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淡淡朝一直站在那的周彥說了一句。
他倒聽話,乖乖坐過去了,沈瓷再把沙發旁邊的落地燈調亮,轉過來對着周彥的臉,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周彥立即別過頭去,卻被沈瓷一手扶住。
“別動!”
她在沙發前面稍稍彎下腰來,盯着周彥臉上的傷口看了看,遂轉身拿過藥箱裡的酒精和藥棉……
消毒,清洗,再包紮,全程大概五六分鐘,她不發一言,只有條不絮地做着手裡的事,周彥幾乎屏息,默默看着面前幫他處理傷口的沈瓷,蒼白,消瘦,沉默,冷淡,面無表情,燈光照下來在她臉上留下半邊陰影。
周彥一直覺得自己可以看透任何人的心思,唯獨這一次他有些看不清了,甚至開始看不清自己。
客廳裡沒有任何聲音,彼此都不說話,直到沈瓷開始處理他眼角的傷口,因爲靠近要害部位,她似乎格外小心,甚至又把自己的身子往下低了低,與周彥的臉捱得更近。
“把眼睛閉起來。”依舊是冷淡的聲音,卻似乎透着魔力。
周彥乖乖閉眼,感覺到眼前暗影逼來,隨之一絲清涼滲進眼角的傷口,帶着絲絲散開的疼痛,他不覺將眉心皺起來。
“噓……”
臉上掃過一陣風,應該是沈瓷往他眼角吹了一口氣,吹得周彥心臟猛地蹙到一起,口乾舌燥之際睜開眼,抓到一瞬間沈瓷湊近的臉孔,卻也只是一瞬間,繼而她很快直起身來,把手裡的藥棉扔進垃圾桶。
“好了,這幾天傷口的地方別碰水,別吃海鮮!”冷颼颼說完合上藥箱離開,把周彥直接扔在客廳,但很快又見她回來,手裡拿了樣東西。
周彥:“這是什麼?”
沈瓷:“銀行卡,密碼我已經寫在背面了,今天晚上見你就是爲了這件事。”說完頓了頓,繼續,“裡面一共存了九萬四千,其中八萬是方灼還你的醫藥費,剩下一萬四當是上次你給我媽的錢,不過暫時還還不清,但我會盡快湊齊。”
這張卡上八萬是方灼打過來的,其餘都是最近存的一點積蓄,當時開這張卡的時候就想着有天要湊滿之前周彥給謝根娣的錢一次還清,所以有點積蓄就往裡面存一點,存了差不多四個月了,原本是要存滿之後給他,但剛纔回來的路上想想還是算了,能少欠點是一點。
周彥一時也沒接卡,覺得有話想說,可到嘴邊又全堵着了。
他平時很少這樣,雖然也不算話特別多的人,但至少從未這樣詞窮又無助,愣了一會兒沈瓷見他沒反應,乾脆把卡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放。
“以後每個月月初我會往這張卡里打三千,一千還我媽之前欠你的錢,還有兩千算是我租你的房子,不過我知道兩千租金有點少,附近行情遠不止這些,但我湊不出更多了,暫且只能給你這點,不過你放心,我住不了太久,明年年初我會重新出去找房子。”
她把賬都一筆筆算清了,乾乾淨淨列在周彥面前。
周彥盯着她的眼睛看,眼裡沒有傷心,沒有憤怒,有的只是冷淡和疏遠。
沈瓷似乎也不打算多說,放下銀行卡又看了門口一眼:“很晚了,我想休息,你也早點回去吧。”遂轉身拎了藥箱準備離開,周彥卻一步跨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等等!”
她停在那裡,轉過身來:“還有事?”
周彥:“你是不是剛纔在巷子裡聽到了什麼?”
沈瓷轉而笑,這大概是她回來之後唯一一個表情。
“你是想說江臨岸和我上牀只是爲了滿足他的生理需求,還是甄小惋和你們那些事?”
周彥頓住,心口一涼,她果然還是都聽到了。
“對,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
“沒有,我沒什麼想問,對你和甄小惋的事也好,對江臨岸找我是不是真的只是滿足生理需求也罷,這些我都不感興趣。”說完她將自己的手臂從周彥掌中抽了出來,又淡淡對上他的眸子。
至此周彥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他一向能把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好,對方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他都能夠清清楚楚,之前對沈瓷也是如此,他總能準確掌控到她的心理,可這一刻他望着她的眼睛,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迷失了。
他開始看不透,看不清。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如果沒有的話麻煩你先出去吧,我要休息。”沈瓷遂即轉身,很快就進了臥室。
那晚是平安夜,於浩的紅酒會所正式開張,第一晚就賣了好幾支ContiLaTache,按照原定規則輸的人付錢,所以還得江臨岸買單。
據說最後結賬的時候他一下刷了十幾萬,於浩一分折都沒給他打,還是林芳華有點良心,最終給江臨岸升了個鑽石會員。
沈瓷給周彥的那張銀行卡,他走的時候還是沒有拿,可兩天之後銀行卡就以快件形式寄到了他的診所,裡面沒有隻言片語,以至於周彥拿着那張卡在辦公室裡獨自坐了一個多小時。
此後一週沈瓷的生活便是上班下班買菜做飯,彷彿一切又回覆到了平淡狀態,唯一有點變化的是江臨岸的項目,恆信正式宣佈已經完成B輪融資,融資額超出預期計劃,除了鼎音,中設等巨頭參與投資之外,還吸引了建能信託和偉業資本,另有兩家國內數一數二的保險公司也向恆信拋了橄欖枝,一時之間恆信風頭無二,江臨岸在董事會和股東之間的威望日升,就連幾個之前不支持他的股東都開始頻頻向他示好。
相比之下江丞陽那段時間有些不順利,城南項目自開工以後網上有人把之前趙崗村的事情翻了出來,加上網友發酵添油加醋,負面新聞不斷,上面甚至有人給江丞陽打了電話,問及是否需要把工程暫停一段時日,避避風頭再說,可江丞陽不同意。
他的性格屬於自負型,大概從小都順風順水慣了,無法接受有人中途叫停,用他自己的話說:“不過就是一些網上謠言嘛,又沒真憑實據,還能翻天不成!”所以工程還是繼續進行,甚至工期被催得更緊,不過心情肯定要大受影響,整日喜怒無常的,白天衝底下人發火,晚上回去拿陳韻撒氣。
陳韻那段時間消瘦得很厲害,流產之後也沒好好休養,有好幾次陳遇發現她臉上都有傷,猜測是被江丞陽打的,衝去聯盛與他理論過,可絲毫沒有效果。
“她現在是我老婆,打老婆犯法?……要犯法的話你去告我啊,真是笑話,我不告她在外面給我偷男人就不錯了,你居然還有臉來找我?”
江丞陽一番話就把陳遇頂回去了,陳遇心裡有氣,但畢竟是家醜,要顧及兩家面子,也不敢鬧得太大,只能勸陳韻搬回陳宅住,可那丫頭好像犯了死性子,她死活不肯般,像要跟江丞陽死磕到底。
爲這事黃玉苓也試圖去跟江家人溝通過,她不敢直接找江巍,更不敢找江丞陽,畢竟陳韻也有錯,是她懷着別人的孩子嫁進江家的,這事說到哪都是陳韻沒理,所以她思來想去只找了秦蘭出來,兩人約了一起喝下午茶。
秦蘭倒沒回絕,準時到了,雙方一番客套之後黃玉苓說明來意,其實秦蘭心裡多少有些數,畢竟江丞陽家暴的事已經不算新聞了,可她能怎樣?
“這事我也聽說一點了,男人打女人總是不對的,更何況陳韻還是他老婆,不過你也知道的,我畢竟不是丞陽的親媽,他平時跟我也不熱絡,有些話我也只能點到爲止。”
秦蘭把自己的爲難講了出來,一副想幫又幫不上的樣子。
黃玉苓已經聽出話中意思了,沒吱聲。
秦蘭見她訕訕,又補充:“你也知道我在江傢什麼身份,若是臨岸的話我還能說他幾句,可丞陽那邊……我會找機會跟老爺子提一提,但老爺子年紀也大了,很多事他現在都不願管,我麼,宅子裡的事我現在倒能作些主,只是孩子這一塊……”
黃玉苓適時打斷:“懂了,算我冒昧。”遂不再提這事,兩人生分又客套地把杯子裡的咖啡喝完,臨分開前秦蘭又說了一句:“親家母,小兩口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我們這把年紀也操心不過來了,不過你回頭跟陳韻說一聲,讓她有空回家吃晚飯。”
黃玉苓訕訕又笑了笑:“好,我會跟她講。”
秦蘭便笑咪咪地出門,門口早有司機候在那裡,臨上車前又轉過身來,見黃玉苓獨自一人站在餐廳門口,天氣已經很冷了,她卻只穿了件羊絨毛衣,外面圍了條披肩。
以前見她總是化着重重的妝,頭髮也盤得一絲不苟,可現在站在風裡的顯然就已經是個五十多歲皮膚鬆弛沒有任何神采的老婦人。
“親家母,我先走了啊,回頭有空我們多出來聚聚,你也別總是悶在家裡唸經。”
黃玉苓嘴角扯了一下,終是沒言語。
於浩那陣子忙得像陀螺一樣,聖誕節還沒過完就被江臨岸派去北京出差,爲此他歸功於平安夜那晚的四瓶踏雪,覺得江臨岸是公報私仇,江臨岸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於浩在北京呆了三天又被派去深圳,直至一月中旬纔回來,剛下飛機第一通電話居然來自溫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