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在草原與沙漠的邊緣響起,十名黃魚部族的戰士策馬急奔,緊緊地跟隨着自己的頭人。無休止的疾馳已經快三個時辰了,沒有停下休息,只在馬上啃了兩口燒餅,喝了幾口水。
這也沒什麼可說的,前邊的族長有令,他們只需服從便是。更何況,就算是胡車兒本人,也一樣沒有停歇,他們又有什麼可抱怨的?
草原人的血脈中,崇拜強者,信奉長生之天。
道德、倫理、謀略,此類飢不可食,寒不可衣的東西,在他們的眼中,比之一塊羊皮都還不如。
但沒有人能夠否認智謀的重要,不論承認與否,掌握智謀的人才是未來的贏家,最後的主宰。
漢人明白這個道理,先賢留下無數典籍,所以幾千年傳承,渡盡劫波,天翻地覆,終歸星火不息,神州大地上每一個外來者,等待他們的無非就是三種下場:失敗、亡國、滅族。
失敗自然不必多說,但這裡所說的亡國和滅族,其中還是有些不同的。
亡國者,種族尚在,國已不國,蒙古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元王朝的開創,在那個時代來說,他們贏了,可不到百年,那輝煌的帝國又在哪裡?黃金家族都已在捕魚兒海化作過往煙雲,一抔黃沙。
高貴的血脈灑在地上,乾涸之後一樣也是腥臭的味道,一樣也會招來蠅蟲的吸吮。
可這種結局相較於滅族還要強上幾分,至少提起蒙古的時候,人們還會將目光投向塞外草原,至少人們還知道蒙古人的存在。
可兩晉之後,禍亂天下的五胡如今又在何處?鮮卑也好,羌笛也罷,肆虐之時,天下漢民曾不足四十萬,但如今。。。呵,不要說他們的王,便是他們的民,也都成了稀罕物了。
難道長城之外真的便無有一個覺醒之人嗎?
並不是,百年前的忽必烈算一個,他意識到了謀略的重要,所以重用了劉秉忠,開創了大元。
百年後的此世,還有一個人意識到了,而他的名字,叫做胡車兒。
甘州五個話事人之一的胡車兒,也是草原上黃魚部落的族長。
黃魚部落,多年以前原本叫做黃羊部落,一個人口不足萬的小部落,逐草而居,靠天吃飯,偶爾聯合幾個小部落,跟着那些大部落往甘州關內打打秋風。真要說到收穫,並沒有多少。一旦遇上寒冬大雪,生死都還要靠幾分運氣,每年冬天過去,總要留下百多條人命。
這種境況在這個名叫胡車兒的漢子娶了族長的女兒,當上族長之後,漸漸的發生了改變。
胡車兒也是一個純正的蒙古人,髒兮兮油膩膩的蒙古袍,上身奇長,下襬只到膝蓋。天冷了便裹上一件羊皮。黝黑的皮膚,一臉的大鬍子和他的頭髮一樣編着辮子,油膩發亮,身上也常年帶着一股子羊羶味兒。
單從外表來說,這是一個典型的蒙古人,但他的行爲卻很古怪,懷裡總是揣着一本漢人的叫做論語的書,有事沒事便拿出來翻一翻,大家也不知道他能從中看出什麼來,但他給部落帶來的改變確實有目共睹。
他將部落的名字從原本的黃羊,改成現在的黃魚,因爲他說在漢人那邊,黃魚就是黃金,而黃金,就是一切,能夠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他也是第一個向漢人示好的部落,漢人出關,他提供消息,甚至暗中出兵相助。在遇到漢人的商隊的時候,他下令部族不得劫掠,而是護送一段,只收取一些金銀費用。
一個願意依靠漢人的蒙古人,在這草原上無疑是一個異類。族中有不少的反對者,最後無聲無息的不見了蹤影。族外更有無數的部落敵視,可最後。。。也被漢家鐵騎掃過。
再後來,日子竟然慢慢的好過了起來,有吃、有喝,甚至三年前的那場白災降臨,部落中竟然沒有一個族人喪命。
老族長臨終時拉着他的手說道:“部族交給你是對的,你纔是我蒙古的希望。”
一個將人口不足萬的小部落發展到如今人口十萬,引弓三萬的甘州左近首屈一指的大部落的首領,他當得起老族長的稱讚。
轉過小丘,再擡首,熟悉的家園已是遙遙在望。
“再快點兒,早點兒到,也能早點兒歇歇。”胡車兒回頭說了一聲,十名騎士揚鞭打馬,壓榨着胯下夥伴所有的體力。
時間大概又過去一刻鐘的時候,馬蹄終於跨過了營地的大門。
翻身下馬,胡車兒將手中的馬鞭順手插回腰間。正要吩咐幾聲早些休息之類的話時,身後守門的護衛先開口道:“族長,有人要找你。”
“誰?”胡車兒回頭,只見月光下,一個碩大的光頭和尚單手持禮,正含笑看着自己。
“北平道衍,見過黃魚胡車兒族長。”
“北平?道衍?”
北平作爲中原門戶之一,幾度出征塞外,與草原上各部落打過不少交道,刀槍之下,暗中也有收攏安撫。按照胡車兒的一貫風格,這被拉攏的部落中,自然也有他一個。
北平來人,他不敢不敬,只是這名叫道衍的和尚。。。
胡車兒在腦海中仔細回想,到底沒有想起這麼個人來。
真是北平的?有此疑惑,胡車兒開口問道:“你是燕王爺的人?”
“正是。”道衍點了點頭,隨後向着英地中心位置最爲豪貴的蒙古包示意了一下:“塞外夜涼,久聞族長心慕漢家禮儀,貧僧等了族長一夜,族長不帶貧僧進去說話嗎?”
胡車兒皺了皺眉,一時沒有答話。
“貧僧隻身一人,族長不需多慮。”道衍話中帶話,擡手輕輕抖了兩下,示意身上並未藏有利器。
“不帶刀,不代表不能殺人。”胡車兒冷哼一聲,外表粗獷,內裡卻是個心細謹慎的:“你們中原人的武功我可是見識過,拿根草的能殺一個拿刀的,你空着手,並不能說明什麼。”
“那族長的意思?”
“你如何證明自己是燕王使者?”
“族長倒是問住貧僧了,不知族長以爲,貧僧該如何證明呢?”
“呵。”胡車兒猛然拔出腰間彎刀,指向道衍:“身份可疑,我砍了你便是!”
“族長如此說,貧僧倒是有了一個主意。”話音落,只一個恍惚,身披月白色僧袍的僧人站到了胡車兒的身後,輕輕一指在胡車兒的後心處點了一下,笑道:“能殺而不殺,貧僧或許不能證明自己燕王使者的身份,但或許也有資格進族長的帳子裡閒談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