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統區有一句話,叫前方吃緊,後方緊吃,意思是前方戰火連天,士兵衣食都無着,果黨官僚則在後方歌舞升坪,大肆吃喝,尤以山城最爲嚴重。
左鈞、程丹莉、羅永英走下汽車,站在主城區的核┴心地段都郵街上,三人望着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羣,對這句話有了更深的認識。
這條彙集了華華公司、亨得利鐘錶店、聚興誠銀行、郵政儲金匯業局等商場和銀行,以及國泰大劇院、實驗劇場、唯一電影院、升坪電影院的街道異常繁華。
不時能看到大腹便便的果黨精英挎着妙齡女郎走進售賣西洋高級商品的百貨大樓,或者衣着光鮮的紳士拄着文明仗高昂頭顱,走過衣衫襤褸的擔擔們。
羅永英見到這幕表情複雜,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身旁跟着軍統的人,愣頭青在這個世道是活不了多久的。
倒是程丹莉直言不諱詢問一旁的左重:“左長官,家中有掌櫃回南洋,談及國內民生狀況及軍隊之苦況,每每令人嘆息。
如按照國府之規定,軍隊每人每日可領二十四兩米,但總不夠額,軍餉每月三十五元矣不實發,買柴都不夠,何況買菜吃?
但又聞行政院孔副院長在金陵時,一次各部長官歡宴,那奢華氣派讓人瞠目,主客十五人,共費一百九十餘元,僅菸酒一項便有五十元左右。
富人一席宴,窮┴人半年糧,真不虛語,際此國難萬分吃緊,前方浴血搏戰,國土日蹙之時,最高長官對於宴會所費,仍毫不吝惜。
如此情形之下,果軍紀律焉能不壞,政府不把兵士當作人看待,他們如何能敵得過兵強馬壯的日本人,您說這些事是真是假?”
她假借程家掌櫃之口,直白的表達着對國府的不滿,既表明了態度,又留足了婉轉的餘地,程家大小姐,果然不簡單。
面對如此尖銳的問題,左重沒有也不能迴避,因爲對方不是代表個人,而是代表數百萬南洋同胞在問,迴應必須得體。
他沉吟片刻,緩緩答道:“委座開展新生活運┴動及給酒席限價,要求每桌宴席不得超過8元,且本人坪日只喝白開水,生活可謂儉樸。
另一方面,由於官┴僚主義作祟或工作所需,導致某些長官不能按照規定執行,也是事實存在的,這一點毋庸諱言,國府確有失職。
可部分宴席超出標準,乃是由於店家的自作主張,這些奸商爲了獲得更多的利益,擅自把就餐標準提高,衆多官員們也是有口難言。
至於大吃大喝對前線有影響,我認爲這是危言聳聽,程小姐你要知道,這些士兵多來自鄉村,當兵不過是吃皇糧以及養家餬口而已。
真正導致前線失利士氣低落的,是那些喝兵血的貪┴官污吏,對此,我們軍統在委座的命令下,抓捕以及處決了超過百名各級官員。
想要完全禁止這種情況的發生不現實,只能時不時的緊一緊官員們頭上的緊箍咒,讓他們有所顧忌,儘量讓底層士兵獲得應有的待遇。”
這番話左重說的很明白,委座是好的,壞的是官員,軍事上的失敗也不是大吃大喝決定的,並且百姓之中有壞人,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程丹莉聽完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更沒有刨根問底,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符合正式場合下的禮貌微笑,靜靜站在那裡不再說話。
左重瞄了對方一眼,是個聰明的女孩,隨即又看了看傻乎乎的左鈞,暗暗嘆了口氣,這傻小子要是真成了程家女婿,以後有的受嘍。
搖搖頭將這個念頭驅除出腦海,他擡手看看手錶對衆人說道:“走吧,不然老白該着急了,咱們也去嚐嚐正宗的粵菜是什麼滋味。”
說完又看向弟弟和兩個女孩:“今天山城警察廳廳長特意設宴向你們道歉,同時他向我保證,朝天門碼頭不會再發生之前那種事情。”
警察廳長向他們道歉?
左鈞三人頓時一驚隨即又立刻反應過來,對方這是看左重的面子,要是沒有這層關係在,等待他們的恐怕就不是道歉了。
另一邊,古琦帶着衆人走向一座裝飾精美的酒樓,嘴裡介紹道:“冠生園共有三層樓,底樓爲糖果糕點門市部及飲冰室。
二樓設餐飲部,有專營粵菜的散座和包間,三樓爲辦事處,冠生園的老闆親自在此坐鎮,此地算得上山城頭一等的酒樓。”
他正在說着,冠生園的大門之中走出三人,白問之、內政部楊副處長以及一位陌生中年男性加快步子,大笑着朝左重伸出手。
“左副局長,歡迎,歡迎。”
滿臉紅光的白問之微微彎腰,恭恭敬敬的敬了個禮,絲毫不見幾年前第一次見面時的桀驁不馴,這是把官┴場混明白了啊。
左重矜持地與他握了握手,轉頭笑吟吟的跟楊副處長打了聲招呼:“老楊啊,金陵一別,差不多年許不見,怎樣,聽說又要高升了?
有機會你要多提醒提醒老白,不能總低頭辦事,也要擡頭看路嘛,這一次他的手下要抓我的親友,下次是不是就要抓委座的親戚呢。”
此言一出,白問之掏出手帕擦着額頭的冷汗,再次出言道歉,楊副處長也從旁解釋,衆人表明上嘻嘻哈哈聊了好一會,左重這才鬆口。
“老白伱是自己人,我便多說兩句,在陪都當差可以沒功勞,但絕不能得罪人,你是我們軍統推薦的,出了問題我也要承擔責任。
這件事就這樣吧,那個警長儘快打發走,由你們警察廳出面給被敲詐的旅客賠償,下次如果再出現假借反諜勒索的,一律嚴懲。
對了,聽說嫂夫人去年從魯省老家秘密運回不少土特產,光是運輸的卡車就有三輛之多,回頭你運兩箱送到我那去,不爲難吧?”
“不爲難,不爲難。”
白問之咬着牙回答道,心中暗罵該死的苟特務,果然在監視國府的高級官員,罷了罷了,兩箱土特產而已,這個跟頭他認栽了。
正事談完,全程沒有說話,一直保持微笑的陌生中年人擡手邀請衆人:“諸位長官,請裡面入座,我已經讓人安排了最好的包間。”
楊副處長聞言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給左重介紹:“左副局長,這位便是冠生園的老闆冼先生,他可是民國鼎鼎有名的食品大亨。
冼先生聽說您要來,特地找來了手下最好的粵菜名廚負責宴席,我與他是好朋友,現在這個時局生意難做,以後還請你多多照顧。”
左重看着眼前這個謙遜的中年人,輕輕恩了一聲就擡腳走進了酒樓,冼先生卻喜上眉梢,趕緊招呼侍應生招待隨行的一衆人等。
能得到軍統局副局長的迴應,即使只是一聲輕哼,那也足以讓某些打秋風的人知難而退了,給楊副處長的那幾千法幣沒有白花。
人羣裡的左鈞眨了眨眼,他知道兄長身居高位,能量很大,但看到冼先生這樣的大商家如此小心招待自己等人,還是有些吃驚。
寒暄間,衆人來到空無一人的二樓,走進一間富麗堂皇的包間裡,負責保衛的小特務立刻控制住樓梯和窗戶,還有人問清廚房位置前去檢查。
左重望着表情不太對的弟弟,隨口解釋了一句:“好了,不是我講排場,實在是我的工作容易得罪人,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說罷自顧自坐到了上首處,一番謙讓後古琦、鄔春陽在左右落座,左鈞和三位女士在白問之的安排下也坐了下來,酒宴正式開始。
一道道製作精美,香味撲鼻的美味佳餚被端上來,許多坪常難得一見的山珍海味像不要錢一般送到桌上,奢侈程度連程丹莉這個程家大小姐都暗自咋舌。
左重舉着筷子遲疑了片刻,皺眉問了問白問之:“正值國家苦難之期,委座要求宴席費用不得超過8元,老白,你這有點過了吧?”
“不過分,您放心。”
白問之討好道:“此次宴請是由我個人出資,絕非公┴款消費,再說了別看這些菜品精美,其實都是樣品,價格並不算昂貴,對吧,老冼?”
冼先生面色如常,微笑贊同:“是的,冠生園由滬上搬來山城,也不知是否合本地人的口味,故而我們準備了幾桌飯菜供大家品嚐。
說到價格嘛,恰好是7元,絕對符合委座定下的標準,左副局長千萬不要客氣,能得到您的品鑑,是多少店家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我這也是託白廳長和楊副處長的福,方纔有機會見到您,如果不是擔心影響您的清譽和辜負白廳長的美意,應該由鄙人請客纔對。”
什麼叫會說話,這就叫會說話。
左重聞了聞面前的魚翅羹,指着冼老闆大笑道:“很好,我喜歡你這個人,以後有什麼事聯絡軍統辦事處,前提是你自己不犯法。”
冼老闆連道不敢,他就是個生意人,要說壓┴迫員工之類的資本家慣用操作的確實有,可犯法的事是真不敢幹,錢沒了能再賺,命沒了就是真沒了。
見對方表了態,左重也不多說,舉起鮮紅的紅酒面向衆人:“來吧,諸位,既然是老白自己請客,咱們就不要客氣了嘛,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