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灑羅裙

長門別賦

亥時一刻的時候,當更樓上的更鼓梆梆作響時,阿嬌從夢美中甦醒過來,在牀上懶懶的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雲鬢微散,容顏嫵媚。

“小姐真是越來越美了,都把月兒給看癡了。”這時,月兒端着一盆清水進來,看到阿嬌的模樣忍不住滿臉的驚豔。什麼時候她要是有小姐十分之一的美貌就好了。

阿嬌被月兒說的小臉一紅:“就你會貧嘴!”

“月兒哪裡是貧嘴了,連慕容公子都說小姐是他心底最美的人兒呢,難不成慕容公子也是在貧嘴?”月兒一邊說着一邊將手中的水盆放好,然後拿了乾淨的帕子在水裡絞了,擰乾之後在幫阿嬌拭了臉。

“對了,軒呢?是他抱我進來的嗎?”阿嬌忽然問道。

“嗯。”月兒點頭答道,“應該是吧,酉時的時候月兒進來房間,剛好看到慕容公子坐在小姐的牀邊,一手握着小姐的手,一手爲小姐整理着雲鬢青絲,看樣子是一直守着小姐的呢。”月兒一面說着,眼中有着濃濃的豔羨。什麼時候她要是也能遇到這樣一個深愛着自己的人就好了。不過月兒也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空想罷了。這世上怕是再沒有誰能像慕容公子對小姐那樣用情深重了吧。

阿嬌聽了月兒的話,臉上浮現一抹甜蜜的笑容。她在月兒的幫助下快速的穿好了衣服,甚至連發髻都來不及梳,就那樣披着一頭及腰的青絲跑了出去:“我去看看他。”

阿嬌的話音剛落,月兒便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只是月兒臉上卻沒有半點的驚奇。看樣子她也是見怪不怪了的。於是,月兒微笑着搖搖頭,然後一個人開始整理起了房間來。

而阿嬌呢,她以爲慕容軒該是累了,所以纔回偏殿去休息了的。於是她一手提着長長的裙襬,一路跑到了慕容軒的房間。只是當她推開房門的時候,卻沒有如她預見的那樣看到慕容軒或休息或忙碌的身影。

“奇怪,人呢?”阿嬌將慕容軒的房間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半個人影。而且看着牀上的被褥,分明是拾掇的整整齊齊,那像是有人休息過的啊。

“也許是在別的什麼地方吧。”阿嬌不相信,又將整個偏殿都找了一遍,可是這一回卻仍舊沒有看到慕容軒的影子。這下子她纔有些慌了,忙提着裙襬又跑回了正殿,將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一個個的問他們是否見過慕容軒了。

只是問遍了所有在長門宮伺候的宮人,卻沒有一個人見過慕容軒的。而最遲一個見過慕容軒的,便是月兒,也就是她先前告訴阿嬌的,酉時的那一次,在她的房裡。是慕容軒最後出現的地方。

於是阿嬌將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月兒周嬤嬤和小路子等心腹之人:“你們都沒有在酉時之後再見過軒嗎?”

“是的。”所有的人一致的點了點頭,與此同時,阿嬌的緊張也讓他們覺得事情有些不同尋常。於是衆人更是努力的回想着,只是任憑他們怎麼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有在酉時之後見過慕容軒的。

“也許他是在那裡散心你們沒有看見的。”阿嬌忽然想到一個理由,然後滿心歡喜的說道,“這樣吧,你們分頭在長門宮裡面找找看,說不定他就在這長門宮的某個地方呢。”

“你去吧。”只是阿嬌卻並沒有小路子那樣的樂觀,這個時候她心裡的憂慮越來越明顯,先前被慕容軒用話趕走的擔憂在這個時候全部都朝着她涌了過來,一下比一下更洶涌激烈。

“軒,你到底在哪裡啊?”臥房中,阿嬌坐在牀邊緊緊地咬着脣瓣,這樣的情況是從未發生過的,她忽然想到,是不是就像她下午時猜測的那樣,上天看她這幾個月太幸福了,所以要將這幸福收回呢?

“是。”月兒幾人見阿嬌這般慌張,自然也就答得的賣力,準備出去好好找找。

“等等!”阿嬌忽然叫住了最後出去的小路子,“雖然他是不可能出宮卻不說一聲的,不過你還是去宮門守衛那裡問問吧,看看他是不是出宮了。”

“是,小姐放心,慕容公子一定就在這長門宮裡的,他怎麼會走的呢。”小路子拍着胸脯跟阿嬌保證着,慕容軒對阿嬌的感情他們幾個都看在眼裡,感動在心裡,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扔下他們小姐一個人走了啊。

越是這樣想着,阿嬌就越覺得事情似乎就是這樣的。“不,她不能在這裡坐等!”阿嬌再也坐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準備要親自出去找慕容軒。就在她猛然站起來的那一剎那,衣袖不小心拂過枕頭,枕頭下方,忽然露出一角紙箋。

阿嬌柳眉微蹙,疑惑的伸手捏着那一角紙箋,將其從枕下抽出。

是慕容軒平時常用的雪濤箋!

阿嬌意識到這一點,忙將那紙箋打開,引入眼簾的,是慕容軒遒勁有力的筆跡:“吾是布衣江湖客,卿如鳳凰難還塵。一年恩愛兩心知,究竟紅塵夢難圓。如今吾向江湖遠,惟願卿情傾九霄。”

“慕、容、軒、絕筆!”阿嬌一字一頓的念下來,神思恍然。直到有滴答的聲音響起,她低頭看到了雪濤箋上一點點的水漬,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落淚了。

恍惚中,阿嬌忽然想起了今日午後兩人坐在鞦韆架上的那一番談話。卻原來,這一切……竟是他早就打算好了的麼?

“爲……爲什麼?”阿嬌搖着頭,怎麼也想不明白慕容軒爲什麼會這麼做,爲什麼會選擇離開自己。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努力的?可是爲什麼如今言猶在耳,而那人,卻已不見了蹤影呢?

“慕容軒,你,你怎麼可以?!”阿嬌緊緊地握着那一張薄薄的雪濤箋,無力的跌坐在地上,“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清泠的淚,潸然落下,滑至嘴邊,讓阿嬌品味到了今生最苦最澀的問道。她閉目詰問,一聲聲,一句句,如杜鵑啼血,讓人猝不忍聞。

“小姐,小姐。”這時,小路子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他甚至連門都來不及敲便直接闖了進來,想要早早的告訴阿嬌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阿嬌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龐,想要將那淚水擦乾。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那眼中的淚水就似流不盡一般,一滴連着一滴,一串帶着一串,劃破了她如花的容顏。

既然擦不盡,阿嬌便索性不管哪眼淚,她低首看向手中的雪濤箋,字字重複的念着:“吾是布衣江湖客,卿如鳳凰難還塵。一年恩愛兩心知,究竟紅塵夢難圓。如今吾向江湖遠,惟願卿情傾九霄。”

“如今吾向江湖遠,惟願卿情傾九霄!好一個、如今吾向江湖遠,惟願卿情傾九霄!慕容軒,這就是你爲我做出的選擇嗎?”

“小姐,奴才去宮門那裡問過了,慕容公子不曾出去過!他一定還在……”小路子歡欣鼓舞的動作在看到淚流滿面的阿嬌的時候驀地定格了:“小……小姐……”

恍惚中,阿嬌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木然的擡眼,語氣淡然,全然沒有了先前的急切:“你回來了,打探到什麼消息了嗎?”

“小姐,宮門那裡沒有慕容公子出去的記錄,所以奴才以爲……”小路子不清楚就在自己離開的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阿嬌變成了這副模樣。在那樣的目光下,他在無法像剛纔那樣笑容滿面的報告自己探得的消息了。

“是嗎?”阿嬌淡淡的應道,若是宮門處有記錄,她還可以安慰自己這一切只是慕容軒跟自己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可是現在,他竟然連這樣的痕跡都要抹去。那她,還要如何再自欺欺人,去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場幻夢而已?而實際上,在慕容軒的眼裡,兩人相處的這一年多的時間其實才是一場春夢吧!

思及此,阿嬌忽然放聲笑了出來,那笑聲悽清,悲涼,比哭還不如。

“小,小姐?”小路子被這樣的阿嬌嚇到了,只是他卻以爲這是因爲自己沒有找到慕容軒的緣故,因此他趕緊說道:“要不,奴才再去別處去找找看?”

“不用了,都不用了。”阿嬌頹然閉上雙目,“告訴月兒她們,讓她們回來吧,都不用再找了。”

“可是慕容公子他……”小路子剛想提出疑問,卻被阿嬌驟然睜開的雙眼嚇得怔住了。

阿嬌忽然擡眼望向他,神情犀利:“我說了不用了,不用了!你沒聽到我的話嗎?”

“小姐?”這樣的阿嬌,讓小路子心底擔憂極了,在他的印象中,是從未見過這樣的阿嬌的。即便是當初被劉徹做了那樣的事,阿嬌也只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沒有像今天這樣的——瘋狂。

阿嬌深深吸了口氣,努力的平復着自己的急躁:“出去。”

“小姐?”

“出去!”阿嬌猛然加強了語氣,而這一次,小路子終於依言退了出去。在門口的時候,他碰到了迎面走來的月兒等人,忙問道:“可找到了慕容公子?”

月兒等人聞言俱是搖搖頭,顯然他們也是一無所獲的。

“我去跟小姐通報一下。”月兒說着就要推門進去,卻被小路子及時的給攔住了。月兒扭頭疑惑的看向小路子:“怎麼了?”

房內,阿嬌靠着牀沿,顧不得自己此刻正坐在地上,她的手上還拿着那種雪濤箋,那一陣陣淡淡的草藥香味傳到阿嬌的鼻間,彷彿是在嘲笑着她的悲傷。

“噗……”驟然間,阿嬌只覺得胸口內一陣血氣翻涌,然後噗嗤一聲,忽的吐出一口鮮血。血色的鮮紅,點點灑在素白的羅裙之上,猶如雪中寒梅朵朵綻放,帶着淒涼的美豔……

宣室殿內,劉徹終是未能守住自己的心。他與慕容軒定下這三月之約時本就打算着用這段時間來讓自己靜下心來,不再被阿嬌牽動了自己的感情。可是今晚,當慕容軒到過宣室殿之後,他在看不盡一個字,手中的奏摺仍舊是下午打開的那一本。

“現在什麼時候了?”最後,劉徹索性放下手中的奏摺向一旁的伊甸園詢問時辰。

“回陛下,已經亥時三刻了,陛下今夜要寵幸哪位娘娘?”

“亥時三刻,已經這麼遲了嗎?”劉徹輕聲呢喃着。忽然,他猛地站了起來,也不與楊得意說話,徑自走出了宣室殿,不理會楊得意落在身後的驚呼。

“原來,是長門宮的那位。”楊得意看着劉徹離開的方向,心中略有所悟。

而劉徹呢,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到底,還是去見了阿嬌。夜色越深他便越是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真的好想她!

“不知怎麼的,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我剛纔進去的時候見小姐哭了。而且還說讓咱們不用再去找慕容公子了。”

“難道是以爲慕容公子的事?”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只是看小姐的樣子,這次的事情似乎很嚴重。而且小姐吩咐了不讓人進去打擾。至於慕容公子的事情,我看還是不要去回吧。說真的,我從沒見過小姐那副樣子,實在是……”

月兒聞言忽然沉默了,就是周嬤嬤等人聽了小路子的話,也隱約猜出了事情的嚴重性。而此時,他們忽然聽到從房裡傳來的阿嬌的聲音——“慕容軒,你好狠!好狠!”

長門宮內,劉徹將月兒等人全部遣退,獨自推開了阿嬌的房門。在邁進去的時候,他的心裡還是有着隱隱的擔心的,方纔月兒等人眼中的那種擔憂讓他看了心中暗驚,今日是慕容軒離開的日子,他不知道阿嬌現在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阿……”進的房來,劉徹張開的嘴中,嚥下了那一個嬌字,縱然他已經想過很多種阿嬌有可能會有的反應,但是在觸及那抹虛弱的嬌軀時,他還是忍不住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

眼前人一身素白跌坐在地上,靠着牀沿緊緊的蜷縮着。這一刻劉徹的心被狠狠地觸痛了。眼前這個毫無生氣的如同一個木偶一樣的人,真的,是他的阿嬌嗎?

他疾步上前,想要伸手將阿嬌拉起來。只是當他的手觸及那抹素白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了,那上面的點點血漬,觸目,驚心。

“阿嬌……”劉徹的視線從那早已乾涸的血漬上移開,擡頭望向阿嬌,卻只來得及看到她忽然倒向了他的懷裡。卻原來,她已經睡着了。

於是,劉徹來不及去計較阿嬌的所有不是,他忙將阿嬌抱起放在牀上,然後替她蓋上錦被。而此時,阿嬌緊緊握着的右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小心的掰開阿嬌的右手,一張被捏的不成形的雪濤箋翩然落下。劉徹見狀彎身拾起。隨着那雪濤箋在眼前慢慢展開,劉徹的臉色越來越顯得陰沉,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