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噤聲,李九四處看了看,周邊的宮女也都低着頭,默不作聲。
“杏兒,杏兒她也是因爲犯了事才,才被罰的,”胭脂掙扎着擡起頭,安慰李九,“再者說,哪有主子爺爲丫頭去討理的說法。”李九今日爲了她和宋總管打了皇后的人,心中一半是感激,更多的卻是擔憂,比起李九,她更明白主子爺的處境,更明白這宮中的黑暗與生存不易。
而此刻的李九算是明白,爲何自己宮中的人能輕易便被換了個全,爲何奴才們畏他卻不敬他,爲何皇后敢只派一個嬤嬤便來他太子宮殺雞儆猴,試問一個軟弱無能的主子,一個視屬下性命不顧的主子,誰又願意追隨,誰又有信心追隨。
大哥,你說錯了,九兒要讓皇后知道,到底是誰小瞧了誰!哪怕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最壞的結果也不至於丟了性命。
“好好歇息,“拍了拍胭脂,李九問老者,”宋侍衛的傷如何了?“
“那位小哥生精虎猛的,內裡有氣頂着,好藥好菜調理一段日子,便無礙咯。“老頭捋着鬍子搖頭晃腦。
“吶,這是藥方和藥牌子,上頭的是小丫頭的,下頭的是侍衛小哥的,這五日,每日派人去藥房取煎好的藥,別弄錯了牌子。”老頭站起來,身邊的小藥童趕忙背起了藥箱。
“敢問大人尊姓大名?”李九將東西遞給一旁的百靈,拱手尊問,小小的身軀,恭敬的姿勢。
“什麼大人不大人的,司醫所都是大大人,大忙人,我這一把老骨頭也就只能看個丫頭太監侍衛,一個小小的行宮大夫而已。”老人家說着客氣話,語氣卻是傲氣囂張的,“太子爺叫我一聲張司民張大夫,便可了。”
“張大人,”李九弓腰,小小的人兒,端端正正的行謝禮,“今日多虧了您,這一恩情,天賜日後必不相忘。”認真且心誠。今天的情況她看得真切,老人家肯來,肯說,肯治,絕對是擔了莫大的風險的,估計司醫所的人都知道,受傷的不過是下人,推脫了的話,太子也沒有什麼說法,無論是秉着醫者父母心也好,亦或是有其他圖謀也好,今日,都該感激這白鬍子老兒。
望着這個一本正經挺直身板的小太子,張司民微微眯了眼睛,眼裡閃過一瞬精氣,伸手虛扶了一把,待李九擡頭,又恢復了吹鬍子的猥瑣小老頭樣。
“太子若要記恩,小老兒也不推脫,”躬腰拍了下小藥童的腦門,“告辭。”大步朝外走去,“小丫頭的藥偏苦澀,質地濃稠,黑褐色,難以下嚥,小哥的藥偏腥氣,淺褐色,味道偏酸。”張司民行至門檻,沒有回頭,悠悠的補充了一句,終是離開。
李九望着門外,心中泛起暖意。
室內飄飄嫋嫋的藥味,帶着血氣,帶着苦澀的味道。胭脂半眯着眼睛,趴在榻上,望着李九忍不住的落淚,喜鵲拿小帕子幫她擦拭着臉,百靈收拾着雜物,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喜鵲百靈。”李九坐在榻邊,忽得擡頭,出聲喚道。
“主子?“兩人望過來,緊忙跪下,”主子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們原是皇后那邊
派來的人,“李九微微合着眼,聲音輕軟。
喜鵲百靈互相看看,一時啞然,緊張的磕頭,不知怎麼回答。
“我也不欲爲難你們,“李九有些累,不是人累,是心中疲倦,是非爭鬥,不是避讓便能停歇的,”今日這太子宮的情況你們也見着了,我與皇后必定結了樑子,你們倆年歲大些,不比胭脂,傻氣得不懂局面,“喝了一口水,看着低頭不語的兩個丫頭,繼續道,”日後是有硬仗要打的,那我這地方就容不得吃裡扒外的,若是覺得我護不了你們周全,便與我說了,主僕一場,我尋個由頭將你們送回去,若是想要留下,便需斷了皇后娘娘那邊的關係。“
“奴婢孤女入宮,一直做着洗灑浣衣的粗活,跟了太子爺,才被提爲近身侍婢,奴婢願跟隨太子爺。“喜鵲叩首,伸出滿是裂紋的手,正是因爲不得志,一直被欺壓,蘇蘭芝這個老嬤嬤才撿她來第一個服侍太子,被攆了也沒損失,送回去?像香蘭翠蘭那樣的大丫頭,送回去都得褪了半層皮,她?恐怕小命難保吧。
“你是爲地位爲身份,我允了。“李九點頭,望着另一個丫頭。
“奴婢,奴婢的養母在四皇子宮做廚娘,“百靈哭着磕頭,在這宮中誰不願忠貞不二,混口舒服的飯吃,主子鬥起來,他們這些卑微的下人,卻最先沒命,遂了誰的願,都要連累家人。”奴婢雖受皇后娘娘牽制,但太子爺,求太子爺別把奴婢送走……“語無倫次,越說越說不下去,主子們誰會在乎下人的爲難,悲悽落淚。
“四皇子?“想起來了,大哥好像說過,除了他,還有個皇子是養在皇后膝下的。
“我若把你們送回去?是會受很重的責罰嗎?“李九問了個天真的問題。
“皇后娘娘會打死她們的,“胭脂有氣無力,應了話。
“這便是主和僕嗎?李九有些不適應。
“我若將你養母要過來,“小兒歪歪頭,“你是不是就可以一心留在這裡,不會向清寧宮透露半分?”
“奴婢願誓死忠心太子爺!”百靈的眼淚汩汩而出,她羨慕胭脂能讓主子如此維護,誰不想主子也有那麼一時半刻把自己當人看?
“我無法保證一定可以,”李九拍拍身下的衣襬,站起來。“不過我會盡力而爲,若要不過來,我想辦法保你周全。”
“奴婢多謝太子爺。“百靈抹着淚,一個勁磕頭。
“你們兩個好生照顧胭脂,”李九放下杯子朝外走去,忽的又回頭,神色莫名,“留了你們,便希望你們不要生出背叛之心,我不喜哭鬧,也不願嚴懲誰,可別把我逼成了皇后那般。“
她不是真的多相信喜鵲和百靈,但是她不得不培養一些也許可以信任的下人,一個求利,一個要義,有求於她,她比較放心一些,主子的威逼?她搖搖頭,下人也是人啊,恐嚇得來的忠心,她不信。
拐了個彎,過了座隔牆,這裡應該是侍衛所了。
這裡頭就熱鬧了,罵孃的,喝酒的,拍着胳膊談女人的。一衆侍衛圍在宋頭的牀前,侃侃而談。
“大哥你是沒瞧
見,那宋嬤嬤趴在地上,纔打了那幾板子,便跟個落水狗一般抖成篩糠!”是個精壯的漢子。
“何止呢?我看後面那太監!不定還尿了褲子!哈哈哈哈哈!”是個細眉細眼的小弟。
“你們知道個屁!俺那幾棍子打下去,心裡那個舒坦啊!俺娶媳婦那天都沒那麼暢快!”這是個虯髯大漢。
“那我可得把你媳婦喊來聽聽呢。“李九附言,彎彎眼,翹起嘴角。
“你去喊!看老子會怕個……“虯髯大漢舉個酒杯子回頭,聲音嗆在了喉嚨裡,表情卡得精彩時,憋了個紅臉,猛咳起來。
“屬下參見太子爺,“屋內頓時安靜,衆人丟了杯子丟了吃食,趕忙行禮。
“屬下……“宋子仁要起身,被李九攔下。
“都起了吧,我來看看宋侍衛的傷。“揮手虛扶了衆人,李九朝前走,踮起腳,拍拍虯髯大漢的胳膊,”所以說不要說媳婦壞話,咳死你吧!“笑眯眯。
“爺您說得是。“虯髯漢漲紅了臉,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宋侍衛傷得如何?”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探了宋子仁的額頭,還好不如胭脂那麼燙手。
“我這皮糙肉厚的,歇個幾日便沒事了,”宋子仁三十來歲,眼角丘壑,“倒是胭脂小丫頭,我眼見着那棍子朝腰眼處打了去,第一下沒擋住,她可有事?”
“丫頭命大,虧得你幫她擋了那麼一下,只是皮肉傷。“所以宋侍衛原來是這樣才被罰的,難怪胭脂求了張老頭先看了他再來瞧自己。
“宋某無用,未得保這宮中安全,讓人欺了去。“宋子仁很是懊惱。
“宮中不比軍中,無關宋大哥的事,是天賜連累大傢伙了。”李九勸慰。
“軍中也無甚區別,”宋子仁心中冷笑。
“宋大哥志在報國吧。”揮手屏退了衆人,李九幫宋子仁倒水。
“宋某眼下只想做好當前的本分。”宋子仁垂了眼。
“男兒心在沙場,志在四方,“李九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何嘗願在這深宮中與婦人爭鬥?路啊,要一步一步走,日子啊,要一點一點過。“
“太子爺小小年紀,似活了大半輩子。”這小主子是學太傅的口氣吧。
“呵,我感嘆感嘆。”李九訕笑,“你得罪過皇后?”
“宋某小小護衛,哪裡有那本事開罪一國之母。”灌了一大口水,心有不忿,“我得罪的是四皇子的管家。”
又是四皇子?這位四哥何許人也?李九皺了眉頭,又瞧着宋子仁,一臉八卦。
“也沒什麼大事,”見這太子爺好像還打算長坐細聊,宋子仁有些尷尬了,“太子,是否還有吩咐?”
“你怎麼不說了呢?”摸摸鼻子,沒勁,“往後派幾個人守着前後宮門,還有內院的院門。”李九說正事,“剛纔那大鬍子大哥就不錯,找點兒這種長得兇猛的。”沒錯,鎮宅。
“吳剛啊,其實他小子細皮嫩肉的,被兄弟們說了不願意,蓄了那一臉長毛。”宋子仁大笑,“倒被太子爺瞧出兇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