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好哄半哄才把江臨岸哄去洗手間,等他洗漱完出來房間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昨天晚上折騰得太亂,她好歹把牀上和櫃子上都整理了一下。
江臨岸出來的時候見她正在把疊好的衣服往行李箱裡放,最上面是一抹熟悉的粉色,似乎就是之前她在袖管夾層縫了一隻蝴蝶的那件外套。
“這件外套怎麼還在這?不是應該留在學校嗎?”
沈瓷繼續手裡的動作,回答:“這件是我留給曲瑪的,還有這條裙子…”她從箱子底層又抽出一條白色帶花邊的連衣裙,抖開,提着問江臨岸:“好看嗎?”
江臨岸摸了下鼻子:“還行。”
沈瓷不由嗤了一聲:“我知道你心裡肯定在說,二手市場淘來的舊衣服而已,能好看到哪去。”
江臨岸:“……”
沈瓷:“但你不會理解當孩子拿到這條裙子時的心情。”
江臨岸:“什麼心情?開心?”
沈瓷:“開心是肯定的,但除了開心之外……”
她似乎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想了想,問:“你小時候有沒有一樣特別想要得到的東西?”
江臨岸:“有吧。”
沈瓷:“比如說。”
江臨岸蹙眉,還真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最後得出結論:“太多了,一時半會我也說不完。”
沈瓷簡直無語:“你從小就這麼欲孽深重?”
江臨岸被她這個詞逗樂,倒形容得很貼切。他又忍不住過去抱她,沈瓷嫌棄地推了一把。
“能站那好好說話麼?”
江臨岸卻偏不,像個纏人的孩子,從後面摟着沈瓷把臉貼在她耳根:“你不是說我從小就欲孽深重麼,我大概還真是。”
沈瓷被他弄得實在沒辦法,推又推不開,像個發膩的糖塊黏在身上。
“你這樣我沒法做事。”
“那就不做了。”
他乾脆一把把沈瓷手裡的裙子扯掉扔到行李箱,沈瓷氣得乾瞪眼:“你做什麼,阿健一會兒快到了。”
“讓他在樓下等着。”
“……”
“說說你小時候有沒有特別想要得到一樣東西?”
沈瓷愣了一下,江臨岸感覺到懷裡的人似乎有異樣,輕輕將她轉過身。
“怎麼了?”
她低下頭去輕輕吸了一口氣:“有啊。”
“什麼?”
“裙子。”
“……”
“我小時候特別想要一條屬於我自己的連衣裙,白色,最好帶花邊和蓬蓬的袖子,只可惜……”眼前女人淡淡笑了一下,“我從懂事開始就一直是穿的舊衣,打了補丁或者大人的衣服改小,有時候甚至直接是男裝,反正在我媽的概念中衣服能給我蔽體就行。”
江臨岸不免眉梢皺起來。謝根娣他是見過的,雖然現在看來似乎對沈瓷沒有太過冷淡,但從某些細節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可見沈瓷小時候的日子應該很不好過,除了物質的貧窮之外還需要承受精神上的冷落和輕視,不過這一點江臨岸倒覺得自己有共鳴,雖然他小時候的物質生活肯定要比一般人好,但精神上也受了諸多排擠和委屈。
“那現在呢?現在也沒見你穿裙子。”
是啊,她現在幾乎也不穿裙子。
沈瓷低頭又笑了笑,笑容裡面帶着苦澀:“現在不想穿了,可能是以前渴望得太多,事過之後時間不對,心態也不對了,所以就完全不想再要。”
童年的匱乏和陰影會影響自己一生,沈瓷心裡這個小小的願望便在長年累月的缺失中被她埋得越來越深,可也只不過是條裙子而已,她整個童年都在盼望擁有一條裙子,但最終沒如願,此後便是整個人生的遺憾。
……
收拾完東西下樓,依舊需要走過那條鋪着紅地毯的走廊,大堂裡沒什麼人,頭頂的燈泡還亮着,照出四周牆壁上剝落的牆紙和角落裡斑斑黴跡。
櫃檯後面坐的還是那個婦女,只是收音機裡已經不播鬼故事了,換了一個早間新聞類節目。
江臨岸把鑰匙擱櫃面上。
“307,退房!”
婦女擡頭看了江臨岸一眼,目光又飄到後面沈瓷臉上,似有深意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隨後拎了桌上的座機。
“307查下房,就昨天晚上動靜鬧得很大的那間。”
沈瓷:“……”
江臨岸:“……”
那真是特別難熬的幾分鐘啊,收音機裡的廣播還在繼續,說着家長裡短,婦女目光像火一樣烤在沈瓷臉上,她覺得自己都快燒起來了,又想到昨晚的事,天……她低頭咳了一聲,對江臨岸說:“我先去門口等你。”她想找機會出去,可步子一動江臨岸就牽住了她的手。
“急什麼,辦完手續一起走。”
沈瓷:“……”
好不容易等到桌上電話鈴聲響,樓上查房的人給了信息,婦女接完把電話掛掉,機械式地吐詞:“摔壞了兩隻搪瓷杯,一個菸灰缸,一共是…”她撈過計算機啪啪啪摁了幾下,“就給四百塊吧。”
江臨岸:“……”
沈瓷:“怎麼要這麼多?”
婦女也不解釋,從抽屜裡掏出一張很舊的單子,往她面前一扔:“自己看吧。”
沈瓷接過去看了一眼,是關於房內物品價目單,杯子一個10元,菸灰缸一個20元,下面寫了一排小字:“物品損壞,以一賠十。”
感覺好像住了一間假旅館。
沈瓷也懶得爭執,把單子放櫃面上,江臨岸掏錢付了,房費才200,罰卻罰了400,出去之後沈瓷一路都窩着氣,倒不是爲了那400塊錢,反正他也不缺錢,只是心裡覺得有火,昨晚他那樣,明明知道外面有人,還不肯停,把櫃子上的東西全掃地上,能耐多大啊。
江臨岸的心情卻十分不錯,雖然昨晚被她氣得夠嗆,但夜裡把火都泄完了,此時晨光甚好,又是嶄新的一天。
鎮上比之昨晚熱鬧了一些,太陽還沒完全出來,但空氣不錯,潛伏一晚上的溼冷好像也被微風吹散了許多。同仁其實也算旅遊景地,以唐卡著稱,只是還沒有被過度開發,所以鎮上商業氛圍不濃郁,遊客很少,只有穿着藏服的當地居民,黝黑髮紅的臉,頂着亂糟糟的頭髮,不過路邊倒搭起了許多小攤子,賣菜賣早點,也有賣各種廟裡的法器和紀念品。
沈瓷走在前面到處都看了看,卻沒有要買的意思。江臨岸也一路跟着,看到老人坐在低矮的土牆根下轉着經筒,太陽照在他們斑駁的臉上,卻透着安詳淳樸,也有孩童穿着髒兮兮的衣服在狹窄的街道上追趕,可笑聲歡暢。
這裡與甬州的早晨大不一樣,後者在太陽照向大地的那一刻就必須忙碌奔波起來,永遠擁堵的交通,永遠嘈雜的街道,而這裡雖然破舊貧瘠,但氣氛卻透着安逸。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大概七八分鐘,沈瓷站在一家小館子門口。
“這間怎麼樣?”
江臨岸朝裡看了一眼,似乎吃的是粉面類的東西,牌子上寫了藏語,另有漢字寫了“清真”兩個字。
“我都可以。”江臨岸回答,正要進去,卻聽到身後一竄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響。
對面有孩子撒丫子跑過來,他還沒反應,只見沈瓷一個健步衝過去,把已經跑到路中央的孩子擼了抱到對面牆根下,摩托車幾乎擦着他們的身子掠過去,捲起一大截塵土。
江臨岸被嚇得不輕,幾步跨過馬路。
孩子受過驚嚇之後開始哭,沈瓷饒有耐心地摸着他的頭安撫,可孩子安撫不住,沈瓷蹲地上開始悶頭翻自己的包,翻半天總算找了一盒潤喉糖出來,從裡面倒了一顆遞給孩子。
孩子看上去也就四五歲吧,穿着鬆鬆垮垮的藏服,臉上髒兮兮的,卻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沈瓷,又看了看她手心裡的糖。
沈瓷笑出聲:“給你的,可以吃。”
孩子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但還是迅速掠了糖往嘴裡塞,塞完先是眉頭皺得發緊,那糖是潤喉的,外面有一層薄荷味的糖衣,大概孩子吃不慣,可很快他臉上就顯出笑容,應該是把外面的糖衣咬完了,嚐到裡面清甜的夾心,然後嘴裡嘀嘀咕咕說了一句藏語,又伸出黑乎乎的手來。
江臨岸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沈瓷卻明白了,低頭又從包裡抽了一張溼巾紙,仔仔細細把孩子髒兮兮的手都擦了一遍,擦乾淨之後才把整盒潤喉糖都放他手裡。
孩子一下咯咯笑開,又嘀嘀咕咕說了一句什麼,隨後拽着那盒潤喉糖跑開了。沈瓷卻沒有直接站起來,而是蹲那看着孩子離開的背影,嘴角暈着一抹淺淡的笑,頭頂薄薄的陽光透過雲層撒下來,江臨岸看得幾乎恍神。
那其實只是一個很短暫的插曲,偏僻的小鎮街口,低矮的泥牆,空氣裡塵土飛揚,周遭一切都顯得如此髒亂,唯有她的笑容像是照進貧世的唯一光芒。
江臨岸問:“你很喜歡孩子?”
蹲在地上的沈瓷愣了愣,很快站起來。
“誰說我喜歡孩子?一點都不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