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娘從容娘遞過來的荷包裡拿出一塊乾果子嚼起來,清新的果香讓她覺得舒服多了。
李暉沒認出那是什麼,有些不贊同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可不要亂吃!”
蓁娘抿嘴笑,“是烘乾的杏子,阿郎嚐嚐……”
她伸手把杏子塞進李暉的嘴裡,李暉只咬了一口就皺起眉頭。
蓁娘憋着笑倒了碗水給他,李暉喝了水還是覺得嘴巴里一股酸澀,他一臉嫌棄:“這什麼杏子這麼酸?”
蓁娘又拿起一塊放進嘴裡,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天熱,奴吃不下飯,這酸杏子還是託人從宮外帶來的呢!奴胸口悶的時候吃這個就舒服多了!”
孕婦還真是奇怪,李暉斜着眼看蓁娘吃的陶醉,“歐陽氏跟我說想喝墨汁,秦氏說聞見肉的味道就噁心,你們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是孩子想吃,不是我們想吃!”蓁娘反駁他。
李暉不與她爭辯,轉頭逗起玩香爐的女兒,“桃桃幾歲了?”
奶聲奶氣的小嗓門回答“二歲!”
“你喜歡吃什麼?”
“鴨鴨!”
李暉扶須呵呵笑,蓁娘笑眯眯的湊近他耳邊低聲道:“阿郎你跟她說手痛,然後看她的反應!”
雖然有些奇怪,李暉還是照做了,桃桃聽見父親說手痛,立刻擡起頭然後跑過來。
她把父親的手放在案上,然後自己的小胖指頭做了個把脈的動作,還緊緊閉着眼睛咕咕噥噥不知說什麼。
不管看幾次蓁娘都覺得好笑,李暉也無聲的笑,看着可愛的女兒滿臉溫情。
蓁娘咳了一聲,對桃桃道:“然後桃桃要做什麼?”
李暉饒有興趣的等待她的反應,看着桃桃縮回小手,爬到自己身邊,在他的臉上吧唧親了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痛啦!”
李暉只覺得心都要融化了,他也湊過去親了口女兒細嫩的小臉,看着她單純明亮的笑容,心中一片溫柔,這是他的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重陽節之前,在九成宮的皇后突然回京城了,這讓許多人議論紛紛,雖說之前天子跟皇后在冷戰,但夫妻二人面上還保持着着和氣。
天子要去行宮避暑還把皇后帶着,怎麼皇后現在卻自己回來了,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皇后的儀仗已經在安化門外的消息時,太子妃正在光天殿裡和母親新陽縣主拉家常。
她嚇了一跳,再三確認這是真的後,忙命人趕緊做好準備去朱雀門迎駕。
太子這個時候還在晉昌坊,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早早的就派人告訴太子妃給他備好衣裳,他回來更衣後就一同去迎接。
太子妃忙碌起來,新陽縣主十分不高興,譏諷的開口道:“她以爲她還是年輕時候呢!動不動就跟陛下置氣!”
“以前她靠着這招把陛下迷的暈頭轉向,現在老啦,這一招沒用啦!”
太子妃側頭對滿腹牢騷的母親無奈道:“阿孃就少說兩句吧!她就這麼回來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呢!”
她皺着眉進了內室更衣,新陽縣主跟在她身後,比劃着手高聲道:“我都是心疼你,每次她有什麼火氣就撒在你身上,說句話也是陰陽怪氣的,生怕人看不出來她是個惡婆婆……”
太子妃坐在銅鏡前簪花,聽了母親的話搖搖頭,不與她爭論,“阿孃也收拾一下吧,待會兒和我們一起去朱雀門。”
新陽縣主氣哼哼的一屁股坐在榻上,“我去幹什麼?我見到她就恨不得唾上一口……”
太子妃無語凝噎,陳嬤嬤左右瞧了瞧,笑呵呵的開了口:“縣主既然不想去,不去就是了,皇后獨自回宮這事從來沒有過,對她來說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沒錯!我也這樣覺得!”新陽縣主表情由陰轉晴,反正她只要聽到皇后不好的消息,心情就高興起來。
太子夫妻倆帶着宮人迎接了皇后,太子一番問安後就告退了,臨走前囑咐太子妃好生伺候,太子妃跟着皇后的輿駕去了延嘉殿。
太子坐着馬車回晉昌坊,半路馬車上來了一個人,正是楊先生的下屬。
他恭敬的對李暉做了個揖,言簡意賅道:“屬下是從九成宮來的,皇后突然回京是因爲她跟陛下吵了一架,陛下很生氣,說不想看見她,命千牛衛大將軍和駙馬楊奇把皇后送回來……”
“除了把皇后送回來,陛下還有沒有別的吩咐?”李暉沉吟片刻,問道。
來人搖頭:“沒有別的吩咐了……”
“另外,張昭容讓屬下轉告殿下,說皇后之所以沒有對陛下低頭,是因爲有所顧忌……”
李暉聞言微眯着雙眸,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輕輕的摩挲着。
也就是說,皇后現在是爲了給孃家爭取時間而故意跟父親起爭執,她的顧忌,應該就是於三眼早前爲他打探到的消息,胡家在極力銷燬從前那些替皇后和李璋辦事的罪證。
不過,李暉勾脣一笑,胡家的罪證於三眼已經將大部分拿到手了,現在只等張氏那邊,只要她一傳出消息,這邊就行動,胡家倒黴,皇后、李璋,都別想撇清關係。
“張昭容還說什麼沒有?”
“有!”來人靠近李暉低聲道:“昭容還說,她會勸陛下跟皇后和解,請殿下抓緊時間……”
李暉嘴角露出一抹讚賞的微笑,吩咐道:“我知道了,你立刻回九成宮去,隨時等着接應張昭容,她需要什麼你就給什麼,不用向我稟報!”
“是!”那人拱手一揖,在一個轉彎的巷子口跳下了馬車,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鑽進人羣裡不見了。
李暉鬆了口氣,撩起錦簾對騎馬的幕僚道:“你去找一趟於先生的人,把胡家的罪證拿到手後就在東宮等我!”
幕僚領命後扯着繮繩掉頭離開了,李暉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他透過帷簾饒有興致的觀察道路邊形形色色的人羣,市井的喧囂讓他的心情也輕鬆起來。
……
燭火飄渺恍惚,燈光在每個人的臉上都跳躍着,正如書房內高崎等人的心情。
李暉摩挲着手裡的玉佩,正聲問道:“能保證萬無一失嗎?”
高崎恭敬回答:“郎君放心,一切已經就緒,那個告狀的鄉紳早就安排好了,何御史那邊也在暗中待命,只要張昭容說的機會一到,咱們立刻出手!”
“除非陛下不顧朝臣反對包庇胡家,否則這一次,作爲齊王后盾的胡家,難逃一死!”
他越說越高興,眼裡的笑意都要溢出來了,鄭良澤撫須的手停下,他感嘆道:“咱們從前的佈局是爲了自保,如今多年忍耐終於可以反擊了!”
“胡家風光了這麼些年,怕是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吧!”
衆人聽了這話面上都有幾分譏諷的嘲笑,鄭良澤繼續道:“陛下年紀越大心思也越發難看透了,咱們必須要速戰速決!”
“絕不能讓胡家逮着機會翻身!”
淑景殿內,天子站在窗邊望着天上的明月,張氏拿着衣袍過來,她輕輕咳了聲,天子轉過頭,張氏把衣袍給他披上,柔聲道:“夜間風涼,陛下也該看夠了吧……”
天子握住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才道:“前日我把你丟下就走了,你可對我心懷怨懟?”
張氏伸手細細整理天子的衣領,眼眸下垂低聲道:“本來就是妾的錯,以下犯上惹怒了龍顏……”
天子嘆了口氣,拉着張氏慢悠悠的走到榻邊坐下,“你也是一片好心,因爲我跟皇后不和,不說後廷里人人心驚膽戰,孩子們也心焦。”
張氏安靜的聽天子說心裡話,“這麼些年,我一直在包容她,她不喜歡馬氏,幾十年間我再未去過馬氏的房裡。”
“她想給孃家體面,我也給了,她在後廷裡說一不二,我也從沒插過手說她一句不是……”
“可她怎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爲了老三,我給過太子多少臉色看,羣臣的不滿我也壓下來了,別人都說太子是有了後孃就有後老子,我依舊當做沒聽見,我事事都把他們母子放在心上,甚至還想跟她合葬!”
“她卻仗着我的寵愛把我的臉也踩在地上,若不是那日我咳嗽了幾聲,她還不會來見我呢!”
天子說起往事,腦子裡也清晰的浮現出那些場景,想起夫妻恩愛幾十年,到了老卻漸行漸遠,無話可說了,他十分傷感。
“她還不如不來呢!我還躺在牀上喝着藥,她就那樣跟我吵起來,也不顧忌承懋就在旁邊……”
屋裡有片刻的寂靜,張氏輕抱住天子的胳膊,一雙眼裡滿是心疼和理解。
她溫柔又耐心的勸解道:“陛下跟皇后殿下的過去妾不清楚,但從妾進宮以來看見的是,如果沒有皇后殿下把後廷治理的井井有條,陛下在前朝如何安心?”
“陛下指責皇后殿下不懂得體諒你,但陛下可知,皇后也是女人,她如果能做到不妒,那她一定不愛陛下!”
天子聞言愣了一瞬,接着搖搖頭,像是聽了一個笑話,“我這個年紀,還說什麼愛不愛的……”
“不!”張氏直視他的眼睛,想要看進他心裡去,“陛下一直都愛皇下,只是你自己沒發現,或者說,你已經習慣了。
“就像睡覺要閉眼,吃飯要拿筷子一樣,如果這世上誰敢跟陛下吵架,誰敢跟陛下冷戰,那只有皇后,而這樣的皇后,陛下雖然一時生氣,卻會惦記在心裡一輩子!”
天子瞪大眼睛聽完張氏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心內一番震動,他反覆思量張氏說的幾句話。
然後反問自己,他的內心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最後他想起這幾十年裡夫妻二人的生活,他們爲朝事一起商討,爲兒孫一起大笑,還因爲一些瑣事爭吵,他們這樣的生活,纔是夫妻之間的生活……
可是……
天子雙眼裡聚滿疲憊,他低聲道:“我跟她走到今天這一步,皆是因爲我們之間摻雜了太多的欲\望,她若是不能改正,我們只能這樣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前面第八十四章我寫了淳于氏懷孕,但是忘了寫她後來怎麼樣,現在已經修改了,在第八十五章她是流產了,所以沒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