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邦衆乞丐 大斗寧國府

只爲了天上有了雲,起了一陣風,人就像要樂瘋了似的。

瞧瞧吧。

推車的停了下來,走路的不走了。

大人歡,小孩跳,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縣城霎時之間全都樂開了。

指指點點,嚷着,鬧着,大姑娘攙着老奶奶,抖顫顫的由房子裡急趕出來,萬衆一心,擡頭望向天。

喝!風勢還真不小。

揚起來的黃土,像是漫天而起的一天大霧,整個這條大街,全都被罩住了。

刷啦啦,黃土沙子打在了屋脊上,窗戶上,人的頭上,臉上,身上。

一條小黃狗,像發了瘋似地,直在街心裡打着圈圈,嘴裡汪汪叫喚個不停,拉車的騾子就是不走了,仰着脖子“哼吃,哼吃”,也上了勁兒叫上了。

瞧瞧吧,不過是霎時的工夫,人人都像剛從黃色的大染缸裡爬出來的那副德性,咧着嘴,笑着,說着。

原來就夠黃的臉,再加上一層土,被汗一浸,左一道溝右一抹黃,都成了戲臺上的三花臉兒,再這麼一嚷嚷,簡直就是山精海怪。

風勢持續。

一陣叫囂裡,“劉記竹號”的大堆竹竿呼啦啦地倒了滿地,連帶着把大片的竹籬笆牆也給砸倒了。

胡瘤子的剃頭挑子也被吹倒了,正在剃頭的老吳可算是災情不輕,早先一陣風迷了他的眼還不說,也就是那一霎,胡瘤子下刀不穩,鋒利的剃頭刀刮在他剃了一半的光頭上,留下一道血口子,這會子吃黃土一染,可真好看了,瞧瞧,黃的是土,紅的是血,嘴裡再哇哇的一叫,真成了鬼了。

黃風捲處,對待“錢來順”牛肉飯莊的搭棚唏哩嘩啦捲起了一大片,白葛布的帳篷頂子,鼓滿了風,像是一隻漲滿了氣的大氣球,四根棚柱子“咯吱吱”亂響,就像是支持不住,快要連根拔起的樣子。

掌櫃的錢泰來嚇得“哇哇”大叫,連同三個夥計,一人一根,使出了吃奶的力量,把柱子抱在懷裡,幾個吃飯的大爺也都相繼失色站起,有點坐不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別是龍捲風吧?”

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着灰皮薄襖的小老頭,嘴裡這麼說着,邁着八字步,趕到了門口。

大風一陣之後,拖着漫天的黃塵呼嘯着像是過去了。有風,有云,可就是不見雨。

可惱的是,在萬人引頸當空“大旱之望雲霓”的當兒,眼看着頭頂黑雲,竟緩緩向東南方向移動過去,並沒有停留在這裡的意思。

大傢伙可失望極了,一個個直着脖子,瞪着眼,有人頓足嘆氣,也有人破口大罵,無論如何,這場即景的街頭鬧劇,就像是結束了。

老天爺似乎是太殘忍了一點,尤其不該在這般光景,拿人開心。

這裡是素稱膏腴之鄉的皖南名城“寧國府”,在久旱之後的今天,也顯然有些“罩不住”了。

寧國府境內山明水秀,一條水陽江雖已乾涸得見了河牀,總算還剩下了一口氣,沒有完全乾死,靠着這剩下的一口氣,真不知養活了多少人。

這裡文風極盛,境內以產紙名聞遠近,所產的紙潔白勻厚,即是有名的“宣紙”,文人騷客極爲珍視,無不樂於選用。

寧國府算是皖南靠近邊界的一座大城,隔着一座天目山即是浙江境地,故此南國風味十足,也就因爲沾着這麼一點關係,寧國府不時得到一些意外而來自江南的接濟,在幾乎全省苦旱的絕境之下,竟能勉強維持着一個不能算是太糟的局面。

可不是嗎?錢泰來的牛肉飯莊子竟然還能維持,就是鐵的證明。

上客雖說不多,總還有客。

菜餚品目雖減,也能酒足飯飽。

這就不簡單了。

“漢書志——呂后七年,南越平化就曾來過一次怪風……”頭戴瓜皮小帽,手持長旱菸管的小老頭,重回到了座上,拾起了早先的話題,“你猜怎麼着,不出一年,也就是第二年,她老人家就駕崩了。”

“你是說,今天這陣子風……”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漢子,才一接口,卻被小老頭的手勢給止住了。

“你聽我說,”滋滋吸了兩口煙,在舉座都向他注目時,他老人家才接下去,“到了先唐武后,大概是‘神龍’那年吧,根據唐史的記載,京城洛陽也起了一陣子怪風,說是什麼龍捲風,拔樹倒屋,那一次死的人不少,房子塌了有好幾百棟,你們猜怎麼着?”

咳了幾聲,譁了一口痰,又喝了一口茶,他老人家才韻味十足地道:“咳,就在那一年上,這個妖后就死了。我還記得,唐史上說她死的時候是八十二歲,第二年,她最寵信的乾兒子武三思也教太子給殺了。”

“啊!”

“啊?”

大家都被他這番話給“唬”住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

小老頭這才噴了一口煙,緩緩接下去道:“你們看看,每一次怪風,當朝朝廷,都有大變故,所以說這是不吉利的,就只怕……”

再說下去,可就難免遭致“危言聳聽”之罪,老頭已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哪會不明白?原本要作“驚人之語”的,臨時可忍到了肚裡,嘴裡哼哼呶呶,含含糊糊地端起碗,自顧自地喝起茶來了。

大傢伙眼巴巴地瞪着他,急於一聽下文,他老人家顯然就此而終。

“就只怕怎麼樣啦?”坐在他外面的那個漢子直着兩隻眼睛問,“難道說本朝的皇帝老子也要駕崩了?”

“啊!別別別……”小老頭一個勁兒地搖着頭道,“我可沒有這麼說,你可別瞎咋呼,小心拉到衙門裡去打板子,判你一個大不敬之罪,叫你腦袋瓜子搬家。”

那個漢子哈哈大笑了一聲,道:“我說你這老狗,怎麼話說了一半就不接下去了呢,原來是怕殺頭……”

挺了一下胸脯,這漢子大聲道:“老子不怕,天高皇帝遠,老子誰也不怕。”

“你這話還是少說的好,嘿嘿!”接話的人,矮矮的個子,一張國字臉,四十上下的年歲,留着短髮,一身寶藍緞子長袍,臉上透着世故,手裡搓着一對玉核桃,咭呱亂響,看上去不是公門高差便是一方之尊,顯然是“爺”字號的人物。

中年漢子聞聲望去,哈哈一笑,推桌站起來道:“老子說了,你這廝又有把我如何?”

方自說了這兩句,卻被先時發表高論的那個小老頭搖手止住,一面即見他走下位來,搶前兩步向着那個緞袍矮漢拱手長揖,道:“原來鮑三爺也在這裡,不知者無罪……都怪小老兒口沒遮攔,這位朋友是外鄉客,三爺大人不見小人怪,萬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我這裡與你老人家多多賠不是了。”邊說邊自連連打躬不已。

藍袍矮子鼻子裡哼了一聲,正要說話。無如那個看似外鄉來的中年大漢,敢情狂傲得很,不但不把對方這個叫“鮑三爺”的人看在眼裡,對方打圓場的老首,亦是大不領情。

“你給我滾開一邊,老子的事自有老子負責,又要你這老狗多什麼事?”

一邊說着,這漢子已自跨開座位,站了出來。

端是一條魁梧漢子。

瞧瞧這漢子站起來的個頭,沒有六尺,也有六尺五六,灰布大褂,早已撩起腰際,腰間紮實得很,此刻瞪眼發威,簡直活似畫上張飛。

他邊說,邊自用手搪開了眼前的老人。小老頭兒嘴裡“啊唷”了一聲,身子一個打轉,叭喳一聲,可就趴在桌子上,手裡的旱菸袋杆子“克喳”一聲,也折斷了,這邊就大叫了起來:

“啊唷,你這冒失鬼,老天爺……”

“鮑三爺擡了一下手,止住了他的聲音,這才轉向面前那個半截鐵塔,猛張飛也似的漢子。

冷冷一笑:“哼哼……”

鮑三爺矮胖的一隻手,擡起來捋着下巴上的短短黑鬚胡了:“開口老子,閉口老子,這位朋友大概是四川來的吧!”

緊接着他搖搖頭,又道:“不像,不像,四川沒有閣下這麼高的門神,看樣子也許是雲貴道上的好漢子了。”

中年漢子圓瞪着兩隻眼,大刺刺地道:“老子就是雲南來的,你又怎樣?若不服氣,起來較量較量。”

這麼一來,大傢伙不禁都樂了,眼看着要打架,不花錢的好戲,哪一個不願意看看。

在座各人,凡是本地客,沒有不認識那個穿着體面的矮漢鮑三爺的。其實就整個寧國府來說,不認得鮑三爺其人的也是少之又少。

鮑三爺有個外號矮金剛,姓鮑名玉,據說是“六合門”的出身,總之,身手高妙極了,在此寧國府,上通官府,下結草莽,兼營着紙墨生意,開有一家專賣文房四寶的大買賣“杏林坊”,生意興隆極了。這樣一個人,講文有文,講武有武,有錢有勢,莫怪乎人人都要退讓三分。

鮑三爺有錢有勢,除了一房二妾之外,另外還有外室,家裡有手藝精巧的廚子,他卻獨獨愛上了這家錢來順牛肉飯莊的一道“清烹腰腦”。一頭牛隻有一副腰腦,鮑三爺食量又大,只要他來了,別人可就休想再點這道菜了。

說來說去,可是全怪這一場風,一陣怪風,把這一高一矮兩個不相識的冤家湊在了一塊兒,眼前是緊鑼密鼓,這就要開打了。

中年大漢人高體壯,往那裡一站,真好比半截鐵塔,鮑三爺坐在那裡,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孩子。

人家可是劃下道兒來了,就看你姓鮑的敢接不敢接了。

吃飯的人一個個都睜大了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都道是鮑三爺有一身好功夫,他老人家可就是沒有露過,在皖南一聽他矮金剛鮑玉的大名,黑白兩道都得閃個交情,想要看他老人家真的動手,可真難比登天。除非是像眼前這位外地來的莽撞漢子,這個架還真難打成,誰說這不是一樁稀罕事兒?

鮑三爺仍在慢條斯理地喝他的酒,把一盅燙了七成的竹葉青,一仰脖子幹下喉嚨。

衆目睽睽之下,他又把竹蓋碗裡,烹燙得八成熟的大塊牛腦,送到了嘴裡。

好像是根本就沒有,旁邊這麼一個人,連正眼也不看那漢子一眼。

中年大漢說來也並非全無來頭的人,手底下也不含糊,一向是往北川走的單幫客,皖南纔來了兩次,運筆、墨、紙硯,賺了不少錢,嚐到了甜頭,這是第三次來,腰裡藏着一大把銀票,正準備大幹一場,“錢”就是膽,身上錢一多,天皇老子他也敢罵,所謂“禍從口出”,看着眼前這就闖了大禍。

鮑三爺這是拿他下酒,他卻沉不住氣了。

“你是聾子呀,老子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鮑三爺一大口牛腦下了肚,兩隻細長的三角眼這纔有工夫轉到了對方身上。

“我知道你是想打架,今天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嘿,嘿!”鮑三爺用那種冷森森的口氣說,“罵皇帝我姓鮑的管不着,罵到了鮑某人的頭上,今天就饒不過你。”

頓了一頓,擡起手來,用手裡的筷子,向着對方大漢指了一指,“我告訴你,鮑某人有一手玩藝兒,十年來沒玩過了,難得大傢伙今天興致都很高,我就趁着酒興,今天來耍個狗熊,給各位逗個樂子,來吧,你看怎麼個玩法吧,接着你的。”

這幾句話看似詼諧,其實陰損,把在座各人都給逗樂了。

有人大聲嚷道:“三爺說的對,這小子居然敢到寧國府地頭上來惹事,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那還行麼?”

一個人開頭,一時七嘴八舌地都嚷開了。

早有人通風報信,不吃飯的人也都進來了,黑壓壓一大片,把不算太寬敞的飯莊子都站滿了。

掌櫃的錢泰來一看情形不妙,打架固然好玩,可是在他店裡打就不好玩了,生意作不成還不說,碰壞了桌椅盤碗,哪一樣都少不了錢買,一看情形不妙,慌不迭上前打躬作揖。

“三爺,你老行行好,就……就饒了他吧!”

中年大漢已是怒火頭上,再也忍不住了,一聲厲叱道:“給我閃開。”

緊跟着腳下一個墊步,“呼!”一聲,已到了鮑三爺面前:“去你媽的。”

蒜罐子大小的一個拳頭,這就直向着姓鮑的頭頂上掄了下來。

如果從外表上來看,可真是以大欺小了。

鮑三爺倒是真沉得住氣,容得對方那隻拳頭,眼看着已砸在了頭上的一霎,忽地擡手,架住了對方泰山壓頂般下來的一個拳頭,緊接着他離座而起,好快的身手,“嗖!”

一聲,已轉回中年大漢背後。

看到這裡,食堂裡衆口同聲的一齊叫了聲好。

中年大漢一拳落空,眼見矮子這等身手,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易與之輩,心頭一驚。

這漢子本身倒也並非是無能之輩,早年下過場子,練有一身橫練功夫,尤其是雙腿上的功夫特強,一路“旋風掃堂腿”,足有斷樁摧樹之威,眼前既已動手,倒要拿這個姓鮑的矮子試試身手。

鮑三爺身手是那般滑溜,講到快,中年大漢可就望塵莫及。

“叭!”一掌,拍在了那漢子背上。

中年大漢大叫一聲,向前搶出了一步,霍地向後轉過身來,說來行動不慢了,卻是遠不及矮金剛鮑玉來得快速。

鮑玉先前一掌,看似玩笑,其實真力內聚,滿以爲一掌下去,非教對方口吐鮮血不可,卻沒有料到手觸之下,才發現到對方一身肌膚,異常結實,通體火熱,立時就覺出了對方原來練有橫練的功夫,拳腳上想要傷他,只怕不易。

一念之間,鮑玉便改了戰略。

只見他雙肩搖處,兩隻短腿,疾如旋風,忽而向東,忽而向西,一時之間,只是圍着中年大漢環身四周頻頻打轉不已。

當然,並不是僅僅打轉而已。

說到“耍狗熊”,姓鮑的還真把對方大漢當成狗熊耍了起來,東一拳,西一拳,再不就往臉上來上一把,只逗得四周觀衆鬨堂大笑不已。

中年大漢只管暴跳如雷,無如身法就是沒有對方快,一連吃了十幾下,雖說練有橫練功夫,疼痛亦是難免,時候一長,也不免鼻青臉腫,全身青紫。

這麼一來,那漢子越是暴跳如雷,對方身法越是滑溜,鮑玉下手也就越不留情。一記“直搗黃龍”,打腫了那漢子一隻左眼,接下去的一個“飛腿”,直把中年大漢踹得仰面朝天跌倒。

衆人少不得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中年大漢再爬起來,只見鼻血淌了滿臉滿身,心裡一急,禁不住破口罵了起來,這一罵豈止是三字經,簡直把矮子祖宗三代全罵遍了。

矮金剛鮑玉雖說是絕對的佔了上風,無如在地面上稱得上一方人物,自出孃胎以來,也不曾被人這麼罵過,衆目睽睽之下,尤其覺得臉上掛不住,嘴裡不吭,下手益重。

中年大漢一連吃了幾記重拳,只覺得一隻眼發黑,有點暈頭轉向,大吼一聲,嘴裡尤其罵不絕口,隨即施展出他的拿手功夫,“旋風掃堂腿”,無奈人都站不穩了,如何拿得準方向?倒黴的是食堂裡的桌椅板凳,隨着中年大漢的旋風腿下,一時間形若摧枯拉朽,唏哩嘩啦一陣子亂響,碎了滿地,其上的懷盤碗碟,更是遭了大殃,像是不要錢似的,跌了個雪花片碎。

錢掌櫃的只急得眼冒金星,“哇哇”怪叫,無如在對方這般身手之下簡直連身子都插不進去,只得幹瞪着兩隻眼,聽由對方盡情發泄了。

在場閒人,原本心裡對中年大漢這個外鄉人,心存歧視,只是時間一長,眼看着在鮑玉如狂風驟雨的拳腳之下,被打得遍體鱗傷,血流滿面,不禁暗中對他滋生出一些同情,漸漸就沒有人再叫“好”了。

中年大漢先是破口大罵,怒發如狂,時間一長,可就有些接不上氣,別說是再罵人了,即喘氣都來不及了,“呼嗤,呼嗤”牛喘了起來。

鮑三爺可還沒有住手的意思,非但如此,拳腳更是毫不同情。

這時才似乎顯出了他更爲快捷的身手,不時地竄高縱矮滑溜得簡直像只猴子。

他因爲知道了對方大漢練有橫練的功夫,就算被打得全身體無完膚,也甚難傷得了內裡筋骨,必須要耐下性子,尋着了對方的“練門”,纔好一拳成殲,送了對方的性命,這纔跟對方泡上了“蘑菇”。

轉眼之間,那漢子身上又着了三五十下。

此番動手,不比先前,“矮金剛”鮑玉爲試出對方身上所隱藏的練門在哪裡,手腳不得不施展全力。

只聽得一陣“嘭、嘭”聲響,中年大漢被打得天昏地暗,頻頻跌倒。

他原本老早就被打得淌了鼻血,加上腫了一隻眼,現在流血更多,另外的那隻好眼,又着了一拳,無疑成了瞎子,緊接着鮑玉躍身奮力的一踢,便“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挺挺倒了下來。

這一次倒下來,中年大漢力竭精衰,着實地可就爬不起來了。

只見他回瞪着兩隻腫大得像是水蜜桃般的眼睛,滿臉血汗交流,喘成了一片,心裡卻還明白。

人到了危急關頭,所能想到的只是“護門”而已。

中年大漢全身無礙拳腳,那是因爲自幼練就的一身橫練功夫,雖說這樣,那“練門”

一處,最是軟弱,一爲敵人看破,伺機下手,便是萬無活理。

正值“性命交關”的當兒,那漢子所能想到的便只是“護門”之一途了。

他早已被打得昏天黑地,神智不清,想到了“護門”要緊,一隻蒲扇大手,下意識地便向着“臍”間掩去,無如力不從心,掩住了又再滑落,再掩再落,只是這般做個不休。

這番景象,已經落在了老謀深算的矮金剛鮑玉眼裡,自是頓有所悟。

食堂裡早已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獨獨空出了現場可堪動手的那塊地方而已。

前排左邊一角,關雪羽無疑地目光雪亮,卻一直隱忍着,似乎還沒有到出手的時候。

他是最不愛管閒事的人,自然如果到了非管不可地步,也是沒法子的事。

現場少說也有上千的人在圍觀,這麼多人當中,難道就沒有一個挺身仗義執言,或是抱打不平的?

自然,矮金剛鮑玉在這寧國府地面上的威勢,正是阻止了人們有此念頭的主要原因,誰也不會想到去插手管這件閒事。

矮金剛鮑玉一經看出了對方中年大漢的“練門”所在,一時殺機頓起。

“大個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三爺這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去吧!”

話聲一頓,隨地起身如箭,直向着中年大漢身上抄了過去,自然並非就此進身而已。

隨着他縱起的身子,微微向下一落,一隻腳直向着中年漢子小腹肚臍上點了下去。

看到這裡,在場各人俱都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蓋因爲中年大漢已倒地不起,遍體受傷,鮑玉仍然對他拳腳交加,似乎是太過分了一點。

他們哪裡又知道,鮑玉這踏下的一腳,力逾千斤,足尖挑處,正是對方暗藏的“練門”所在,根本是存心要他的命。

鮑玉的身法不謂不快了,竟然還有比他更快的。

“啊喲!”

似乎有人這麼叫了一聲。

隨着這聲“啊喲”之後,一條繩索,刷地飛出來,長影一閃,其勢絕快,直向着鮑玉探出的那隻腳上纏過來。

矮金剛鮑玉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此一手,加以這條長索發自背後,等他感覺不妙時,再想收腳已是不及了。

隨着對方那條繩索的一個收勢,蛇也似的,又把鮑玉那隻足踝緊緊纏住。

當然,並不是僅僅纏住就算完事。

這人大概存心也要鮑三爺出一回醜,長索用力地向後一帶,鮑玉那副樣子可就美了,活像是掛着腿的一隻蛤蟆似的,直往下面栽了下去。

在場各人看到這裡,懼不禁引發出一聲爆笑。倒不是敢對鮑三爺心存奚落,實在是鮑玉這個樣子太過滑稽忍不住好笑。

矮金剛鮑玉原本十拿九穩的一腳,偏偏會在臨時這一霎,出了紪漏,這時再想收勢已是不及,吃對方繩索一拉,一頭直向地面上栽來,然而他畢竟不是弱者,眼看着這一頭栽下去,可是不輕,總算他身手靈活,危機一瞬之間,左手向後一探,拉住了身後繩索,就勢一個倒挺,算是把身子扳了過來。

身後那個人偏偏就是要出他的醜。

“別耍了吧!”這人冷笑着第二次向後抖了一下長索——他這一抖之力,較之前一次可更要強多了。

鮑玉空中施展,原已是強弩之末,如何再經受得住這隨後一帶之力?身子一個倒仰,第二次臉朝下直翻下來。

“噗通!”摔了個黃狗吃屎。

總算鮑玉眼明手快,在眼看着一頭栽地的一霎間,右手用力向下一撐,沒有直接傷了臉,只是在對方用力拉扯之下,兩隻袖子被磨破了。

看到這裡,千餘現場觀衆,由不住又自發出了鬨笑之聲。

這人總算手下留情給對方留些面子。

隨着再一次的抖動長索,“啪!”一聲,纏繞在鮑玉足踝上的繩索,便自脫落下來。

鮑玉原是不勝狼狽,將出醜的當兒,忽然腳下一鬆,驀地挺身躍起,一張臉連氣帶忿,成了死灰色。

各人只見繩索飛出,卻極少有人看見飛索之人,敢情繩索並非出自最前面者之中,乃是人羣之中間。

一陣亂囂之下,站在前面的人,爲恐招禍上身,紛紛避讓開來。

按索尋人之下,這纔看見了飛索之人。

想象裡,這個信手飛索,能使鮑三爺爲之不敵而出醜的人。必當是如何孔武有力,神采飛揚的一個人物,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衆目所矚之下,這人竟是一個鶉衣百結的花子。

看來年歲不大,不過是三十上下的,雖說是花子,卻較之一般要飯的叫花子看上去體面得多。

乍看之下,由於他身上那件百寶衣,以及頭上過長的散發,似乎與一般叫花子並無二致,如果仔細留意之下,就會有許多特殊之處。

第一,這人雖是形銷骨立的樣子,可是臉上並無貧寒之相。

第二,他身上雖着破衣,卻洗得十分潔淨,豈止衣服潔淨,全身上下,臉面手膚,並不着一些污垢,就是那一頭散發,也是光澤細長,不髒不亂。

剛纔用來纏套對方的那條長索,敢情是他用以束腰的一根帶子,此刻收回來,慢條斯理地重新在腰上紮好,對於當前的混亂,形同未睹。

矮金剛鮑玉早已怒不可遏,一聲冷叱,足尖頓處,隨地縱身而前。

他恨透了對方這個乞丐,見面二話不說,雙手交錯着,徑自直向對方的琵琶大肋上直拿了下去。

這一手看似無奇,實在卻是夠阻險的,憑着鮑玉一雙手指上的功力,一旦若爲他拿住了對方大肋,對方整個身子可就等於廢了。

年輕的花子當然知道厲害,卻也不容對方就此得手,身子向後一個快閃,偏得一偏,鮑玉的兩隻手可就落了個空。那花子雙腳未動,只是凹腹收胸地向裡面吸氣,有限的收縮,即行化解了對方一式險招。

矮金剛鮑玉雖然說不上具有一流身手,可是也非等閒人物,眼前一招走空之下,越覺出那花子氣定神閒,顯然是高明人物。

若是沒有一番屈辱,若是此刻仍然還沒有出手,鮑玉也就忍下了這口的氣了。

現在似乎已太晚了。

鮑玉身子一擰,第二次出手,較諸前一招更狠。左肘向下一沉,施出一手“打虎掌”,又名“單掌伏虎”,直向那花子背脊之間按了下去。

年輕花子“哧!”了一聲,身子一顫,來了一個“大馬趴”。

看上去就像是爲鮑玉手掌所中,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自然這番情景也只有當事者自己心裡有數。

圍觀者只以爲那個年輕花子不濟事,鮑三爺到底非此等閒,心存討好鮑玉的人,忍不住叫起了好兒來。

事實上可不是這麼回事。

鮑玉的一掌切按下去,情形竟是和先前的一樣,竟是擦着了對方脊邊落了下去,依然是走了一個空。

年輕花子身子霍地擡起,一聲怪笑道:“矮子厲害。”

話出人轉,像是戲臺上那般旋風打轉,忽地一個疾轉,已自飄落出丈許開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張半傾折足的八仙桌上。

至此纔看出了這個花子的卓越身手。

一隻腳,微彎着,只是用足尖部位,那麼輕輕點向桌角,身子如風擺殘荷,擺呀擺,可就是不倒下來。

鮑玉不是瞎子,越覺得這個花子不是好相與,衆目之下,心裡的那口氣,越加的捺不住,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的衝動。

“相好的,乾脆就說明了吧!”鮑玉怒睜着雙眼,打量向對方這個花子,“可是衝着姓鮑的來的?”

年輕花子嘻嘻一笑,臉上卻並無油滑之氣。

“和尚吃四方,花子吃八方,哪裡有飯吃,我往哪裡跑。你大爺姓什麼,我還弄不清楚,幹什麼衝着你?”接着一笑道,“啊,對了,這麼說你大爺一定是這裡的大財主了,那倒要請你大老爺行行好事,賙濟賙濟我花子幾文了。”

鮑玉在對方說話時,全神貫注,想能由對方聲態行動,或是語意裡揣摸出些什麼,套出對方的底細,可是此刻看來,對方花子卻是口緊得很。

再者,對方雖然是鶉衣百結,可是長相絕非寒酸之人,並不像是真的街邊乞兒。武林之中,雖有“丐幫”組織,鮑玉卻從來沒有與丐幫中人來往過,也不知來人這個年輕花子,又是否是其中之人?

那個年輕花子見鮑玉虎視着自己,不發一言,即笑道:“怎麼了,這個架到底還打不打了?只要你大爺有意思,說上一聲,無論如何,我花子是奉陪到底的,怎麼樣,就等你老爺子一句回話罷了。”

鮑玉冷笑一聲,沉着瞼道:“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這裡可不是你橫行的地方,相好的,你就報上個萬兒吧!”

“大老爺這是在跟我要飯的掉文吧,什麼萬兒八千的,我可是不知道。”他擡了一下兩隻瘦手,接下去道,“你倒是打不打吧?我這可得要飯去了。”

矮金剛鮑玉冷森森一笑,點點頭道:“好吧,足下既非耍我出醜,這裡不是地方,可否隨我去一個清靜所在,我一定奉陪就是。”

年輕花子搖搖頭道:“不好,不好,剛纔你大老爺表演耍狗熊,不是也在這裡嗎?

我花子一時技癢,狗熊我是不會耍,不過早年走碼頭,玩過猴子,就陪着你大爺玩玩猴子吧!”

話聲一歇,這個年輕花子兩手微微一伸,有似飛雪一片,極其輕飄地已落在了鮑玉的面前,泰然而立。

就算是再糊塗的人,也聽明白了。

年輕花子這一番說話,分明是把對方鮑三爺這個人,當成了猴子,那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矮金剛鮑玉只氣得臉色發青。

“哼哼,好得很,閣下你這就賜招吧!”

說了這句話,他可是再也不多遲疑,足尖一點,揉身而上,“呼!”一拳,直向對方花子前胸搗去。

年輕花子說一聲好,笑道:“還差一點。”

身子微微向後一坐,施了一招“老子坐洞”式,矮金剛鮑玉的拳頭,可不就是差上這兒一點兒。

眼看着那年輕花子身形前後不停地只是搖晃不已,險固是險矣,就是沒有沾着,奈何。

鮑玉可真是應上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來,心裡一惱,陡地躍身直起。

衣衫盪風“叭!”地響了這麼一聲。

鮑三爺卻在此極快的一霎,施了一手他輕易難得一現的“旋風三腳”,“叭,叭,叭,”一連三腳,分向着對方腹、咽、面,三處要害上踢來。

如果說鮑玉功力果有可取,那麼這一連三式“旋風三腳”便是其功力之極限,舍此再無可觀。

年輕花子似乎一時大意,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還有此一手,倒是吃了一驚。

只見他身子倏地向後一個倒仰,極快地打了個旋風,雖然逃開了迎面三腳,卻不意爲鮑玉肥大的褲腳,在臉上擠了一下。

“叭!”一聲,像是着了大嘴巴。“呼!”夾着一股勁風,鮑玉的身子自空而墜。

年輕花子一時大意,衆目之下,吃了個嘴巴,不啻奇恥大辱,心裡一怒,殺機頓起。

隨着他疾如旋風般地一個轉身之勢,兩隻瘦手,陡地向前一伸,一陣骨節串響聲中,直向着甫行落地的鮑玉雙肩上搭了下來。

鮑玉還來不及回頭,只覺得背後一陣強風襲項,力道之猛,堪稱生平僅見,心中一驚,正不知如何是好。

猛可裡,一陣極其細微的尖銳風聲,響在頭上,恍惚中,似有一點極其細小的黑點一閃而過,擦着自己頭頂直向身後的年輕花子正面飛來。

年輕花子敢情是大有來頭,這一手“追風流星手”實在猛厲無匹,江湖上簡直還不多見,以他的精湛的內力,一經搭上了鮑玉雙肩,鮑三爺再想有活命的機會,可就微乎其微。

那點小小之物什,顯然來得正是時候,擦着鮑玉頭頂滑過去,目的卻是對準了那個年輕花子的一雙眼睛。

年輕花子陡地一驚,這一霎可是險到了極點,如果說非要傷眼前的鮑玉,這雙眼睛可也就別打算要了,自然是先顧自己要緊。

無可奈何裡,只得把探出的雙手,霍地向後一收,就勢晃動雙肩,施了一招“浪打金舟”,猛可裡往側面一閃,躍出三尺開外。

矮金剛的玉肩上一鬆,陵地翻了個凌空筋斗,落身一旁,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全都向着人羣一隅望去。自然,那個偷施小技的關雪羽,也就無能藏身。

向着他二人微微一笑,關雪羽把眼睛轉向一旁,再也不看他們其中任何人一眼。

除了當事者二人之外,可惜現場竟然沒有一個明眼人,居然沒有看出眼前微妙的趨勢,自然,對於年輕花子與鮑三爺的忽然住手不打了,全都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

矮金剛鮑玉險中脫生,自不會再蹈覆轍,當下冷冷地朝着對方那個年輕花子抱了抱拳道:“閣下身手,鮑某拜領,佩服不盡。姓鮑的在這裡跑不了,閣下要是心存不服,請隨時來訪,姓鮑的絕不含糊。”

年輕花子鼻子裡哼了一聲,那張瘦臉上已自失去了先時的輕鬆。

“你呀,你還不配。”

說話時,那一雙精華內蘊的眸子,狠狠地向着一隅的關雪羽盯了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大傢伙眼看着這花子如此厲害,誰也不敢招惹,紛紛閃身讓開,空出一條路來。

年輕花子走到橋邊,彎下身,拿起了他討飯的傢伙,一根黑光油亮的七節竹杖,一隻鹿皮口袋,袋內鼓膨膨的也不知道裝着什麼傢伙。

背上了袋子,拿起了竹杖,這個年輕花子似乎又恢復了笑臉,卻由口袋裡摸出了一個瓢形的鐵碗,微微一笑,自己打趣道:“各位剛纔看我花子耍寶,可不能白看,這就賞幾個錢吧!”

一面說,隨即把手上鐵碗伸向四周閒人討賞。

各人眼見他方纔身手了得,雖說心裡不甘願,卻也不敢不給,說不得紛紛破囊,一時間叮噹聲響不住,眼看着他那隻鐵碗已滿了一半。

年輕花子嘴裡連連稱着謝,這就來到了關雪羽的身邊站定,嘻嘻地笑道:“這位相公,討個賞吧!”邊說,邊自把手上鐵碗向着關雪羽面前伸來。

關雪羽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原該有賞。”

一隻手已由袖內探出,把一塊早已捏在手上的小小銀子,送了過去。

雖是一塊銀子,卻也有兩把重,在此荒年,打發一個要飯的,這般出手,不能不令人爲之眼紅,見者俱不禁發出了感羨之聲,現場起了一番小小**。

年輕花子大大地道了聲謝,一隻手高託鐵碗,接住了對方的賞銀。

關雪羽卻也沒有立刻把那銀子擲向鐵碗,仍自用兩根手指拿着直向對方手中鐵碗放落,兩者方一接觸的當兒,只聽見“嘩啦”一聲大響,碗中制錢,竟是灑落了滿地都是。

年輕花子驚呼一聲,那張白臉上微微起了一片紅潮。他先不急着撿拾地上散落的銅錢,卻向關雪羽似驚又怨地瞥了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徑自轉身而去。

好闊氣的花子,地上散落的大片銅錢,他乾脆就不要了。

錢掌櫃的打發了閒人離開,苦着臉來到鮑玉跟前——

“三爺,這——”

“不要緊,都算在我的帳上,多少錢,連同破損的桌椅什物統統算我的。”

鮑三爺苦笑了一下,由身上取出了一錠官銀,交在錢掌櫃的手下,指了一下一旁躺着的那個中年大漢。

“再麻煩你,把這位朋友送到這裡的‘五福’客棧去住着養傷,就說是我的話,一切吃喝連帶着大夫的錢,都算我的,一併到我‘杏林坊’來收。偏勞,偏勞,掌櫃的你這就去吧!”

錢掌櫃的原本是滿腹愁雲,聽到鮑玉這麼一說,心裡這纔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時眉開眼笑連聲道謝不已,一面趕緊張羅着手下的夥計,這就擡人。

聽到了這裡,關雪羽隨即起身離開。

匆匆走出了飯莊子,不過行了十來步,鮑三爺已自身後追了上來。

“這位朋友請慢走一步。”

關雪羽自然知道是誰,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當下站定.回過身來。

矮金剛鮑玉已在眼前,抱拳長揖道:“多謝仗義援手,救了鮑玉一命,感謝之至。”

關雪羽想想終究是瞞他不過,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氣,閣下方纔處置倒也不失俠義本色,那漢子雖然莽撞些,到底不是爲惡之人,這樣處置甚是恰當,你我萍水相逢,談不到什麼情義,這就告辭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關雪羽倒是後悔插手這件閒事了。

“恩兄這麼說,倒使鮑某無地自容了……”鮑玉道:“寒舍就在眼前,敢請移玉少歇,鮑某一來要向恩兄叩謝大恩,再着還要當面討教,面請教益。”

關雪羽其實對鮑玉其人,多少也已有了個耳聞,心知他並非仗勢欺人的惡人,雖然是有些小過,到底也還算上一個仗義疏財的義士,這纔對他加以援手。

此刻鮑玉說得懇切,他倒不便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好吧,鮑老兄既然這麼說,倒要討找你清茶一杯了。”

鮑王見他答應,心裡大是高興,招招手喚來侍候在外的一名僕人,吩咐道:“與這位相公看馬侍候。”

那僕人答應一聲,忙即轉身,待要前去僱馬,卻爲關雪羽止住。

“既是不遠,何必麻煩,我們信步走一程,豈不是好?”

矮金剛鮑玉哈哈笑道:“恩兄倒是快人快語,這樣豈非是太不恭敬了?”

“不必客氣,”關雪羽道,“實不瞞你,這寧國府我還是初次來到,果然富庶得很,較之皖省各縣稱得上一枝獨秀,難得老兄識途老馬,倒要請沿途指點一二,以開茅塞。”

鮑玉自是連口答應,隨即吩咐那僕人,叫他騎自己的馬回去,並吩咐準備晚筵,這才歡喜地同着關雪羽一路向前行來。

“還沒請教恩兄貴姓,大名是——”

關雪羽自報了姓名笑道:“舉手之事,何敢居功,老哥千萬不要這麼稱呼。”

鮑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稱呼你一聲關先生吧,看足下翩翩風采,一表人材,莫非身上還有一份功名?”

“那倒沒有。”關雪羽道,“不過,倒也是念過幾天書就是了。”

“這就難得了。”鮑玉抱了一下拳道,“這麼看來,先生敢情是文武全材,難得,難得。”

前行來至一座大廟。

紅牆碧瓦,畫棟雕樑,寶相萬千。

是時日影偏西,夕陽西落在琉璃瓦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讕,廣大的廟前空地上,栽種着許多楊柳,想當日花紅柳綠,春秋定多風采。如今大旱,柳樹半枯,雜花全萎,望之已有蕭條之感,倒是那一片繁囂的蟬鳴之聲,仍是那般熱熾地叫個不已。空曠的廟院裡,只坐着無數的乞兒在曬着太陽,一片荒年蕭索景象。

關雪羽定下腳步,打量着廟前頗有感慨地輕嘆一聲道:“這裡原來就有許多乞丐麼?”

鮑玉道:“原來哪有這麼多?荒年嘛,各方逃難的多了,要飯的也就多了。”

接着他又指着說道:“這是我們寧國府最大的一座廟,叫相國寺,每年廟會熱鬧極了,如今也不行了,荒年裡燒香進佛的人也少了。”

關雪羽似乎並沒有十分在意聽他說什麼,一雙眼睛只是留意着那羣爲數可觀的乞兒。

“鮑兄你可注意到,這些乞丐有些異樣麼?”

鮑玉瞧了一下,立刻注目細瞧,卻似乎並沒有什麼發現異常。

搖搖頭,他疑惑地道:“有什麼不對麼?”

關雪羽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一面說,率先向前面走下去,鮑玉忙自跟上,情知他必有所見。他既不說,定有原因,還是暫時不問的好,由是不免聯想到,方纔與自己動手過招的那個年輕乞丐,武功端是了得,不知是什麼家數,莫非與這些乞丐有什麼關聯不成?

一念觸及,由不住心裡爲之一動,正待轉身,打量一番,身旁的關雪羽卻又察覺,止住他道:“不要回頭,我們被綴上了。”

鮑玉又是一愕,即冷笑道:“這麼說,剛纔那個傢伙是他們一邊的了?”

“大概不錯吧!”

“莫非還放不過我?”鮑玉不禁有些動怒,“這就太過分了,難道我還怕了他們不成?”

關雪羽莞爾一笑,道:“這件事有些蹊蹺,我看未見得是你,倒像是放不過我,誰叫我多管閒事呢!”

鮑玉聆聽至此,忍不住倏地轉過頭去,果見一個赤足的半老乞丐,遠遠正自踏進巷口,見狀倏地一閃,隨即隱身一旁檐下。

關雪羽道:“可看見了什麼?”

鮑王道:“一個老花子,看樣子真的綴上來了。”

關雪羽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一邊還道:“這花子武功雖不及方纔與你動手的那人高,但是卻也不俗。”

鮑玉怔了一下,心裡頭不禁有些奇怪,思忖道:你又怎會知道?想着,由不住又回頭去看了一眼。

“他走了。”

鮑玉如有所釋地像是鬆了一口氣。

“是麼?”關雪羽冷冷地道,“我倒認爲他改下而上,已經上了房了。”

鮑玉心裡一動,微微偏頭,假裝察看身後巷尾,卻翻起眼皮,偷偷向房上看了一眼,這一眼果然爲他湊巧看出了苗頭。

屋檐一角,人影略閃,隨即掩飾不見。

“足下可真是活神仙,果然不錯,這廝竟是上了房了。”

嘴裡這麼說,對於關雪羽的凡事先知,靈敏的聽視官感,佩服得五體投地,越覺得自己得能結識這個人,實在莫大福分,萬萬不可失之交臂。

既然知道房上這人在暗中跟綴,鮑玉倒是不便現出張惶神色,再看看身邊的關雪羽更是一派自然,直如未覺,他也就越加地不動聲色,怕被對方看輕。

這是一條爲兩側高牆所夾峙的衚衕,巷道既窄,冷巷無人,加以兩側房閣連接甚密,倒是有利於那暗中跟蹤之人。

關雪羽道:“府上快到了麼?”

鮑玉道:“還有一程,快了。”

關雪羽點點頭道:“那麼,我們就放快一點。”

二人隨即加快了步法,眼前已來到了長巷盡頭。

關雪羽一步跨出巷口,緊跟着身子往牆角一貼。鮑玉情知有故,立即學樣站好。

他二人身子方站妥不久,就聽見頭頂上“呼啦!”衣飄之聲,一條人影已高立牆上。

二人雖沒有擡頭打量,但是那人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卻十分清楚地說明了,跟蹤者正是那個半老乞丐。

地面上的影子,顯示着這人有一頭蓬鬆亂髮,鬍子像刺蝟般根根都倒立着,手上拿着打狗杖,背上還揹着到處爲家的行李捲兒,這個老花子一點失誤,跟丟了來人,像是有些着慌,站在牆頭上不時在左顧右盼,正當他要縱身下來的一霎,已爲關雪羽尋着了空隙,翻身一掌,直向老花子胯骨上擊去。

那個老花子簡直沒有想到,自己所跟的二人,竟然就藏身在腳下,一時大爲吃驚。

關雪羽這一掌“舉手翻天”,暗藏着精巧的擒拿手法,那個老花子雖說身手不凡,無奈事出倉促,一時閃避無及,嘴裡驚呼一聲,縱身就起,仍然還是慢了一步。閃過一掌,卻躲不過關雪羽那反手一抓,一下子便被抓住了足踝。

這麼一來,頓時便失去了均勢,一頭直向牆下栽來。

總算關雪羽並無傷人之意,及時鬆開了手,對方足下一鬆,乃一個骨碌,由地翻身躍起。

二人這纔看清對方是個什麼長相。

五十左右的年歲,朝天鼻,招風耳,加上那一張如同墨染過一般的黑臉,乍看上去真把人嚇上一跳,好在原本是出身乞兒叢中,倒也見怪不怪。

這乞丐雖說沒有摔着,到底丟人現眼,一時大爲光火,怒聲叱道:“無知小輩,競懾戲耍你家太爺,看我要你好看。”

嘴裡吆喝着,一雙赤腳在地上用力一頓,“嗖!”一聲已來到了二人面前。

他心忿關雪羽出手戲弄,這一撲過來,自然是先向他下手,打狗杖抖處,照準了關雪羽的前胸就扎。

關雪羽聲色不動,其實胸有成竹,對方花子那根打狗杖方一接近,他即施展出一式燕家絕技——“分鬃扣馬”,這原是對付大陣勢的奇妙高招,施之眼前,確是遊刃有餘。

看在矮金剛鮑玉眼裡,的確怪異得很,好像關雪羽伸出的那隻手一連折曲了數次,觀諸在眼前,有如幻術一般地出現了許多隻手。

總之,不知怎麼一來,那個蓬頭花子手上的竹杖,已到了對方手上,而且肩上便着了不重不輕的一掌。

蓬頭花子身子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噗通!摔倒在地上,這一來,他算是才真的知道了對方的厲害,奇怪復驚訝地瞪着眼,只是看着對方發呆。

他實在有點疑惑,對方這隻魔手,如何能在舉手之間,既搶了自己竹杖,又復能擊中自己肩頭,似乎是太過微妙了。

關雪羽冷冷地一笑,向着這花子道:“誰叫你跟着我的?你想幹什麼?”

那花子原以爲關雪羽會向自己施以殺手,懾於對方身手,真有點不知所從。這時聞見之下,才知道自己錯會了意,這麼一想,膽力復壯。

當時挺身站起,翻着一雙腫泡眼盯着關雪羽道:“足下果真是好樣兒的,老花子有眼無珠,這是自取其辱,哼哼,我看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你就報個萬兒吧!”

關雪羽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兩句人話,我姓關,老兄你呢?”

花子嘿嘿一笑道:“敗兵不敢言姓,關朋友你就不必多問了。”

一旁的矮金剛鮑玉卻是不屑地道:“看你身手不弱,想必是武林丐幫出身,幹什麼學此鼠輩伎倆,豈不有辱貴門之風?”

花子被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忽地一沉,卻又嘿嘿笑了幾聲道:“我認得你,閣下想必就是這裡大名鼎鼎的矮金剛鮑玉鮑三爺了?”

鮑玉哼了一聲,點頭道:“不錯,我就是了,老兄有何指教?”

“不敢當,”那花子聳了一下雙肩,冷森森地道:“天逢大旱,人命比狗不如,要飯的無飯可討,眼看着這就活不成了,聞聽你的三爺在地面上有錢有勢,呼風喚雨,嘿,所以這就要向你老人家求條生路。”

鮑玉冷冷一笑:“這要看鮑某人是不是能力所及了。”

“笑話,”那花子仰天打了個哈哈,道,“閣下太客氣了,你鮑三爺行行好吧!”

鮑玉冷哼了一聲,道:“這要看姓鮑的願意不願意了,願意一句話,不願意嘛,哼哼,誰又能勉強?”

“你不還是願意的好。”那花子大刺刺地抱着一雙胳膊,不懷好意地笑道,“狗急了跳牆,人急了殺人。”

話還沒說完,鮑玉已忍不住怒聲道:“住口。”

蓬頭花子被他這一叱,頓時他就住了口,只是滿臉不屑地斜着一雙腫泡眼,打量着鮑玉,一面抖着身子,連聲地冷笑不已。

鮑玉原待發作,想想以自己身分,與對方一個來路不明的花子,終無好說。勝之不武,不勝爲笑,想了想,終於把這口氣吞下肚裡。

“姓鮑的家是這裡,我走不了,你們就看着辦吧!”

那花子一笑道:“對了,有你鮑爺這麼句話,我老花子總也能回去交差了。”

一面說,遂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這就要轉身離開。

關雪羽道:“慢着。”

蓬頭花子雖是對鮑玉不屑一顧,鑑於先前的敗北,卻是絲毫不敢對關雪羽略有輕視。

聽見關雪羽這麼一呼,忙即停步不動,眨着眼道:“怎麼,關朋友還要插一腳麼?”

關雪羽搖搖頭道:“那倒不是,不過有兩句話,倒要敬奉貴幫幫主。”

蓬頭花子一怔,嘿嘿笑道:“這麼說關朋友見過我家主子了?”

“大概不會錯吧!”

“洗耳恭聽。”

關雪羽道:“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

“哈!”那花子道:“我以爲什麼金玉良言,敢情是兩句老話,老花子一定把話帶到,至於敝上是不是遵辦那可就不知道了。”

關雪羽冷冷一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也別心急了。”

蓬頭花子微微一愕。

“告訴你家幫主。”關雪羽冷冷說道:“這裡風雲險惡,不是貴幫稱能之處,從速遷地爲良的好。”

蓬頭花子又是一怔:“關朋友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回去好好琢磨去吧!”

話聲一頓,隨即把手裡竹杖,霍地向對方拋去。蓬頭花子腳下向前跨出一步,掌中聚力,總算接住,只覺得掌心如焚,虎口發痛,對方不過是隨手一拋,自己卻施出全力才行接住,只此一端,已看出雙方實力,簡直判若雲泥,對方顯然手下留情,再要不知趣離開,耗下去丟臉更大。

“關朋友,你這是看得起我花子。金磚不厚,玉瓦不薄,老花子我心裡有數就是了。”

一面說,乃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就此轉身自去。

矮金剛鮑玉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好一個狡黠的東西,下次再要看見他,定要給他一個厲害瞧瞧。”

關雪羽一笑道:“鮑兄可知道這人的底細如何?”

鮑玉搖搖頭道:“不知道。”

關雪羽說道:“這就是了,如果你知,就不會無故招惹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業在此,你犯不着得罪他們,比不得我來去一人,他們無可奈何。”

鮑玉微微一驚,轉向關雪羽道:“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他們的底細了?”

“我原本還有些存疑,現在卻幾乎可以斷定,我們邊走邊說吧!”

二人隨即前行。

“江湖上有南北丐幫之說,老兄可曾聽過?”

“聽過,聽過。”鮑玉道,“莫非這個乞丐真是丐幫來的?”

“哼,”關雪羽道:“真要是正宗的丐幫來人,老兄倒是大可不必擔心,因爲無論南派丐幫或是北派丐幫,幫規都極其嚴謹,絕對不容許手下幫徒爲惡地方,與百姓爭利,像剛纔這個花子,那種強自勒索行爲,尤其是不被允許,可以斷定,他們絕非來自丐幫本流。”

鮑玉點點頭道:“說得極是,這一點我也知道,只是,難道江湖上除了南北二丐幫之外,還有第三個丐幫不成?‘’

“那倒也不是。”

說話之間,但見迎面又自走過來兩個乞丐。二丐一胖一瘦,遠遠走過來,看見二人,即行停住腳步,用着十分奇異的目光,向着二人打量不已,容得鮑玉回目望時,他二人卻忙自低下頭來。

這番情景看在鮑玉眼中,不禁頓起懷疑。

關雪羽卻似無所見,話題一轉,指點着附近景物,徑自閒話起來。

如此走了一程,又繞過了一條大街,纔來到了鮑玉住宅。

那是一座頗爲講究的宅子,看其門面,雖不如臨淮關麥家氣派,卻相去不遠,是時朱門敞開,正有兩個僕人站立門外,想是早已得到了通知,悉知主人結交了貴友,故此敬候,見狀雙雙上前請安問好。

鮑玉道:“家裡有什麼事麼?”

二僕之一,年近六旬的一年老蒼頭,上前一步道:“回爺的話,聽說大爺在飯鋪子裡遇上了事,朱師傅已帶着四名家院趕來接應大爺來了。”

鮑玉冷笑道:“這一定又是蔡七多嘴,還有什麼事,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那老蒼頭嘴裡答應着“是”,卻又訥訥地道:“這是老太太的意思……適才大爺的身邊又沒有帶人……”

鮑玉道:“糊塗的東西,有什麼事只往上房回一聲就是了,幹什麼要驚動老太太,該死!”

那老僕人只是苦笑着連聲應是,卻又似有些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是,”那老僕人上前一步又道,“剛纔有兩個乞丐在大爺沒回來以前,在咱們宅子四周打轉,察看了半天。我與李大雄一出來,他們兩個才走了。”

鮑玉道:“這兩個乞丐是什麼長相?可是一胖一瘦?”

二僕人一齊點頭稱是。

鮑玉心裡有數,看了一旁的關雪羽一眼,道:“關先生請進去說話。”

關雪羽被帶進了前面正廳,落座之後,自有丫環僕人侍候麪湯茶水,十分周到,鮑玉卻暫時告辭,匆匆入內,謁見母親,報告安好,少頃換了衣服,才匆匆趕回大廳,向關雪羽致歉久等。

談起來,關雪羽這才知道,原來鮑玉府上住有一妻二妾,另有高堂老母,鮑氏事母至孝,家中發生了什麼事,總要先向母親稟明爲是。

關雪羽原本對鮑玉並無好感,見他事母甚孝,多少改變了一些對他的看法。半日相處,發覺此人雖不免有些商場習氣,卻也性情開朗,快人快語,不失豪邁本色,是以一談下來,對他觀念又有所改。

話題由是轉到了方纔所見胖瘦二丐身上。

鮑玉道:“先生方纔說到丐幫之事,中途停住,莫非這些乞丐,並不是來自丐幫不成?”

關雪羽道:“方纔我正要說明,因爲看見他們人來,所以不便多說,鮑兄難道看不出來,這些乞丐,全是來自魯省,說來正是北丐幫之一支主流。”

鮑玉“啊”了一聲,怔道:“可我們這皖南一境,要說起來應屬南丐幫的地盤呀!”

“正是這樣。”關雪羽冷冷地道,“一年前,北丐幫幫主自罹怪疾不治之後,北丐幫名稱雖然不變,事實上卻流於解體,這件事你難道不知道?”

鮑玉搖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慚愧!慚愧!”

關雪羽道:“那倒不必,這件事到底還是武林中一件懸案,未經證實,不過,今天一見,我卻不禁要寧可信其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鮑玉忍不住大爲關心。

關雪羽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傳說北丐幫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死後,他身後兩個兒子爲了爭奪幫主之位,各不相讓,長子童威勢力浩大,根基甚固,坐定本幫;次子童雲勢力不敵,只帶領少許部衆,脫幫遠走,另打天下。”

微微一頓,他注視向鮑玉,道:“今日在飯鋪子與你動手的那個年輕花子,八成兒就是童雲他本人。”

鮑玉由不住吃了一驚:“這就難怪了,童氏兄弟的大名我久仰了,怪不得他有這般身手,唉,早知道是他,我也不會這麼莽撞與他動手了。”一面頻頻搖頭嘆息,追悔不已。

關雪羽道:“當時情況,由不得你,事情既已發生,也就不必自責過深,好在事情並非已到了絕望境地。”

“也只有這麼想了。”

鮑玉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人真是童雲少幫主本人麼?”

“我想大概是他。”關雪羽回想着先前景況道:“除了他,別人無此氣度,你再看看,那個年輕花子是否較別的花子有些異態?”

鮑玉連連點頭道:“這倒也是,不過你又怎麼會知道他是北丐幫的來人?”

“這一點更不會錯。”關雪羽道,“南丐託鉢,北丐負囊,這些乞丐人人皆負一具鹿皮革囊,正是其明顯標誌,一看即知。”

鮑玉因久知北丐幫童氏兄弟,武功了得,想不到自己無心結怨,平白樹此大敵,心目中是十分懊喪,只是當着關雪羽面,不便顯露罷了。

關雪羽道:“這件事,我也只憑自己的猜測,如果那年輕花子真是童雲本人,他與我只怕也已結上了樑子,必定會來尋找,到時自知究竟。”

鮑玉重重一嘆道:“說來全是我惹的禍……連帶着也害了恩兄你……”

苦笑着,他又接下去道:“我只當自己一身功夫很不錯。誰知今天遇見了高手,才知不行,比起恩兄你來,就更不用說了。”

說到這裡,他精神一振:“方纔恩兄與那年輕花子暗較手勁兒,分明他是輸了,也許就此知難而退,果是這樣,我倒也託你的洪福了。”

關雪羽搖搖頭道:“只怕未必如此,那年輕花子如果真是童雲,伎倆何止如此。他功力精湛,非同小可,偶爾失手,未必心服。再說,他身後尚有更厲害的幫手,卻是不可不防。”

鮑玉一驚道:“啊!”

關雪羽道:“方纔說到童氏兄弟內鬨,童雲被迫出走,並非他孤身一人,北丐幫最具功力的長老,也是其父當年同門師兄的白長老,便因不忍童威之爲人,離幫會向童雲而去。”

“這件事,我還不大明白。”鮑玉道,“童大左幫主既死,論輩分童威居兄爲長,理應由他繼位幫主,纔是正理,童雲既是兄弟,如何能與乃兄爭得?這就是他的不是了。”

關雪羽搖搖頭道:“事情是這樣,童大左因知童成爲人險惡,所以其身後遺囑,立明要童雲繼任,果然他死後童威不服,這才演變成後來的兄弟鬩牆之爭,就此事而論,童威居心險惡,早在其父死前,先已佈置了相當的實力,一場鬥爭之下,童雲雖然有白長老的支持,變寡衆懸殊,被迫遠離。”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這件事不過才發生了數月之久,江湖上知者不多,想不到他們一行蹤跡,競自來到了皖南,卻不知他們又是作何打算?”

鮑玉道:“這件事確實令人不解,這樣吧,這裡衙門與我關係甚大,請他們出面—

—”

關雪羽冷冷一笑,搖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此類人物,對官場上人最是厭惡,如果他們發現你有意藉助官面上的人物來對付他們,那可就勢不兩立,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的好。”

“那麼,你的意思……”

“暫時不動聲色。”關雪羽胸有竹地道,“姓童的絕不甘心敗在我手裡,他會來找我的。”

鮑家僕人來稟酒筵備妥,在鮑玉誠摯邀請之下,關雪羽也就不再推辭,擾了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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