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府裡還跟往常一樣,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梨園先生活動頻繁了。他發現最近有幾個問題,跟自己所預想的不一樣。“言兼益”的鏢出現在回龍山忠義堂礦工區;長沙城裡有幾次洋人欺負當地人的情況,卻沒有絲毫行動,再者就是“反清驅洋”的口號在長沙日漸活躍;還有,梨園很多屬於保密級別的事情,洋人似乎很快就知道了……梨園先生懷疑,自己府裡有洋人買辦的奸細。但僅僅是懷疑,沒有絲毫證據!
梨園先生活動的範圍涉及府內、府外。他似乎在觀察所有人等,看誰比較像奸細。經過幾天觀察後,鎖定了幾個懷疑對象。第一個人就是許時邦。懷疑的理由有兩點:許時邦是1893年的舉人,一直沒有被授予官職,這一點他可能對朝廷心有不滿;許時邦作爲一介文人,還懂武功。這是最近才發現的。此前從未顯露、也從未說自己會武功。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像這樣一個文人,應該是忠於國家和朝廷的,要不然他怎麼會參加科考呢?想到這裡,他又想起當時跟許時邦相識的經過。
五年前,梨園先生遊學四川,在杜甫祠堂與許時邦不期而遇。他被許時邦的一個對句所吸引。30歲的許時邦獨自一人,揹着一個黑色行李包,站在杜甫祠堂前吟道:
六朝王氣浪淘盡
一代詩聖史記牢
不僅對仗工整、詞韻適宜,而且符合當時的境況。梨園先生拍了一下手掌說道:“好對,妙對!”
許時邦回頭一望,一位面部圓潤,精神飽滿的50多歲的男子正看着自己微微地笑。一看就是長輩,許時邦急忙上前施禮:“晚輩不才,讓先生見笑了!”
“後生有才,後生可畏啊!”梨園先生讚不絕口,隨後邀許時邦同行。兩人邊走邊聊。最閒聊的話題,自然也是梨園先生最想知道的,就是許時邦是哪裡人,現在做什麼之類的。當他得知許時邦是湖南新寧人時,表現得異常興奮——那是個出人才的地方。江忠源,劉坤一、劉長佑……都是顯赫一時的人物。
“先生您所說的這些人物,我也只是聽說過,並沒有見過。”許時邦坦率地說道:“我跟他們相距三四十里,他們都是晚生的長輩。”
“你家的小地名叫什麼?”由於在四川相遇,兩人都是湖南人,也是同鄉,感情自然又近了一步。梨園先生對許時邦更感興趣。
“城林沖啊!一個很偏很偏的地方哦,先生您對這個也感興趣啊!”許時邦也有點興奮。
“許時龍跟你是不是一個家族的?”梨園先生問道。
“那是我堂兄。先生您認識他嗎?”許時邦頗感奇怪!
“見過一面。他曾經是湘軍將領劉長佑的隨從,後來做了承德郎,也是朝廷的官員啊!”
兩人相談甚歡,在即將分別的時候,梨園先生說道:“許公子,老朽雖然沒什麼名聲,也沒什麼成就,但對學問這一塊還沒有放棄,很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你願意加盟嗎?”
“承蒙先生看得起,晚輩深感榮幸。不過,我還想再遊歷一段時日。”許時邦實言相告。
“那好,我給公子留個地址,如果公子游歷完了,也願意加盟的話,隨時來找我。”
半年後,許時邦真的按照梨園先生留下的地址找去了。梨園先生得知後,直接到大門外迎接。
轉眼間,三年多過去了。最近,府裡有人說許時邦也會武功,梨園先生不信,測試一番後發現,許時邦確實懂武功,但功夫很一般,在江湖上根本排不上號。不過,許時邦不應該隱瞞自己會點武功的事實。他還發現,許時邦最近毫無規律地外出,而且是去一個有洋人居住的地方。
這讓梨園先生大惑不解,認爲許時邦確實很有嫌疑。
他決定找許時邦談談,也算是側面瞭解一下吧。
且說許時邦自從發現胡生華、陳天桂與洋人會面的事情後,便開始暗中跟蹤與調查。他曾喬裝成貨郎,到那個洋人居住的盤營巷叫賣,果然引來了那個洋人。交談之中,他得知洋人名叫帕裡。他試圖與帕裡建立某種關係,帕裡並沒有立即答應。
帕裡認爲,現在長沙城內已經有兩個爲之代勞、傳遞信息的人,再多了,不僅增加費用,效果也未必好。
許時邦在等待帕裡答覆期間,梨園先生找他談話了。雖然懷疑他,但梨園先生對他還是很客氣。他對許時邦直截了當地說道:“許公子,有人說,梨園有奸細,最近偶我也發現,梨園中的一些事情,外人、甚至是洋人很快就知道了,你認爲有沒有人跟洋人往來密切?”
許時邦沒有絲毫詫異,也沒有做肯定與否定的回答,而是很自然地說道:“您府上這麼大,這麼多人,而且來源很雜,各種各樣的人都有,這不奇怪啊!”
梨園先生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許時邦是這樣不痛不癢的回答。這似乎表明,許時邦早就有了答案,因此,顯得胸有成竹。他有點失望,也更加擔心,擔心自己非常看重的人是洋人買辦,替洋人效力。
“是啊。”梨園先生把目光轉向遠處,輕描淡寫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別人要怎麼做,我真的無能爲力。”
“人在梨園,爲外人、甚至爲洋人辦事,從道義上來說,是難以理解與接受的。”許時邦繼續說道:“成先生,很多人都向一個‘利’字看齊,有利可圖,也許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有道理。”梨園先生讚許道:“依我看,許公子是不會趨利的那種人!”
“成先生何以見得?”
“因爲你追求功名與學問。這是一種境界與修爲,不可能爲了身外之物的錢財做出格的事。”
“謝謝成先生信任。”
“你的武功在哪裡學的?”梨園先生覺得許時邦在這個話題上非常謹慎,於是轉移話題。
“我沒學過武功,但練過!”這話又讓梨園先生有點摸不着頭腦了。梨園先生心想:“練過”與“學過”有區別嗎?
“這話怎麼說,許公子?”梨園先生笑了笑問道。
“我們家那地方,男孩子從小就開始習武。有些以習武爲主的,武功還不錯。我是以習文爲主,簡單地練了練,就放棄了。所以談不上武功。”
“沒人教嗎?”
“沒有,就是練,跟着別人練。”許時邦面無表情地說道:“村子裡有個小小的練武場,年齡小的跟着年齡大的人練,後來的人跟着先來的人練。”
“呵呵。”梨園先生笑了笑說道:“這到是很新鮮啊!”
談話結束後,梨園先生立即派人到許時邦老家城林沖去了解情況,看看許時邦說的是不是實話。幾天後,調查的人回來說,確實如此。那人還帶回來一封信,是由當地團總許盛倫寫的。信中介紹了當地的民風民情,講到了練武的情形,跟許時邦所說無二。
從梨園先生的談話中,似乎隱含着對許時邦的懷疑,他的問題帶有旁敲側擊的意味。許時邦也明白,但他無需表白,也無需遮掩,是什麼就說什麼。至於看到胡生華、陳天桂跟洋人會面,他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一個字也不敢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