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向我說起了她在以往的很多節日裡的一些瑣事,提及了她當時的一些感受,隨着敘述的延續,梅莉忽然提到了她的生日,原本在說節日的記憶,忽而便說到了自己的生日,這幾乎可以讓我認定,這個聖誕節的意義不同尋常。
“雨,今天……是我的……生日……!原諒我沒有提前告訴你,好嗎?”梅莉的泫然欲泣的表情,是因爲歉意還是因爲其他的什麼呢?在聽到她這句問話之後,我心中涌起一陣劇烈的痛楚,我不知道是該祝福她生日快樂,還是該埋怨她我在她的心目中究竟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我不想隱瞞我此時的感受,也不想欺騙自己心中的感覺,但是我更不想在言語上傷害她,因此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我注視着她澄澈的雙眸,良久無語,下意識的拿起了《追憶似水年華》,卻不曉得該翻開還是該就這樣保持着一個不變的動作。思忖良久,我最終把引起這陣痛楚的原因歸結到了我自身,是我從來沒有問起過她的生日是哪一天,我既已將我們之間的關係認定爲戀人,可卻沒有就這個問題向梅莉問起過什麼,這也許是我不應該有的“忽視”。想到這裡,我說道:
“是我該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我早該問你的,我竟然愚笨到了如此的程度!”
“雨,是我不該到現在才說起這個!”
“沒關係的,別這麼說!”我說道,“梅莉,生日快樂!”然後放下了手中的書,把她擁在懷中,緊緊的擁抱,梅莉的淚水溼透了我的睡衣,繼而從溫熱迅速的變涼。我扶起伏在我肩頭的梅莉,替她拭去了淚水。
然後,梅莉說起了她以往的生日場景,除了小時候有父母陪伴之外,後來的日子裡,她的生日很多都是一個人度過的。一般在生日的當天都會接到父母的電話,提前收到父母寄來的禮物。到了高中,認識了寧陽之後,寧陽陪伴她過了兩次生日。到了大學,因爲遠在異地,所以又開始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日時光,她的生日讓她感覺不到開心。每到那一天,她會清楚地感覺到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每個曾經孤獨的生日時光都會讓她有同樣的感受。
“雨!”
“嗯?”我一邊撫摸着她的臉一邊應聲,此時,我心中的痛楚減輕了許多。
“說說你的生日好嗎?”梅莉躺在我的腿上問道,“我想聽!”
我開始努力回憶自己曾經的生日時光,都是平平淡淡的,平淡得如同23個大小、規格、材質、色彩、功能等等都相同的商品,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個是不同的。如果從時間的河流中逆流而上歷數一遍的話,恐怕十之八九都已經被遺忘,忘記的部分就如同沙漠中被覆蓋的足跡一般,沒有絲毫的痕跡。
“雨,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在想什麼呢?”梅莉問道。
“我沒有生你的氣,而是在回憶有關我度過的二十幾個生日的往事。”
那些時光裡,或者是陰雨,或者是晴朗,空氣中總是瀰漫着讓人感到涼爽的、舒適的清涼或暖意,我或者於某一個地方在爲什麼事情而冥思苦索,或者在悠閒中看書打發時間,或者在路上望向遠方的天空。儘管也有家人陪伴的時間,但還是總喜歡一個人獨處,想象着下一個季節的到來。
※
五月裡,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脫去厚厚的冬裝,五月的感覺變得輕快起來;翠綠的楊樹上,那些似乎在一夜之間鑽出的嫩葉,宣告着暖意正濃的午後閒適時刻。已經遠去的冬季早已看不到蹤跡。當我用更多一點的時間回憶生日的時候,總會想到這些。能夠讓人回憶起的這些帶着細節筆觸的景緻,似乎總是與正在經歷的那一天沒有什麼內在的聯繫。由此,我便認定,自己過往的那些生日經歷即使被遺忘也不足爲怪,事情就是這樣,再平淡不過。同時,這樣的遺忘是可以延伸的,被我無意識的延伸下去。
“就是這麼過來的?”梅莉翻身把臉面向着我、仰面看着我的眼睛問道,她依舊枕在我的腿上,一側的頭髮流在了我的膝蓋上,我看着梅莉的側臉,以及白皙的脖頸和肩膀。
“嗯!好像沒有什麼特別難忘的!”
“總是感覺不可思議呢!”梅莉說道,“在生日裡想到了下一個季節的到來。”
“是啊,時間正在流逝!和生日無關!這樣的感覺,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回答。
“我想,別人也不大能夠理解,包括我!”
“不理解也不要緊,因爲以後的生日也會是這麼個想法,時間久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以明白了!”
“嗯!反正我對自己的生日的記憶,都很深刻,和你不一樣呢!”梅莉說道。
與我的生日記憶相比,梅莉對於生日記憶的描述,的確比我的要連貫得多,也細緻得多。一個個的片段如同一幅幅風格鮮明的寫實繪畫,所描述的內容都是人們在一般意義上根本不會去關注到的無謂細節。在從一幅畫面跳躍到另一幅畫面的過程中,我需要回過神來纔可以區分得開,在語言的過渡上我無法立刻找到其分界點,這讓我倍感驚訝,驚訝於她在語言敘述方面的高超“技巧”,同時在細節方面的記憶力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總讓我感覺那不是回憶,而是一部關於生日的紀錄片的再次播放,鏡頭記錄中沒有放過任何的細節。梅莉可以記得起在某一個生日的當天,她聽到的樓下便利店門口的寵物狗叫聲的總次數,記得那天進出家中每個房間的次數,前後次序也一清二楚,記得她從學校回到家的過程中,路上所見的陌生的同性與異性的人數,連他們每個人穿的什麼顏色、款式的衣服也都描述得很詳細,等等等等,我真的非常佩服她對細節的驚人記憶力。也許這是梅莉想要藉此忘掉其餘的某些記憶的表現!
此時,我注意到梅莉注視着我的目光,與我所見過的注視霖駿的目光不同,當然也無法相同。那讓我想起了曾經的、存在於我與梅莉之間的那把無形的——卻又存在於腦海中的——尺子,沒有固定的長度,總是在變化之中。從梅莉的眼前到我的內心世界,排列着幾十個釐米,每一個釐米都驕傲而毅然決然的佔領着各自的位置,在這距離中,蘊含着我賦予它的特定的情感。而從那個七月之吻過後,我們之間的距離長久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