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讓蓁娘覺得既欣慰又難過的是,阿木搬出去的第一晚,他並沒有哭着找蓁娘,而是跟侍女玩了很久的扔球遊戲才睡的。
他睡的很香,第二天蓁娘早早的就去看他,阿木剛睜開眼睛看見蓁娘坐在身邊,他啊啊哦哦的摸出枕頭下的一截枯樹枝遞給她。
奶母笑道:“這是昨天在院子裡那顆杜鵑花樹下撿的,二郎一晚上不讓扔,原來是要送給娘子的!”
蓁娘看着臉蛋紅撲撲的阿木睜着大眼睛看着她,彷彿在說你喜不喜歡?
她露出驚喜的表情讚美了一番,又歡喜道:“謝謝阿木,阿姨很喜歡這個小樹枝!來,親一個!”
母子倆笑嘻嘻的鬧做一團,蓁孃的心裡這纔好受些!
把這些事情說給秦氏,秦氏也跟着嘆氣:“看樣子阿菽過了週歲也要跟我分開了,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會不會像阿木一樣記得我……”
秦氏看了眼被幾個小宮人圍着做遊戲的三郎一眼,這下換做蓁娘開解她了。
過年前一個月,太子和太子妃果然是依照去年的例,給各品級妾侍的孃家發放了賞賜,想來以後也不會輕易的改了,一時間東宮裡的人都是歡欣鼓舞。
幾乎人人都爲父母親人準備的是衣裳鞋襪,各人手裡的好東西都是內造的,就是送出去了,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敢用。
別的不說,蓁娘庫房裡最差的布料都是普通的細布,是用來做鞋子或者賞給宮人做衣裳的。
至於什麼器具,那更是不可能的,不過有這種考慮的人都是承徽以下的人,比如惠氏,她家族是書香門第,最重視名聲和家風,對於錢財並不看重。
再比如楊良媛這些家族,她們有些人的孃家可能比長安城的一些公侯還要體面些,對他們來說,女兒送些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份心意。
蓁娘照着去年送出去了鞋襪,然後數着日子等待父母的口信,這幾天的日子於她期待又興奮。
不過興奮沒持續幾天——阿木發燒了,奶母半夜覺着孩子身子有些熱,給他餵了些水,後半夜一直守着,結果他的體溫越來越高,還不到天亮,奶母就叫了林掌醫上門。
蓁娘聽了這消息急的只披了件外袍就出了門,後邊容娘拿起裘衣就追,蓁娘看到阿木的時候,他才吐了,上手一摸,渾身滾燙,胖乎乎的小臉紅的不正常,淹頭搭腦的樣子看着就讓人心疼。
奶母跪在地上在講事情經過,“晚飯都是好好的,睡覺前還喝了奶,半夜人就發起熱來……”
林掌醫在給阿木把脈,一旁的女史正在檢查昨晚的晚飯,蓁娘坐在一邊沉着臉,多少孩子就是在阿木這個年紀,一次小小的受涼受熱對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威脅。
一屋子人都斂聲屏氣,權娘跪在蓁娘跟前道:“二郎發燒都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娘子責怪是應該的,奴不敢推諉……”話至後半句,她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蓁娘側頭看看牀上的阿木,他正不舒服的皺着眉頭,嘴脣又紅又幹,林掌醫把完了脈正揭開被子按壓他的肚子。
蓁娘有些着急,再看權娘幾人伏在地上,心裡雖然着急,還是沉聲道:“這些事你們待會兒跟周嬤嬤細細說一遍,有沒有疏忽都查得出來,現在最主要的是給阿木把燒退下去!”
權娘紅了眼眶,磕了個頭道了聲“多謝娘子!”
“腸胃沒有不正常,應該不是飯食的問題……”林掌醫沉吟片刻道。
“給我說說郎君昨天做了些什麼!”她指了奶母道。
奶母上前兩步詳細說了一遍昨天的事,着重強調沒有吹風,也沒有出汗。
倒是最後一句“二郎昨天下午開始有些煩躁,不怎麼笑……”這話聽得林掌醫眼睛一亮,“孩子生病之前都會有些徵兆,這可能就是郎君發燒的原因,只是他爲什麼煩躁呢?”
權娘低頭想了一下,突然上前兩步翻開阿木的下脣,低聲呼道:“二郎的牙齒出頭了!十有□□就是發燒的原因!”
林掌醫和蓁娘互相看了眼都有些愣住了,長牙也會發燒?
這下權娘精氣神十足道:“奴生養了五個孩子,其中老大就是這樣的,奴第一次養孩子着實嚇得不輕,後來老二也是這樣,長牙的時候也發燒!”
蓁娘再三與她確認,還是有些不放心,去詢問林掌醫的意見,誰知林掌醫臉卻有些紅:“我自幼就在掖庭裡跟着醫佐學醫,沒有生養過孩子……”
蓁娘瞪大了眼睛,她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郎君的脈象也沒有什麼不妥,只要把體溫降下來就行了,只是這原因我真沒想到!”
林掌醫這麼一說,蓁娘這才稍微鬆了口氣,等林掌醫開了方子抓藥時,陳嬤嬤和吳敏也來了,蓁孃親自給他們端了水敘述了一番,兩人才鬆了口氣。
吳敏拍了下手道:“如果是這樣就好辦多了!先前真是把娘子和阿郎嚇了一跳!”
陳嬤嬤對他道:“你先回去回稟娘子和阿郎一聲,免得他們擔心,我就在這兒守着,郎君退了燒我再回去……”
吳敏點點頭,又詢問了林掌醫一番才離開,蓁娘實在沒有精力招呼陳嬤嬤,便讓周嬤嬤陪着她,自己仍舊回臥房守着阿木。
她直到中午才喝了碗粥,喜的是晚上阿木就退了燒,一屋子服侍的人都歡呼出聲,齊齊放下了心,特別是權娘幾個奶母,若是阿木真有什麼事,恐怕她們也沒有好果子吃。
看着阿木吃了奶睡下後,蓁娘第二日請示了太子妃之後,去了天淨寺上香,她虔誠的磕頭祈求,希望阿木一生順遂平安,如果真有病難,情願自己替他承擔……
秦氏知道後也去了天淨寺,“雖然阿菽不能叫我一聲娘,可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麼捨得他生病吃藥!”
她這話跟蓁娘一拍即合,兩人從此愈發親密,無話不談。
臘八前幾天,還是那個叫王小虎的宦者,騎了匹棗紅小馬,不過這回他沒有跟着趙吉祥,而是領着個小師弟一起出宮的。
兩人正是來給韓家送賞賜的,韓家人早早就在盼望今年能聽到蓁孃的消息,韓阿耶專門跑去芸孃家找徐敬元打聽消息。
徐敬元對此也無從得知,不過還是告訴他準備着,宮裡不來人就算了,來了人也提前有個準備。
韓阿翁一想起去年宮裡來人家裡卻沒人招待就有些惶恐,宰相門房七品官,更何況是宮裡的人呢!
韓阿婆覺得官人們若是吃的開心了,這說話也會和軟些,於是趁着臘八前把些雞鴨魚羊準備的齊齊整整,一家人數着日子望眼欲穿。
路上王小虎唾沫橫飛正在給小師弟形容去年在韓家吃的那碗片兒湯有多美味,聽得小師弟直流口水,沒辦法,伺候人的,怎麼可能吃得飽!
小師弟暗暗期待着韓家的片兒湯。
不過今年看樣子是超出期待了……王小虎和小師弟坐在炕上對着一桌子的飯食還暈暈乎乎的,小師弟揉揉手膀子,剛到宣義坊門口,他們就被看熱鬧的老百姓包圍了。
好不容易纔到韓家,裡邊就跳出來好些個身強力健的郎君們,熱情的把他倆扶下馬,又幾乎是被提着送進屋上了炕,呼啦啦的又一羣婦人端着飯菜進來。
怎麼着!這是排練過了?
片刻後炕下邊一個老翁作了一個揖,道:“兩位官人路上辛苦了,家裡雖不富裕,略備了些薄酒淡飯,還請兩位官人不要嫌棄……”
王小虎看着桌上熱乎乎的飯食,這肯定是提前就準備好了的,這樣一桌吃食,可見韓家人的期待了。
他溫聲笑道:“去年在老翁家吃了一碗片兒湯,我至今都記得那個味道,只是今年讓貴府破費了……”
韓阿翁聽得這話臉漲的通紅,他不善言辭,好一會兒才找到話:“去年慢待官人了,還請官人恕罪!”說着又要作揖。
王小虎忙下炕扶起韓阿翁,道:“老翁錯怪我了,我是來給貴府報喜的,哪裡敢放肆!”
他看看其他人,個子最高的是他見過的韓阿耶,其他幾個年輕人估計就是韓昭訓的兄弟了,王小虎示意小師弟打開他們帶來的四個匣子,展示給韓家人看。
他注意到窗外有一兩個人影,心裡明瞭,道:“先給貴府報個昭訓娘子的口信,都是些家裡話,不必這麼嚴肅,夫人也請進來吧!”
一個年輕小夥子忙撩起簾子出門拉着兩個婦人進來,一個頭發花白一個略有些發福,她們進門福了福身子,手裡攥着圍腰就站在角落,王小虎暗暗打量了幾眼,記在心裡。
“前些日子昭訓娘子所出的郎君才過了週歲,小郎君很是活潑可愛,因着五行缺木,太子殿下取了個乳名叫阿木,正式的學名還要等幾年纔會取……”
要說韓家人最牽掛什麼,那就是蓁娘和這個小外孫了,韓阿孃每次見到瀟孃的兩個兒女,就想起蓁孃的孩子。
雖有血緣關係,可他們之間的關係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每每想到此處,韓阿孃都會暗暗垂淚。
不過再怎麼傷心也沒辦法,一家人只有盼望蓁娘和孩子一切平安!
王小虎正是想到此處才從阿木身上開了口,他接着道:“昭訓娘子說,在宮裡很好,一刻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認認真真侍奉殿下娘子,也交到幾個知心朋友,請長輩兄弟姊妹們放心!”
一口氣說完這些,王小虎端起水喝了口,韓阿婆和韓阿孃捏着袖子拭淚,男人們都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王小虎拿起一個包裹道:“這些是昭訓娘子親手做的鞋襪衣裳,還有幾匹布,給侄兒侄女們做新衣的!”
又拿過匣子打開來:“這些是點心、筆墨、還有些金銀錁子,宮裡好的東西是不能在宮外使用的,所以只有這些,也只能略儘儘昭訓娘子的心意了……”
他把東西一樣樣遞過去,衆人都面露欣喜,韓阿婆拿着紮實厚重的布鞋細細撫摸着,韓阿孃拿着綢衣貼着臉感受,她悄悄道:“這孩子,針腳還跟以前一樣,她都尊貴幾年了,還會做針線活兒呢!”
王小虎聽到暗笑:你老人家還以爲娘子們就不做針線呢?
要知道皇后每年都要親自養蠶紡織呢!
十九郎的個子竄高了好長一截,不過性子還跟以前一樣,他還記得十七姐,每天都帶着他和芮娘侄兒們到處玩。
其他出嫁的姐姐們都會時不時回孃家,就十七姐出嫁了從來沒有回來過,阿孃說十七姐生了個小毛毛,可他們全家都不知道小毛毛長得什麼樣。
他伸長脖子四處打量,都是些很精緻的東西,就連那個點心麼都那麼好看!他咽咽口水……
王小虎兩人辦完了事,吃飽了飯,辭別了送到宣義坊外大街上的韓家人,才吆喝一聲慢悠悠的回宮,小師弟被馬顛簸了幾下就打起了嗝,還打的十分有規律。
王小虎聽得鬧心,喝到:“有完沒完了你?”
小師弟委屈的捂着嘴,低聲嘀咕道:“我也不想~呃~的啊!飯菜很好吃嘛……”
王小虎無奈的搖頭,“咱們好歹是宮裡出來的,你看看你,吃個飯就跟餓死鬼投胎似得,我都沒眼看了……”
小師弟不服氣反駁道:“師兄你自己說,咱們在宮裡~呃~吃的哪裡比得上韓家的飯菜,我進宮兩年了,就只在過節的時候才吃得飽,又不是天天這樣!”
“那人家是好心招待我們,咱們也要適可而止,你倒好,給你使眼色也看不見,韓家的人可都看着呢!”
兩人邊走邊吵嘴,小師弟意猶未盡的咂咂嘴,“師兄,要是明年還有這種差事,咱們還能去韓家就好了……”
王小虎不做聲,不過想想淳樸的韓家人默默同意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