依然
是那般的驕傲與倔強，自然，也就不可能跟王太后修復關係了。也才所以，在阿嬌失去了作用之後，她
會這樣毫不猶豫的支持並鼓勵着劉徹廢了她。
只是人算卻終不如天算。王太后怎麼也沒想到，在兜兜轉轉的後來，劉徹會再次對阿嬌動心，甚至
不惜對自己甩臉子，也堅持要封阿嬌爲如妃。這樣一來，王太后對阿嬌的厭惡，不僅沒有消減，反而是
有越來越暴漲的可能了。如此也就難怪她要處處找阿嬌的麻煩了。
阿嬌本就不是一個喜歡計較的人，她天生性格慵懶，如果可以不動腦筋她就絕不會多想一點。所以
如今面對王太后的刁難，因爲她還沒有超越自己的那條底線。所以對於現在只不過是耳朵遭累一些而已
的情況，阿嬌倒是都忍下了，並沒有與王太后發生什麼正面的衝突。尤其是在王太后說出了那樣的話之
後，她甚至也只是淡淡的一笑，然後才慢慢的說道：“臣妾不敢，臣妾一定謹遵太后訓誡。”
王太后聞言看了一眼恭順的阿嬌，心頭閃過一抹詫異，只是她畢竟是在後宮jinyin多載的人了，馬
上就換上了一副笑容：“如妃心中有數就好，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
“母后放心，連陛下都誇如妃性子淡雅，想來一定不會與諸位妹妹爲難爭寵的。”衛子夫見王太后
鬆口了，適時的開口爲阿嬌說起話來。
王太后聽了衛子夫的話，方纔滿意的點了點頭，對阿嬌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既然陛下和皇后都
這麼說，那哀家自然是放心了的。”說完，王太后狀似無意的掃了一眼阿嬌隆起的腹部，微微一笑：“
哀家倒是希望如妃可以心想事成。”若只是個女兒的話，或許她可以放她一馬，起碼不要因此而跟徹兒
鬧的太僵了。
阿嬌被王太后的眼神一看，不知怎的，心頭一驚，似乎有一種危險臨近的感覺。只是當她再回過頭
來去看的時候，卻發現王太后根本就沒有什麼異樣的。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阿嬌這樣想着，一面含笑答
道：“謝太后吉言。”
“好了，哀家也乏了，你們下去吧。”聊了這麼久，王太后的臉上開始露出疲倦的神色。
阿嬌和衛子夫聞言，很有自知之明的起身告退了。路上，衛子夫親切的拉了阿嬌的手說道：“妹妹
不用介懷，母后也是爲了大家着想，並不是故意爲妹妹爲難的。”
“臣妾知道。”阿嬌微微頷首。跟堂堂的太后較勁？她還沒那個能耐。只要她不要將自己逼得太緊
了，她可沒想過要跟太后過不去。
“聽到妹妹這麼說本宮就放心了。”衛子夫拍了拍阿嬌的手，狀似不經意的提起：“對了，妹妹跟
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阿嬌聞言柳眉一皺：“皇后爲何這樣問？”還是，她知道了什麼？
衛子夫擺擺手：“本宮沒有旁的意思。只是……似乎自妹妹這次出宮回來之後，呃，你跟陛下之間
……好像有些奇怪，所以……”衛子夫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委婉一些，生怕自己的哪句話會刺激到
阿嬌。畢竟以阿嬌現在的處境來說，自己這樣問很可能讓她覺得不舒服。只是他實在是好奇得很，所以
才忍不住開口一問。她實在是想不出，阿嬌出宮的這幾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能讓之前對她那樣寵
愛的劉徹一連幾天都不曾踏足長門宮一步。
阿嬌聞言臉色一變，瞬間恢復了正常。她自然知道劉徹之所以沒有來看自己是因爲了慕容軒的緣故
。只是這些話她卻並不準備告訴衛子夫。因此阿嬌只是扯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說道：“臣妾很好啊
，哪有發生什麼事。只是陛下來不來又不是臣妾可以控制的。古人不是都說君心難測嗎，陛下的心思，
臣妾如何能知道。還是，皇后有什麼可以告訴臣妾的？”
衛子夫被阿嬌的眼神看得有些尷尬，忙訕笑着掩飾了過去：“妹妹說的是，陛下的心思又豈是等閒
可以看破的。”
阿嬌聞言，目光一閃，她發現自己實在是看不清楚衛子夫這個人。說她對自己有敵意吧，不管是以
前還是現在，她倒是真的沒對自己做過什麼，甚至還幫她解了圍。可是若說她對自己沒有敵意吧，那她
今天的這一番話又是什麼意思呢？只是單純的關心一下自己？阿嬌可沒有天真到以爲她跟自己之間會有
什麼友情的存在。更何況，她也不相信後宮中會有真正的友情。只是衛子夫的舉動卻是讓她很煩惱，再
加之她之前獨自去長門宮的哪些行爲，讓她實在是分不清她到底是敵是友。
衛子夫可能也看出了阿嬌不想說起這個話題吧，因此便沒有再問了：“本宮只是隨便問問，並沒有
什麼惡意，既然妹妹不想說，本宮也不勉強。本宮只是想跟妹妹說一句，若是有什麼難處的話，就到未
央宮來找本宮吧。便是看在之前妹妹的茶水上，本宮也不會袖手旁觀的。”說完，衛子夫也不等阿嬌說
什麼，便直接跟阿嬌分開，然後往自己的未央宮走去。
阿嬌盯着衛子夫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終究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只搖搖頭，然後扶着月兒的手回了長
門宮。既然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反正對於衛子夫的想法她並不在乎。
等到阿嬌回到長門宮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周嬤嬤見她回來了，忙吩咐小福子去傳膳，一面上
前迎了阿嬌進去：“小姐，沒什麼事吧？”
阿嬌聞言不覺好笑：“嬤嬤，那是長樂宮，我去見的是太后，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能有什麼事啊
！”
周嬤嬤聽了頗不以爲然：“太后對小姐有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現在陛下又……難免太后不
會藉機尋小姐的麻煩啊。”只是話一說完周嬤嬤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小心的看向阿嬌，生怕自己
的話惹得阿嬌心裡不舒服。就連一旁的月兒也是緊張兮兮的看着阿嬌。
阿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動了動身子：“你們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放心啦，我沒事的。”嘴上
雖然是這麼說着的，阿嬌心裡卻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原來在大家的眼裡，自己已經是一個需要被同情
可憐的對象了嗎？
月兒看着那個正怡然自得的用着膳的阿嬌，再想起在長樂宮發生的事情，不覺有些悶悶地道：“嬤
嬤不知道，太后一直在挑小姐的刺呢，月兒只是在一旁聽着心裡都替小姐委屈，虧得小姐還能笑着聽下
去。”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阿嬌微微一笑，然後說道，“她是太后，又是長輩，被她說幾句又有什
麼大礙。”反正又不會掉塊肉，頂多是耳朵受點折磨，何必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可是……”月兒嘟着嘴，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
阿嬌反正也吃飽了，便放下手中的筷子，溫柔的看向月兒：“月兒，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不用這樣
猶豫的。嬤嬤也是，這裡有沒有外人，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或許這宮中唯一真正關心她的人就是眼前
的這幾個人了吧，她還有什麼好瞞着他們的。
月兒想了好一會兒，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終於問道：“小姐，月兒不明白，既然陛下那樣留了
楊公公親自接小姐回宮，爲什麼又對小姐不加理睬呢？”以前陛下不是很寵小姐的嗎，有事沒事總喜歡
到長門宮坐坐，可是現在竟一連那麼多天都沒有出現過。
阿嬌聞言淡然一笑：“不明白什麼，陛下對我的態度嗎？”阿嬌搖了搖頭，那雙剪水秋瞳有一種看
淡世事的洞明，“月兒，你隨我進宮都這麼久了，難道還不明白什麼君王的恩寵本來就是朝夕易變的嗎
？”
“這……”月兒被阿嬌的話給問到了，是啊，跟隨小姐進宮這麼多年，她早該看清楚了的，不是嗎
？陛下啊，就是那種早上還說着喜歡你，可是晚上卻已經摟了別的女子的人。可笑自己竟然還會問這樣
的問題。難道真的是因爲陛下前段時間對小姐那樣的隆寵讓自己忘了自古帝王多薄倖了嗎？
“小姐，小姐這次出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何會是楊公公送小姐回來的？”一直沒有開口的周嬤
嬤忽然問道。而她的問題，也一下子引起了小路子的注意。當時只有月兒和小福子隨着阿嬌出宮了，只
是沒有阿嬌的首肯，她們兩個人是什麼都沒說，所以周嬤嬤和小路子纔會那麼擔心。
阿嬌聞言看了周嬤嬤一眼，然後輕聲說道：“我……見到他了。”這件事，她並不打算隱瞞，而且
，也沒有了隱瞞的必要了，不是嗎？
“他？！”周嬤嬤和小路子輕聲驚呼道。能讓阿嬌特意的提起，又能讓阿嬌和劉徹生出嫌隙的這個
他，不用想她們也知道是誰了。只是卻不知道爲何阿嬌出宮會遇到他。
只是還沒有等周嬤嬤她們想出個所以然來，阿嬌接下去的一句話再次將她們當場定住了：“他走了
。”
“小姐？”不知爲何，雖然阿嬌的神情一直很平靜，可週嬤嬤卻覺得事情似乎並不是自己等人想的
那麼簡單。果然，阿嬌的下一句話印證了她的預感。
“他走了，再也，回不來了……”說完這句話，阿嬌的眼神忽然一暗，彷彿是在瞬間就失去了光彩
。
原來……周默默等人聞言心中閃過一抹了然。這麼說來的話——“陛下知道了？”她們一齊看向月
兒。
月兒點點頭，示意正是如此。周嬤嬤見了滿是擔心的看向阿嬌：“那小姐接下去準備怎麼辦？”她
可沒有忘記小姐現在是陛下的妃子。一個男人撞見自己的女人跟別的男子有染，怎麼可能會不生氣。現
在周嬤嬤幾乎要感激老天，陛下沒有因此而直接將小姐打入了冷宮，自然也不會再埋怨他之前的冷淡了
。畢竟碰上這樣的事，換了誰都是不能輕易地接受的吧。
“接下來……麼？”阿嬌輕聲喃喃着，“嬤嬤，我累了。”說完，阿嬌忽然站了起來，就要往內殿
走去。
“小姐……”周嬤嬤皺眉喚了阿嬌一聲，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只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因爲她看到
月兒一個勁兒的朝自己擺手。再想起阿嬌與慕容軒之間的事，她只能悶悶地閉嘴了。
阿嬌腳下沒有停頓的，直接回了房間。她將自己深深地埋在枕間，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阻止了眼中
的淚水往外流：軒，我答應過你的都會做到，可是，我的心好痛，你可知道？
恍惚中，阿嬌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沒有。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在叫她。她睜開眼循聲望去
：“軒！”她看見，慕容軒一身白衣，華髮飄飛，正站在不遠處向她招手。
“阿嬌，阿嬌。”陽光下，慕容軒笑容溫存，輕聲呼喚着阿嬌。
阿嬌似是着了魔一般往前走去，嬌嫩欲滴的脣瓣緩緩地彎起，到最後，形成一抹動人心魄的微笑：
“軒……”是你嗎？是你來找我了？
“阿嬌，快過來。”慕容軒將手伸向阿嬌。
“好。”阿嬌慢慢朝前走着，然後伸出自己的手。就在兩隻手快要碰到一起的時候，慕容軒的身影
卻猛地向後掠去。阿嬌一驚，忙追了過去：“軒！軒！你等等我，等等我！”
只是阿嬌纔剛剛跑了幾步，卻驟然發現周圍早已沒了慕容軒的影子。她大聲的叫着，喊着，可是不
論她怎樣的哭喊，怎樣的呼喚，卻再也得不到任何的迴應。慕容軒彷彿是忽然之間就消失了一樣，沒有
留下半點的痕跡。
“軒！”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月兒和周嬤嬤焦急的聲音自阿嬌的耳畔響起。阿嬌緩緩地睜開眼，看着
熟悉的帳幔，眼中流露出一抹苦澀：原來，只是一場幽夢嗎？
“小姐您怎麼了？夢靨了嗎？”月兒端過一杯熱茶放在阿嬌手中讓她握着，一邊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做了個夢而已。我剛纔，說了什麼嗎？”似是不經意的，阿嬌淡淡的問道。
“這……小姐剛纔一直叫着慕容公子的名字。”月兒眼神一閃，不敢去看阿嬌現在的神情，只低頭
把她剛纔夢囈中的話重複了一遍。
“是……這樣嗎？”阿嬌輕聲呢喃着。已經過去多久了，似乎，只要自己一睡着，就會夢到他，可
是在每一次的夢中，自己都無法觸及到他，爲什麼？上天是要以這種方式告訴自己他們兩個終究無緣麼
？即便是在夢中，也無法攜手！
“小姐又夢到了慕容公子了。”周嬤嬤平靜的陳述着，只是那雙看向阿嬌的眼中，卻泄露了太多的
擔心和憂慮。
阿嬌將周嬤嬤的神情看在眼裡，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我的夢，
該醒了麼？”終究，她還是要面的現實的，不是嗎？這麼久了，她也該醒了啊！
“小姐？”周嬤嬤聞言忽然變得激動了起來，連看向阿嬌的眼神似乎都有了狂喜的神色。
“呵……”阿嬌輕聲一笑，“連嬤嬤都這樣，看樣子我的確是放任自己太久了。”說完阿嬌伸手摸
了摸自己肚子，輕聲呢喃到：“孃親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絕對不會。”所以，那個夢，她該是要
將它塵封起來的吧，連同那讓自己無法忘懷的過去，一同塵封在記憶的最深處。
軒，你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她的心意，他一直都是那樣的洞悉着，這一次，也會一樣的理解
她吧。阿嬌這樣想着，臉上露出了自回宮以後的第一個沒有帶一點敷衍含義的笑容，雖然很小，但是卻
讓長門宮裡的人都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