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堂。
76號主任丁莫村和副主任李施羣匆匆走進大迫通貞的辦公室,在沙發前恭敬站定,等待着主子的命令,連呼吸都放輕了少許。
沙發上的大迫通貞卻像是沒看見兩人一般,繼續與長谷良介低聲交談,過了好一陣他擡起頭用日文問道。
“兩位來了,我有一個任務需要76號去完成,此事事關重大,不知丁桑和李桑是否有信心完成?”
丁莫村和李施羣明白,這不是在詢問他們的意見,而是不容辯駁的命令,當即躬身回答:“願爲帝國效勞,我等一定盡心竭力。”
大迫通貞滿意點頭,又與長谷良介竊竊私語了兩句後說道:“帝國近期要與猶大人開展秘密談判,地點就在哈同花園,內部的安保工作我想交給76號。”
丁李二人暗暗叫苦,保護任務向來危險,尤其是軍統根本不講規矩,能用炸藥絕不用槍,76號對此記憶深刻。
可狗是沒資格說不的,丁莫村作爲代表將腰深深鞠了一躬,再次對大迫表起了忠心,反正死的是底下人,他這個主任又不會有危險。
“喲西,丁桑果然是大日本帝國最忠誠的朋友。”
大迫通貞舉起大拇指誇了一句,微笑中送走了丁李二人,期間未曾下達任何具體指令,看似很信任丁莫村、李施羣和76號。
另一張沙發上的長谷良介捧着茶杯全程保持沉默,等到大迫重新坐下,他慢悠悠開口道。
“機關長,您讓76號去保護猶大人和帝國談判代表是不是有些草率了,這些民國人能力低劣,也無忠誠可言,不能委以重任。”
長谷總覺得大迫突然叫自己來崇光堂有所圖謀,他們兩個不說勢同水火,也可以說是井水不犯河水,平時很少見面。
今天大迫竟然在他面前提及對日猶密談的安排,這太可疑了,所以無論對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的反應都要符合身份。
“呵呵,我當然知道。”
大迫通貞擺擺手,渾濁的眸子微微閃動,向長谷透露了一條絕密消息。
“長谷君,我這麼做是在釋放煙幕彈,將民國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哈同花園,以保護真正的談判地點。”
長谷良介心裡咯噔一下,如果剛剛只是懷疑,那他現在可以肯定,大迫通貞這個混蛋在耍花樣。
他慢慢放下茶杯,風輕雲淡道:“機關長,這件事是你在負責,我不便過多參與,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
大迫通貞攔住想要起身的長谷良介,認真思考了幾秒鐘,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語氣低沉道。
“長谷君,我知道你我之間有一些誤會,但在帝國利益面前,這種私人恩怨不值一提,你一定同意我的說法吧。”
這個問題長谷沒法回答,說不同意等於承認對天蝗不忠,他冷冷看着大迫,想聽聽對方究竟能說出什麼來。
在言語上佔了上峰的大迫沒有得理不饒人,反而將眉頭皺成一團,講了一段話,一段讓長谷心驚肉跳的話。
“近年來,帝國針對國府的情報行動屢屢失敗,我懷疑我們當中有民國人的鼴鼠,它可能隱藏在特別委員會,也可能隱藏在長谷機關,其中嫌疑最大的當然是76號。
衆所周知,76號人員與果黨和地下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故而我想用哈同花園作爲誘餌將那個鼴鼠挖出來,但日猶密談迫在眉睫,我實在是分身乏術。
長谷君,請看在同爲帝國效力的份上,協助我處理好密談的安全工作,你與談判代表犬冢君和安江君關係不錯,是最合適的人選,哦呢嘎以西嗎斯(拜託了)。”
大迫直接將腰彎了九十度,以上司的身份做出這個動作,意味着他完全沒給長谷反對的機會。
一旦長谷拒絕的事情傳出去,所有人都要對長谷的能力打個大┴大的問號,那樣還有前途可言嗎,這招不可謂不毒。
長谷良介心知肚明,一邊暗罵對方,一邊接下了任務,同時也知道了真正的談判地點——一座位於滬上城郊的廢棄兵站內。
“此地是原滬上派遣軍用來轉運物資、兵員、給養的站點,擁有完善的防衛設施和堅固的圍牆,足以保證談判人員的安全。”
對於自己挑選的新談判地點,大迫通貞言語中透出一絲得意,兵站位置險要,地形易守難攻,安全性極高。
若是沒有重武器或者大量兵力,想打這樣的地方那是白日做夢,將談判設在此地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長谷良介懶得看大迫的表演,決定去兵站實地看看,他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站起來就向外面走去。
大迫通貞送他到大門外,一直等轎車開遠才返回辦公室,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大迫一反常態地哼起了昭和小曲,臉上盡是得意之色。
崇光堂到兵站的公路上。
長谷良介手託着下巴,大迫剛剛說的那番話,他是一個字都不信,對華特別委員會這麼多人,難道找不出一個可以負責安全工作的人嗎,這顯然不可能,分身乏術只是託詞。
可目的呢?
大迫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長谷覺得兵站也是個假目標,如果他將這個情報告訴胖虎,等待胖虎他們的或許不是談判代表,而是全副武裝的軍隊。
長谷冷笑一聲,大迫真把自己當成傻瓜了,連這等上不得檯面的小把戲都用上了,那他就陪對方玩一玩。
但一個小時後,面對笑遂顏開的犬冢和安江,長谷良介不禁對自己的猜測產生了懷疑。
“長谷君,聽說你要來,我與安江君欣喜難耐,特意前來迎接。”
兵站大門處,犬冢惟重與長谷良介握了握手,安江仙弘也笑着微微頷首,顯然兩人已經秘密轉移至此。
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長谷良介心裡有多懷疑,表面功夫依然做的無可挑剔,一一跟兩人握手寒暄,最後看着周圍的環境嗔怪道。
“犬冢君,安江君,昨日聚會時你們怎麼不說要來兵站,我也好讓人提前準備些生活用具,此地環境簡陋,二位辛苦了。”
“哈哈哈,何談辛苦,只因大迫機關長再三叮囑要保密,我等不得不謹言慎行,真是抱歉,”
犬冢惟重有些不好意思,熱情地邀請長谷進去說話。
“來,快裡面請,我帶你轉一轉,熟悉一下兵站的情況,長谷君。”
三人邊走邊聊,很快就將兵站轉了一圈,按照犬冢惟重的介紹,談判將在兵站的物資倉庫舉行,那裡牆體厚實,易於保密。
另外,兵站廚房會爲談判人員和警衛人員提供高等級餐食,所有食材都由陸軍後勤秘密供應,安全可靠。
爲了確保安全,談判期間,日方代表都要住在兵站原先的軍官宿舍內,未經批准不得外出。
長谷良介越聽心越涼,不管密談地點是真是假,此地在安全上還真找不出破綻,他故作好奇詢問犬冢惟重,猶大人那邊是如何安排的。
“大迫機關長邀請過猶大人,想要讓他們也住進兵站,但那些白人沒有同意,只是秘密換了住處,大迫機關長已經派了人保護對方。”犬冢惟重略帶遺憾道。
真是一幫沒見識的鄉巴佬,長谷暗暗腹誹,任何一個勢力都不會住在談判對手的地盤,誰知道房間裡有沒有竊聽設備,連這點外交常識都沒有還想談出結果,胖虎是不是多慮了?
嘲笑完大迫,長谷良介耐下性子跟犬冢惟重和安江仙弘又聊了許久,日落時分與兩人告別準備離開。
上車後,長谷坐在後座,在轎車開出去十幾米時,他突然將頭伸出窗外對着已經轉身的犬冢惟重大喊了幾聲。
“犬冢君?犬冢君?”
第一聲、第二聲傳出車外,犬冢惟重彷彿沒有聽到,繼續朝兵站走去,直到第三聲才如夢初醒,猛地停步看向轎車。
“二位早些休息,再見。”
車裡的長谷良介笑容燦爛,跟兩人揮了揮手,又將腦袋縮了回去,表情迅速變冷,通過剛剛的試探,他敢肯定這兩個所謂的談判代表是西貝貨。
或許日猶密談代表的名字真叫犬冢惟重和安江仙弘,可他們絕不是外面那兩個人,此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
前日遊覽滬上,“犬冢惟重”和“安江仙弘”作風高調,將自身過往說的清清楚楚,這同樣是在下餌。
長谷瞬間汗流浹背,只差一點點他就中了大迫的圈套,怪不得這個渾蛋一反常態邀請自己加入任務,莫非自己暴露了?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長谷良介就搖了搖頭,如果真的暴露,那今天招待他的便是外務省的內務特務了,大迫通貞可能是在撒網。
長谷恢復了冷靜,回到家中與未婚妻慧子溫存片刻後來到書房打開了電臺,作爲情報機關長,他可以自由使用大功率電臺,大迫都管不了。
幾分鐘過去,安全屋裡的左重收回手機,臉上陰晴不定,日本談判代表是障眼法,那猶大富商宅邸裡的猶方談判代表會不會也是。
要是這樣,真的猶大談判隊伍在什麼地方?日方談判代表又在什麼地方?無數假情報好似一團迷霧掩蓋了真相。
左重定了定神,重頭想了起來,假設假談判是爲了掩護真談判,那麼兩者的開始時間應該是同步的,這代表他們還有不到五天的時間找到日猶密談雙方的真實位置與談判地點。
他站在窗前凝神苦思,餘光恰好瞥見一道身影從不遠處的旅館內走了出來,模樣鬼鬼祟祟,看之令人生厭。
“恩?徐恩增這是………”